堡门坡-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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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云鹏奇道:“我等商民且是奔这利诱,为何尚自安定?却未曾乱了?”李树春道:“讲利,必得以义制利;义字当头,这利便有了章程可循。便如我范家基业,如若没有那苛刻之规,何来这商家繁荣。”
范理阳马上一抱拳道:“李掌柜一番名利讲道,令我如茅塞顿开。”
李树春摇头道:“粗浅见识,本不堪用,但这却是我商规入门首要。你等年轻有为,大有宏图可展。想那芸芸天下,商机无限,创一番大业必有一番大章程。可惜我等已至暮途,想不得商业之大,究竟大到什么度量;想不得机缘之广,究竟广到何种天地。但,总是一条,脱不得一个义字。所以,为名,以权为首;经商,以利制衡,却是古今不变之理。”
说话间隙,不觉已转至西顺街。创建于顺治十一年的范家“天原成”铺店正位于西顺街繁华所在。
接到信报,“天原成”掌柜郑关松早已站在门前,等候多时。
郑关松一抱拳,并不答话,将一干人接进铺内。号上效劳早将马牵入后院。
范忠庭从铺上要过帐薄来,边记边对郑关松道:“郑掌柜,连住带人吃马嚼照五两银子标准。”范家商铺之规,凡商铺上下人等,出门但凡吃住铺内,均登记入帐,由铺内供应,饥荒年底在结帐时一并由范东家从股金、傣金中一并扣除,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名义白吃白住,包括东家亦不例外。这是范家铁规,郑关松自不理会。
饭间,范忠庭向早已风闻的郑关松详详略略说了些大致情形,便安嘱众人早早睡下。
第二天一大早,用了早饭。郑关松牵马将一干人送至南门外滹沱河边。范忠庭却一拨马头,向东疾驰。众人料是前去祭奠贺计生,便不说话,齐齐跟进。
贺掌柜墓建在滹沱河边的一片杨树林里,是贺家亲戚从当日烧得面目全非的贺家后院启出葬在此地。
一杯黄土堆前,贺云鹏当下便哭拜于地,亏得众人一阵安抚方才歇了。一柱香上了,便燃了五色纸张,那烟火齐聚,纸灰飞扬,瞬间腾跃至头顶枯败的林间。
范忠庭从怀中掏出那串珍珠项琏儿,紧紧攥在手中,对着暮碑,道:“贺掌柜,我和云鹏兄弟在此向贺掌柜拜祭。从今往后,我与云鹏兄弟当习您为商大义,奋发有为,为我商业繁荣必创一番天地,以报贺老掌柜!且请安息,祝我一行顺途顺风为盼!”
说罢带头磕下,众人纷纷拜了。
范忠庭从怀里掏出十两银子,交给郑关松,道:“烦劳郑掌柜,将贺老掌柜的墓修缮一番。”郑关松接了,道:“何劳烦字?贺老掌柜本是我商家楷模,能为贺老掌柜效得这份劳,自是我郑关松的荣耀!此一去,凶险难料,少东家,祝一路顺风!”
说着,已是满脸凄然。
众人不言语,均怀了沉重心思齐齐上马,打马向西,直向代州府方向奔去。
边家寨地处大同府境内,三面环山,不过是一个不足千余人的村落。远远望去,那村落竟座落在半山腰的一处向阳窝中,一路笔直的黄土路从山下魏家庄直达名为千箭峪山峰的谷口中央。边家寨恰好处于千箭峪入口处。
一行四人连驰两日,在应县住了一晚。别过岳振江,打马狂奔。一路打听,到得魏家庄已是掌灯时分。那魏家庄不过是边家寨山下一个小村落而已,一条大致呈东西走向窄窄的街道从中逶逦而过,此时竟空寂异常,了无人影。只几条狗影儿从一条小巷里奔出来,站在街中四处张望了一番,看见村口的人马,狂吼了几声,便拖了尾巴垂头丧气地走了。
此时,火红的夕阳将整个村落映得异为亮堂。街道两边高高低低、破损不堪的围墙上投了昏昏一层光影儿,愈发罩得阴沉沉至极。若非两边错乱零落的民房上漂得几缕无声无息的炊烟,透得几丝活气,众人直疑进得坟场一般。
范忠庭下得马来,脚下黄土四起,将整个鞋面盖得严实,好在没有风,天气却仍是刺骨。
范理阳后边跟着,牵缰的手相互搓搓,道:“看这地儿,离山上不过三五里光景,显见得人气不旺,匪气倒重,便似一村人全熟睡了,这般寂静,让人觉得惊惧。”范忠庭瞪了他一眼,道:“且去看看,先找个地方歇了。切记,不可乱说,走了风声倒惹些事来。”贺云鹏点点头,道:“谨防无错,民匪一家原是有的事,我们须小心才好。”
李树春一指道:“少东家,前面街沿有些灯影儿,想必是家饭馆。”
范忠庭道:“我们去看看。”
到得门前,众人大失所望,原是间民居。明地里站着,看那里间却是昏暗。正自喟叹,蹬蹬从阴影里跑出一位二十多岁的后生来,短衣打扮,外罩一件肥大的羊皮棉袱,见有生人,当台沿站了,双手将腰一叉,道:“客人想是寻吃饭的地儿罢?找对地方了,你们瞅瞅这四下里不死不活的光景,还有管得起诸位爷们的地儿么?别看咱地小,希罕物儿倒不少。林二子,有客来了,水烧开了么?日你娘的,半天烧不开一锅水么!”
