一地烟灰-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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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等我?”舒展不看我也不说话。
“那我不穿了。”
“好啦,你先穿上鞋。”听那口气已经有原谅我的意思了。我老实地跑回屋蹬了一双干爽的解放鞋跑了出来。
“说吧,啥事。”她依旧撅着嘴,不看我。
“我错了。”我垂下头去一副悲痛欲绝后悔莫及的表情。这一招屡试不爽且接下来的程序我都能捏拿得十分准确。
“你哪里错了?!你冯牧云有错的时候吗?”她的这句阂那句“我错了”从来都是前后呼应,这就表示我“坦白从宽”的时候到了。我说我不该对你态度不好的,然后她就不说话了,似乎在等我那同样老套的“你听我解释。”这一次我决定在形式上稍作创新,我告诉她一早上起来我有多担心她,特别是听说昨晚女生帐篷塌了之后我的心里有多紧张多惶恐。然后告诉她收到她的短信后我的心里有多高兴多踏实,这是舒展终于低下她那看着天空的高贵的头,深情地看着我。
我知道火候到了,然后终于说出那句“你听我解释”。我告诉她老马为什么病倒了,我怎么去找他的,然后有多么辛苦地把他背回来,以及到达终点后找不到房子我们又是何等苦闷,总之把我们班的故事说得凄惨委婉荡气回肠。最后我告诉她我就是在那种状态下才会失去理智犯下如此罪孽深重的错误,简直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亲爱的,我错了,原谅我吧。”最后一句杀手锏配合我比求婚还诚恳的表情,终于大功告成了。舒展缓缓走过来,紧紧搂着我不停地说没事了没事了,别太难过,是我太小气了。
多善良的女孩啊,我躲在她脖子后面窃笑着。
“老马严重吗?”我说还好,晚上要是那个靖靖来看他,估计会好得更快。“哼,又打我们班女生的主意。”舒展在我身上掐了一把,笑了。
“怎么能说‘打歪主意’呢?发展革命友谊,建立良好的战友关系啊。你这同志要提高思想觉悟啊。”
“是!首长!”舒展呵呵笑了起来,说道:“得了吧冯牧云同志,谁不知道谁呢?想当年有人拿个记者证装得挺像那么回事的——”
“哎哟,脚怎么这么疼啊,”我捂着脚踝,装出一副痛苦的表情。“怎么啦?”舒展赶紧蹲下来,“来,我给你揉揉吧。”
“别,没事了,”我笑着说,“被那帮人看见了不馋死才怪呢。”
“讨厌!”舒展又掐了我一把,走了。
晚饭在15瓦的白炽灯下开始。大嫂为我们端来6个口径如同小脸盆的海碗,里面盛着山里人过节才吃得上的挂面和俩结实的荷包蛋,然后陆续上了三个菜:干菌子炖肉,木耳炒肉,还有一个不知什么东西蒸肉——肉是从七八里外的镇上买的,其余都是山里摘的,总之那一顿饭吃得我们都解开了腰带。
雨终于停了,老马也气色不错地回来了,大嫂让他把衣服脱了,拿给她去烤干,老马难为情地说算了吧,没带换洗衣服,大嫂说:“那怎么行,要得病的。你穿我男人的衣服吧。”于是她从柜子里翻出一套“西装”来,“这是我以前我男人走亲戚穿的衣服,他个头和你差不多,你不嫌弃就穿一宿吧。”老马笑着:“哪能呢?”就把那“西装”给换上。出来的时候我们差点把晚上吃的喷出来:裤子被烟灰烫了一个洞,脚后跟那一截给踩没了,上衣缩水严重,袖子上还粘了一个“GAOJIXIZHUANG”的袖标,再配上老马的解放鞋,整一个刘跃进的加强版。大嫂看到我们也笑着说;“蛮好,蛮好!比我男人还俊。”我们更是笑得直不起腰来。
正在这时舒展领着靖靖过来了,刚进门还没有来得及招呼就在那笑作一团。搞得老马在那里红着脸抓耳挠腮的窘得连话兜不出来了。“哎,听说你病得很惨,我看现在恢复得不错嘛。”靖靖缓过气来依旧笑着说。
“嘿,没事,打个点滴就好了,”老马紧张得快要结巴了。
“喔,给你拿了些特效感冒药呢,看来用不上了。”
“嘿嘿,不用不用,下次吧”老马搓着手下意识地盖住大腿那个被烟烫过的裤子洞。
“什么叫做下次啊?这话不吉利喔,呵呵。”靖靖手背挡住嘴爽朗地笑了起来,相比她的大方,老马显得太没出息了。
“展展,我领你出去转转,”我拉着舒展出门同时向猪头使了个眼色,他立马会意,说,“我们去帮大嫂干点活吧,”便拽着剩下的几个戳在那傻笑的兄弟出来了。
十几分钟后靖靖带着轻快的笑声出来了,边走边冲我们说;“拉练路上多关照喔。”
“那是那是!”
