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飞狐-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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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遗书,其中记明我的生日时辰,我胡家的籍贯、祖宗姓名,
以及世上的亲戚。后来变生不测,平四叔抱了我逃走。他以
为你父有害我之意,见到遗书中有杜庄主的姓名,便抱了我
前去投奔。哪知杜庄主起心不良,想得我爹的武学秘本。他
又隐约猜到我爹妈知道藏宝秘密,竟来搜查我妈给我的遗物。
平四叔情知不妙,抱着我连夜逃下雪峰。我爹的武学秘本是
带走了,但我妈给我的一包遗物,却失落在庄上。这次我跟
他约会,是要问他为什么欺侮我一个幼年孤儿,又要向他要
回我妈所遗的物事。”
苗若兰道:“杜庄主对人温和谦善,甚是好客,想不到待
你竟这么坏。”胡斐道:“这人假仁假义,单是他阴谋害你爹
爹,就可想见其余”随即语气转柔,说道:“不过现在我
也不恼他了。若不是他,我又怎能跟你相逢?”
正说到此处,忽听洞外传来一阵兵刃相交之声,隐隐夹
杂着呼喝叱骂。只是声音极沉极闷,胡斐依稀分辨得出,苗
若兰却还道是风动松柏,雪落山巅。
胡斐道:“这声音来自地底,那可奇了。你留在这里,我
瞧瞧去。”说着站起身来。苗若兰道:“不,我跟你去。”胡斐
也不愿留她一人孤身在此,说道:“好。”携着她手,出洞寻
声而去。
两人在雪地上缓缓走出数十丈。这天是三月十五,月亮
正圆,银色的月光映着银色的雪光,再与苗若兰皎洁无瑕的
肌肤一映,当真是人间仙境,此夕何夕?这时胡斐早已除下
自己长袍,披在苗若兰身上。月光下四目交投,于身外之事,
竟是全不萦怀。
两人心中柔和,古人咏叹深情蜜意的诗句,忽地一句句
似脱口而出。胡斐不自禁低声说道:“宜言饮酒,与子偕老。”
苗若兰仰起头来,望着他的眼睛,轻轻的道:“琴瑟在御,莫
不静好。”这是《诗经》中一对夫妇的对答之词,情意绵绵,
温馨无限。突然之间,地底呼声转剧,两人当即止步,侧耳
倾听。
胡斐一辨声音,说道:“他们找到了宝藏所在,正在地下
厮杀争夺。”他从父亲遗书之中得知宝藏地点,曾进入数次,
取出父母当年封存的文字,又取了田归农之父的黄金小笔。这
日早晨他用小笔投射田青文,就是示警之意。他虽知宝藏所
在,但体念父母遗志,不肯发掘。这时辨声知向,料定宝树
等必是见财眼红,正在互相争夺。
胡斐所料丝毫不错,那地底山洞之中,天龙门、饮马川
山寨、平通镖局诸路人马,为了争夺宝物,正自杀成一团。宝
树袖手旁观,只是冷笑,心想且让你们打个三败俱伤,老僧
再慢慢一个个的收拾。
周云阳与熊元献又是扭在一起,在地下滚来滚去。两人
突然间滚到了火堆之旁。初时互欲将对方压在火上,哪知几
个打滚,险险将火头压熄,宝树骂道:“压灭了火,大伙儿都
冻死么?”伸出右脚,抄到周云阳身底一挑,两个人一齐飞了
起来,腾的一声,落在地下。
宝树嘿嘿一笑,弯腰拿起几根粗柴,添入火堆。正要挺
直身子,忽见火光突突跳跳,在对面冰壁上映出两个人影,人
影也在微微跳动。宝树吃了一惊,转过身来,见山洞口并肩
站着二人。一个脸带娇羞,乃是苗若兰,另一个虬髯戟张、眼
露杀气,却是雪山飞狐胡斐。
宝树“啊”的一声,右手一扬,一串铁念珠激飞而出。念
珠初掷出似是一串,其实串着铁珠的丝线早被他捏断,数十
颗铁珠忽然上下左右,分打胡苗二人的要害。这是他苦练十
余年的绝技,恃以保身救命,临敌之时从未用过,此时陡逢
大敌,事势紧迫,立施杀手。