一霎儿,从里边出来一个伙计模样的后生,同样罩一件油漉漉的翻羊皮棉袱,脖颈里搭一条污渍不堪的毛巾,下襟撩起绾进裤腰带里。慢吞吞地踱着方步,并不把他放在眼里,边走边骂骂咧咧道:“日你娘!你那四川老侉媳妇儿跑了,倒让我来侍候你。靠屁吹火,我是侍候你的人么!这鬼圪唠地儿,谁来…”
一抬头见阶下站了四五个人,看那穿着便不是俗客,立刻堆了笑来:“我说今儿个天气儿竟晴朗朗的没刮风,竟是有生意上门来!快快进来,外地儿冻得瓷实,总是咱屋里暖和些。”
范忠庭一皱眼,心下有些犹豫。贺云鹏道:“少东家,怕是黑店?”李树春笑道:“这倒未必,常言道天子辇下无富商,黑狐岭下无鬼魂。他们原不过想宰我们几两银子罢了,这也确实只有这家有些人气儿。”
范忠庭四下里看了看,便将马缰将给先前那后生,进了屋内。
当屋摆了一张桌子,沿西墙盘了一处大炕。东间开一小门,隔着帘儿,范忠庭见东间小炕桌子上散乱扔着副麻将牌,烟味呛得直辣眼。沿过道直通外院,正中开一门,门外倒是一处带几间南房西房的小院儿,东房是马圈。
范忠庭见先前那人将马从大门外牵进马廊里,倒了些草料喂了,便直向北房这边走来。临近门槛,冲烟雾缭绕的西房内吼叫:“水开了没有?日头子没沉就挺尸么,去弄两只鸡,酒是没得喝了,各位见谅…先给客人端水来!”
西房内骂骂咧咧传地几声响动,想是将板凳儿踢倒了的声音。
“我叫三良。”话声未落,一行人先自笑了。
三良却也不恼,从窗沿下又点了盏油灯,将捻拨高了些许,房内立马亮堂许多,自扯了张破烂布块将桌子抹了抹,笑道:“你们倒别笑,名儿爹娘起的,我却滴酒不沾。客人从哪里来?”
范忠庭正要答话。
“都是大同家,我们下了趟晋中,看看贩茶生意怎样,本想走处捷径儿,不想被那江浙奸商害了个苦,倒赔了些银子,且回大同,忻县滹沱河破了冰,过不了河,便折了这儿来。”贺云鹏笑道。
众人大悟,险些忘了贺云鹏本在大同一带讨生了二十余年,一口大同腔,由他应付自是合适不过,当下便笑着点头。
三良一听,笑道:“原是本地客商。想赚银子,何苦到那么远,我这倒有笔生意,不知客人做不做?”贺云鹏道:“什么生意?”三良看了范忠庭三人一眼,一府身,搭在贺云鹏耳边道:“我这有数十石粮食,是我一个朋友从西北贩过来的,原想拉了大同出手。你等若有意,不如将近了拉了便是,价不高,他急需银子,可照秋下价钱…”
范忠庭和李树春对望一眼,立时警觉。
“日你娘的,你不给我银子我哪里寻出鸡来,难道你让我给你孵一窝不成!”正说间,林二端一盆水进来,兜屁股就是一脚,拉了他便叫骂着往外走。
出得窗前,隐隐听得林二说声:“就你长张嘴么!”随着脚步声,进了西屋,竟自听不见了。
贺云鹏小声道:“少东家,我看正是我们那些车粮,想是出手,这些原他娘的是些贼。”范忠庭道:“莫惊了他们,且听听粮车下落,明日我们好自行事。”范理阳笑道:“我们倒应大气些。亏得生了贼窝,他们原自没胆。”李树春皱眼道:“总是要小心些。”
贺云鹏点点头,回身冲院外喊:“三良哥,杀不杀鸡不打紧,你赶紧找些吃的来就是,我们伙计倒饿得慌了。”
院外应了一声,三良掀门帘儿进来,手中端了一个大火盆,放在炕上,道:“不急,一会就好。檐下倒有些年下剩的猪肉,吃不吃?”