“都是自己人了!”
“老马我们就不管了,顺利移交给你!”小子们一个比一个损,把老马窘在那里跟吞了苍蝇一样,倒是靖靖大方地笑着,比老马出息多了。
“走了,拜!”靖靖笑着挽了舒展胳膊就出门,临走时还颇为深情地瞟了老马一眼,搞得我们都跟着心花怒放的。
“我操!惊出我一身汗!”
“咦,瞧你那点出息,看人家上门来得多潇洒,”我们纷纷鄙视他。
“唉,不中不中,第一次跟女娃子讲了这么多话呢。”老马惬意地摆着头,似在反刍着刚才那段美好回忆。“哎,怪不得老马当初不让咱下水呢,原来是捡便宜的事!”
“老马的初恋加黄昏恋开始啦!”
“号外号外!P大头号钻石老男人终于跳楼甩卖啦!”兄弟们兴奋起来一个比一个得瑟,老马只是在那“嘿嘿”傻笑着,不置可否。
晚上大嫂为我们报来两捆麦秆摊在地上。我们再铺好自己的被絮,那感觉,比睡宿舍还爽。
第二天早上6:30上路。不到6:00大嫂就把我们叫醒了,鞋、袜,睡觉时潮湿的衣服都被她用柴火烘干了,这早餐也准备好了:烙饼加鸡蛋。周到得让我们都难为情。整理好背囊准备出门的时候,老马问道;“大嫂,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你看给你补贴多少钱合适?”大嫂在围裙搓着手,难为情半天才蹦出几个字;“给——30吧。”我们听了相互看了看。凭心而论,住一个晚上,好吃好喝,况且大嫂对我们这么周到,每人30并不过分。于是眼神交流过后我们都点了点头。
老马掏出210块,说;“每人30,一共210,你点下。”大嫂的手被烫了一般缩了回去,接着往后推了几步,惶恐道;“我是说30!30就够了,买肉3斤17块5,鸡蛋3斤9块,我还赚你们3快5。”大嫂说完,黑黑的脸上泛起了红晕,好像做了多大一件亏心事一般。我们一听,惊愕在那里说不出话来。我忍不住问;“那其他呢?其他咋不算钱?”大嫂说“都是自家种的,要什么钱?!看着你们这些兵娃子受这个苦遭这个罪,来了当然要腾出个地方,给口热饭吃啊。只是山里穷,没有好招待。”大嫂一番话,让我们蓦地生起一种久违的感动。
“大嫂,大哥呢?他做什么的?”
“民工,死了。”大嫂叹了一口气,“脚手架上摔死的。”我心里咯噔一下,再看看别人,都红着眼圈说不出话来。
“你们快走吧,晚了赶不上队伍的。钱不要了,就当时我家过了一回节。”大嫂收起了她有点麻木的哀伤,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我冲你们要钱自己都觉得难为情。当兵嘛,是给咱老百姓当兵,是自己人。”我想说点什么,但嗓子被堵住一般半天说不出话来。
“还有十分钟。大嫂我们照张相吧。”
“中中中!”大嫂眼睛里放出欣喜的光芒,“英子,黑子,快来!照相咧!”说完便乐颠颠去打水给孩子们洗脸换衣服。一会儿之后,大嫂穿着一件大红色呢子大衣出来了。显然这时候并不合适穿这个,但这也许是她唯一一件“时髦衣服”。我们七个和他们三个像一家人一样紧紧挨着照了几张相,并留了地址,答应日后一定把照片寄回来。
部队在公路沿线完成集结,纵队长下达了向65公里外的望川镇进军的命令。由于昨天暴雨的耽搁,行军进度比原计划慢了15公里,所以今天面临的将是一场恶战——我们必须强行军一天赶上进度。没有太多的废话,队伍就上路了,红旗依旧招展,长蛇继续游走。太阳休假一天后准时上班——似乎比以前精力更加充沛了。它把热烘烘火辣辣的阳光盛情地打在这些年轻又老成、幼稚又坚强的脸上,溅出了一滴又一滴、一串又一串汗水,湿润了头发,湿润了迷彩,剩下的,洒在了蜿蜒于山间的柏油公路上。