胡斐一声冷笑,踏上一步,挡在苗若兰身前。宝树见他
并无特异功夫挡避,心下大喜,暗道:“原来你装模作样,功
夫也不过尔尔,这番可要叫你死无葬身之地了。”正自得意,
但见胡斐双手衣袖倏地挥出,已将数十颗来势奇急的铁念珠
尽行卷住,衣袖振处,嗒嗒急响,如落冰雹,铁念珠都飞向
冰壁,只打得碎冰四溅。
宝树一见之下,不由得心胆俱裂,急忙倒跃,退在曹云
奇身后,生怕胡斐跟着上前,大叫一声:“不好了!”双手抓
住曹云奇背心,提起他一个魁伟长大的身子,就往火堆中掷
将过去。他本意将火堆压灭,好教胡斐瞧不见自己,哪知道
火堆刚得他添了干柴,烧得正旺。曹云奇跌在火中,衣服着
火,洞中更是明亮。
胡斐见宝树一上来就向自己和苗若兰猛施毒手,想起平
阿四适才所言,这和尚卑鄙贪财,害了自己父母性命,心中
怒火大炽,立时也如那火堆一般烧了起来,一弯腰抄起了一
把珠宝,托在左手掌心,右手食指不住弹动。
但见珍珠、珊瑚、碧玉、玛瑙、翡翠、宝石、猫儿眼、祖
母绿、各种各样的珍物,如雨点般往宝树身上飞去。每一块
宝物射到,都打得他剧痛难当。宝树纵高窜低,竭力闪避,但
胡斐手指弹出,珍宝飞到,准头竟是不偏半点,洞中人数不
少,这些珠宝却始终不碰到别人身上。
刘元鹤、陶百岁等见此情景,个个贴身冰壁,一动也不
敢动。宝树初时还东西奔跃,后来足踝上连中了两块碧玉,竟
自倒地,再也站不起来,高声号叫,在地下滚来滚去。他先
前只愁珍宝不多,此时却但愿珍宝越少越好。
胡斐越弹手劲越重,有意避开宝树的要害,要让他多吃
些苦头。众人缩在洞角,凝神观看,个个吓得心惊肉跳,连
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苗若兰听宝树叫得凄惨,心中不忍,低声道:“这人确是
很坏,但也够他受的了。饶了他吧!”胡斐生平除恶务尽,何
况这人正是杀父害母的大仇人,但一听苗若兰之言,突然觉
得自己正处于极大幸福之中,对这世上最大的恶人,憎恨之
心也登时淡了许多,当即左手一掷,掌中余下的十余件珍宝
激飞而出,叮叮当当一阵响,尽数嵌在冰壁之中。
众人尽皆骇然,暗道:“这些珠宝若要宝树受用,单只一
件就要了他的性命。”
胡斐横眉怒目,自左至右逐一望过去,眼光射到谁的脸
上,谁就不自禁的低下头去,不敢与他目光相接。洞中寂静
无声。宝树身上虽痛,却也不敢发出半声呻吟。
隔了良久,胡斐喝道:“各位如此贪爱珍宝,就留在这里
陪伴宝藏吧!”说着携了苗若兰的手,转身便出。
众人万料不到他居然肯这么轻易罢手,个个喜出望外,但
听他二人脚步声在隧道中逐渐远去,各人齐声低呼,俯身又
去捡拾珠宝。
胡斐和苗若兰来到两块圆岩之外。胡斐道:“我们在这里
等上一会,瞧他们出不出来。哪一个贪念稍轻,自行出来,就
饶了他的性命。”
洞内各人双手乱扒,拚命的执拾珠宝,只恨爹娘当时少
生了自己两三只手。过了良久,突然隧道中传来一阵郁闷的
轧轧之声,众人初尚不解,转念之间,个个惊得脸如土色,齐
叫:“啊哟,不好啦!”“他堵死了咱们出路。”“快跟他拚了。”
众人情急之下,争先恐后的拥出,奔到圆岩之后,果见那块
巨岩已被胡斐推回原处,牢牢的堵住了洞门。
洞门甚窄,在外尚有着力之处,内面却只容得一人站立,
岩面光滑,无所拉扯,这么一堵上,过不多时,融化了的冰
水重行冻结,若非外面有人来救,洞内诸人万万不能出来。
苗若兰心中不忍,道:“你要他们都死在里面么?”胡斐
道:“你说,里面哪一个是好人,饶得他活命?”
苗若兰叹了口气,道:“这世上除了爹爹和你,我不知道
还有谁是真正的好人。可是,你总不能把天下的坏人都杀了
啊。”胡斐一怔,道:“我哪算得是好人?”
苗若兰抬头望着他,说道:“我知道你是好人。我没见你
面的时候就知道啦!大哥,你可知在什么时候,我这颗心就
已交了给你?”