贺云鹏笑道:“还不快煮了来,连今夜下歇息,银子我自与你多付些。”听得银子,三良眉开眼笑地一叠声去了。不大一会,端了一大盆现拌小葱豆腐进来,放在桌上,道:“客人们先自吃着,我们且切些猪肉,尚冻得瓷,不好砍哩。”
一大盆绊豆腐进肚,饥饿感稍稍消了些,再加上炕上火盆一堆牛粪燃起,房内竟是异常暖和。院外已自黑得不见五指。
四人正自说话,门帘儿掀起,三良一手掀了帘儿,林二端了一大盆热气腾腾的猪肉烩山药蛋进来。
林二将盆往桌上一顿便要走,李树春用一口纯正的应县土话叫道:“林二兄弟,我们且一处吃了罢。一晚光顾照应我们几个了,想是未必吃了饭。”那三良一把抓了林二肩膀道:“客人要你吃,你没听到么,毬毛不长架子倒不小!”
两人这才坐了。
贺云鹏瞅个空儿,笑道:“你刚刚说的粮,究竟愿出什么价?我且听听,看有没有利润儿。”林二瞅了一眼三良,三良却不理他:“你道我怕那个球毛老关么,在这地头儿,我自卖我的一份,怕他!”便回身,伸出一个手指,道“就秋下价儿,一两五一石,少了没得话说。”范理阳心道:你娘的,去年秋下就八月十五根儿,也不过最贵一两三一石,平空多出两钱来,还道卖个便宜!面儿上却不动声色,边吃山药边支了耳朵听。
贺云鹏道:“你有多少?”一边瞅那林二,见兀自低头吃饭,嘴里嘟哝道:“你的胆子大,老关那儿你有得说了。”三良白了他一眼道:“不是我这地儿罩着,他老关早他娘喝西北风去了。我找他作甚,老姜专放了我话,听谁的?”
范忠庭与李树春一对头,眼里同时冒出:姜爷?是姜献丰?
那三良回头笑道,“约四五十石,要得动么?”范忠庭等心里一怔,却听贺云鹏道:“四五十石?这能赚多少两银子,你道是怕我们没钱么?来,今儿听这位兄弟有生意可做,喏,这是十两银子,且顶了今日饭钱店钱,可够么?”
贺云鹏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前,咚得一声响,那三良看得眼都直了。竟要伸手去拿,被林二一把按住,道:“三良,你活够了么?”贺云鹏故作惊奇道:“这位兄弟,为何不让我等赚这银子?这个关爷如此可怕么?”三良从桌上一把将银锭装了怀里,对林二道:“你看看你那个球样儿,爷不独吞,爷明早上找剪子剪三两给你,你吃我的住我的,三两少了你么?一提关毛子你的头就缩裆子里当球使么,我若是你,当日那般糟践了表妹,我早屠…”
话声未落,啪地一声,三良脸上早挨了一掌。林二血红着脸,瞪着两只几欲夺眶而出的眼睛,骂道:“日你娘!”三良回过神来,竟不发恼,惨笑道:“敢打我,有出息了,我看你有出息了!有种!我看你且是有种的!”
说罢,站起来,大步从炕上扯了一条被子,冲他们四人道:“客人就大炕上睡,明日一早,我领你们去!”
众人停了筷,正自惊愕,不料坐在桌前兀自低头瞪眼呼着粗气的林二突地站起来,快步出门。
出了院门,更不停歇,便直奔街门。一出街口,传来林二仰天撕心裂肺地喊叫:“啊呀呀,我的娘哎!”便是一声长嚎,恸哭失声!
房内四人的心竟自揪得发颤!
第二天早起,天刚蒙蒙亮,四人便早早起来。
范忠庭出得院来,听得西间有说话声。
“林二兄弟,我不该提那事儿,那老关本不就是个东西。原指望着咱兄弟跟他有条活路,他倒当起爷来了。天可怜见,你倒怕他。我是不在跟前,若那日我在,别是自家亲戚,就是别人的妻儿,我亦上去拚了命去,边家寨自是不安之地,这却是对那行客富商,不料竟出了这个畜牲,不是老姜震着,不知要生出多少事来。狗日的,等老子翅膀硬了,我定当替兄弟出这口恶气,报了这仇!”三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