队伍以每小时7公里的速度强行军,这让全副武装的我们多少有些吃不消。柏油路虽然宽敞平整,却远比土路泥路硌脚,走的时间长了就感觉脚底下滚烫的如同在平底锅上一般。于是卫生巾就成了抢手货。每到一个商店,这些平常只有妇女同志才消费的东西被解放军同志抢购一空,队伍所经之处,路边草丛里总是能捡到因压扁或受潮而遗弃的带着脚臭的“白色垃圾”。有人说,敌特要跟踪我们的路线太容易了,根本不需要劳神,寻着卫生巾走就可以了。
最要命的是肩上的迷彩背囊和“八一杠”,几十斤重的东西压在你背上让你感觉有一只无形的手从地下伸出来,拖住你不让你走似的。这时候,哪怕一个鸡蛋一代榨菜一支巧克力都让你觉得沉重无比。
该扔的都扔了,能扔的也扔了,甚至连不该扔不能扔的都扔了一些。路上随时能捡到整瓶的矿泉水、整块的压缩干粮甚至没开封的“德芙”“雀巢”。
舒展紧紧地跟着我,因为步幅较小,她几乎是被我拉着边走边跑。“累吗?要不休息一会儿?”我心疼地看着她,她瘦瘦的脸上涨得通红,白皙的修长的脖子让汗水淌出一道又一道印子。她给我摆了个笑脸,依旧抿着嘴不说话,因为说话会打乱呼吸节奏,这样只会更加辛苦。“把背囊给我吧,好不好?”我几乎是祈求道。她倔强地摇摇头,加快了步子向前赶着。她们的负重只有十多斤,比我们轻多了,但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哪怕就是空手走这一半的路程,也算得上是摧残。
后面不远是老马和靖靖。从今天开始,他们已经默契地走到了一块儿了。老马一个人背两个包,可看上去劲头十足,靖靖空着手,也是散步一样轻轻松松地跟着。偶尔传来他们有些夸张的笑声,像路边的花草一样点缀着这段艰辛而枯燥的旅程。
中午十二点,部队终于在一个有水有荫的地方迎来了半小时的大休息。大伙忙不迭掏出干粮和水壶饕餮起来,我脱掉鞋袜,把两个脚板翻过来仔细看看,确定没有起泡之后满意地搁石头上晾着。舒展就没那么幸运了,尽管鞋里垫了东西,但还是左三右四一共打了七个泡,肩膀被迷彩背囊勒得肿扑扑的,她皱着眉头挑完泡后嚷道:“不公平,你啥都没垫也不打泡,我垫了那么多还打了七个。”我笑着说:“我祖上是干挑夫的,别说这点路,就是横穿陕西也没事。”
老马就更惨了,由于他的迷彩鞋前面破了一个洞,一路上沙子全灌进去,愣是在他脚上蹭出十几个泡来,疼得老马呲牙咧嘴的。靖靖拔了根头发穿在针上蹲下去要给老马挑开。老马一惊,赶紧喊道:“使不得使不得!我自己来。”靖靖眉头一皱,老马就不敢说话,乖乖地伸出43码的臭脚丫子,靖靖屏住呼吸在十几个血泡水泡之间穿针引线,不一会儿里面的血水和组织液顺着发丝全流出来了;然后她又掏出俩创可贴打十字粘在老马鞋子的破洞上。“嘿,刚好!”靖靖兴奋地喊着,把大家吓了一跳,老马红着脸说:“心灵手巧心灵手巧!”
趁着大休,许多人抹了一把脸,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睡了起来,就那么一会儿,竟然响起了鼾声。这时远处一台小三轮很不识时务地“突突突???”开过来,惊扰了我们可怜巴巴的午觉。
“果啤,果啤!”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这时大伙一个激灵爬起来,齐刷刷望着这台标着“蓝马果啤专送”的不速之客。“果啤,果啤!”刚才的一呼换来大伙儿的百应,每个人都高喊着向那台小三轮冲过去,几百个手里拿枪的“兵娃子”围一台车,司机大叔哪见过这阵仗,惊得连车都不敢下。“师傅,这怎么卖?”“送送货的。”
“我问这啤酒怎么卖?!”一个牛皮哄哄的学员把枪托往地上一磕。“批批发一块七,零零卖两块。”“拿两瓶!”“我也要!”“一箱!”整整一车果啤三五分钟就没了,只剩下捏着钞票在那笑得露出两颗大烟牙的司机大叔。
“出发!”队伍又上路了。每人手里捏手榴弹似的拎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