这是她第一次出口叫他“大哥”,可是这一声叫得那么自
然流畅,随随便便的脱口而出,却似已经叫了一辈子一般。胡
斐再也抑制不住,张臂抱住了她。苗若兰伸手还抱,倚在他
的怀中。两人搂抱在一起,但愿这一刻无穷无尽。
两人这样抱着,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然洞口传进来
几下脚步之声。胡斐心道:“不好!我堵死别人,别要螳螂捕
蝉,黄雀在后,另有别人来堵死了我们。”手臂搂着苗若兰不
放,急步抢出洞去。
月光之下,但见雪地里有两人在发力奔逃,显然便是雪
峰上与自己动过手的武林豪客。胡斐笑道:“你爹爹把那些家
伙都赶跑啦。”弯腰在地下抓起一把雪,手指用劲,这把雪立
时团得坚如铁石。他手臂一挥,雪团直飞过去,击中前面一
人后腰。那人一交俯跌,再也站不起来。后面一人吃了一惊,
回过头来,一个雪团飞到,正中胸口,立时仰天摔倒。两人
跌法不同,却是同样的再不站起。
胡斐哈哈一笑,忽然柔声道:“你什么时候把心交给了我?
我想一定没我早。我第一眼瞧你,我我就管不住自己了。”
苗若兰轻声道:“十年之前,那时候我还只七岁,我听爹爹说
你爹妈之事,心中就尽想着你。我对自己说,若是那个可怜
的孩子活在世上,我要照顾他一生一世,要教他快快活活,忘
了小时候别人怎样欺侮他、亏待他。”
胡斐心下感激,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是紧紧的将她搂在
怀里,眼光从她肩上望去,忽见雪峰上几个黑影,正缘着绳
索往下急溜。
胡斐叫道:“咱们帮你爹爹截住这些歹人。”说着足底加
劲,抱着苗若兰急奔,片刻间已到了雪峰之下。
这时两名豪客已踏到峰下实地,尚有几名正急速下溜。胡
斐放下苗若兰,双手各握一个雪团,双臂齐扬,峰下两名豪
客应声倒地。
胡斐正要再掷雪团,投击尚未着地之人,忽听半山间有
人朗声说道:“是我放人走路,旁人不必拦阻。”这两句话一
个字一个字的从半山里飘将下来,洪亮清朗,正是苗人凤的
说话。
苗若兰喜叫:“爹爹!”胡斐听这声音尚在百丈以外,但
语音遥传,若对其面,金面佛内力之深,确是已所莫及,不
禁大为钦佩,双手一振,扣在掌中的雪团双双飞出,又中躺
伏在地的两名豪客身上,不过上次是打穴,这次却是解穴。那
二人蠕动了几下,撑持起来,发足狂奔而去。
但听半空中苗人凤叫道:“果然好俊功夫,就可惜不学
好。”这十二字评语,一字近似一字,只见他又瘦又长的人形
缘索直下,“好”字一脱口,人已站在胡斐身前。
两人互相对视,均不说话。但听四下里乞乞擦擦,尽是
踏雪之声,这次上峰的好手中留得性命的,都四散走了。
月光下只见一人一跛一拐的走近,正是杜希孟杜庄主。他
将一个尺来长的包裹递给胡斐,颤声道:“这是你妈的遗物,
里面一件不少,你收着吧。”胡斐接在手中,似有一股热气从
包裹传到心中,全身不禁发抖。
苗人凤见杜希孟的背影在雪地里蹒跚远去,心想此人文
武全才,结交遍于天下,也算得是个人杰,与自己二十余年
的交情,只因一念之差,落得身败名裂,实是可惜。他不知
杜希孟与胡斐之母有中表之亲,更不知胡斐就是二十多年来
自己念念不忘的孤儿,当下缓缓转过头来,只见女儿身披男
人袍服,怯生生的站在雪中,心想眼前此人虽然救了自己性
命,却玷污了女儿清白,念及亡妻失节之事,恨不得杀尽天
下轻薄无行之徒,一时胸口如要迸裂,低沉着声音道:“跟我
来!”说着转身大踏步便走。
苗若兰叫道:“爹,是他”苗人凤沉默寡言,素来不
喜多说一个字,也不喜多听一个字,此时盛怒之下,更不让
女儿多说。他见胡斐伸手去拉女儿,喝道:“好大胆!”闪身
欺近,左手倏地伸出,破蒲扇一般的手掌已将胡斐左臂握住,
说道:“兰儿你留在这儿,我和这人有几句话说。”说着向右
侧一座山峰一指。那山峰虽远不如玉笔峰那么高耸入云,但
险峻巍峨,殊不少逊。他放开胡斐手臂,向那山峰急奔过去。
胡斐道:“兰妹,你爹既这般说,我就过去一会儿,你在
这里等着。”苗若兰道:“你答应我一件事。”胡斐道:“别说
一件,就是千件万件,也全凭你吩咐。”苗若兰道:“我爹若
要你娶我”最后两字声若蚊鸣,几不得闻,低下了头,羞
不可抑。
胡斐将适才从杜希孟手里接来的包裹交在她手里,柔声
道:“你放心,我将我妈的遗物交于你手。天下再没一件文定
之物,能有如此隆重的。”
苗若兰接过包裹,身子不自禁的微微颤动,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