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罗巴英雄记-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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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尖住店,顺便问问去苏恰瓦的路。这村子种了都是些燕麦与豌豆,不大,不过几十户人家,无不是蓬屋陋室,只村口一座小教堂尚算整洁。此时暮色刚降,在村口教堂前聚了些刚从地头回来的疲惫农夫,相谈正欢。他甫一进村,那些村民见一个土耳其人骑着高头大马闯将进来,无不露出惊恐表情,忙不迭地拽妇挈子,转身即走。一时间关门闭户,鸡飞狗跳,霎时走了个干干净净。惟有一条无主的野犬冲赛戈莱纳汪汪直叫,边叫边往后退去。
赛戈莱纳心中纳罕,只是苦于语言不通,不好问询。他觉得教堂里的神甫或许能说上话,这里虽是东正教区,毕竟与罗马公教同源,或者会念些香火之情。他牵了马过去敲那小教堂的门。不料砰砰敲了数次,大门依然紧紧闭住,他又敲了一回,门另外一侧传来一阵颤声道:“恶魔,走开!我宁死也是不开门的!”赛戈莱纳用拉丁文高声叫道:“我到这里为了和平而来。”这是卡瓦纳修士教他的,说争斗多因误会而起,只消令对方知你身怀善意,便自然不起纷争。不料这话刚刚说完,门内就是一阵叮咚乱滚,听来似是有人踩翻了什么。
赛戈莱纳双手微微发力,拍开大门。里面一个穿着黑袍的教士“哎呀”一声,连滚带爬地跑出来,匍匐在地口称大王,还要去吻他脚面。赛戈莱纳哪里知道,奥斯曼土耳其这百多年来在东欧扩张,每到一地,使者必言为和平而来,是以这番话已成了典故,听者无不悚然。
这教士甚么也不说,只是不住打颤。赛戈莱纳啼笑皆非,只好离开村子,漏夜赶路。此后数日,他每过一处村镇,居民无不如此,要么避之不及,如躲瘟疫;要么诚惶诚恐,卑躬屈膝,跪在地上不敢抬头,问甚么都只回答是是,竟没一个能说上话的。赛戈莱纳心中奇怪,觉得摩尔多瓦风俗好生怪异,竟如此怕见生人,他倒没联想到自己衣着上去。
行旅如风,数日之间,赛戈莱纳从锡雷特河转到东南苏恰瓦河。这一条河是锡雷特河的支流,苏恰瓦大城即在河畔阶地之上。他脚下山路愈走愈加平整宽阔,路上商旅过客也越来越多,大多是意大利诸城邦、埃迪尔内与君士坦丁堡的商队,也有些从基辅公国与莫斯科公国来贩卖皮货海象牙的,汉萨同盟的人也偶一可见,熙熙攘攘,有时一天能在大路上见到十几队。
这些商旅见了赛戈莱纳,往往把大车推开道中,让开一条路来;便有那稍微赶先一点的马车,也会咬住刹弦,弛弛慢行,由得赛戈莱纳先走。赛戈莱纳只道他们古道热肠,生性礼让,也不推辞,在马上道声“叨扰”,纵马而去,也不管人家听懂与否。
这一日赛戈莱纳已经出了山区,放眼望去,平原远处一座暗青色城市隐约可见,正是苏恰瓦。他一路边看边走,忽然间眼前烟尘飞扬,蹄声纷乱,不多时一大队骑士轰轰迎面到了跟前。这些骑士身着亮银钢铠,头戴摩尔多瓦特有的翘檐尖帽。队中打起几面大旗,旗上绘有蓝、黄、色三色,中间是一头原牛头骨,正是摩尔多瓦大公的纹章。
为首的是一位华服老者,他看到赛戈莱纳衣袍上的镶边银线,面色一凛,在马上用生涩的土耳其话问道:“尊驾可是来自埃迪尔内的使者?”赛戈莱纳听不懂他言语,便仍用希腊话回道:“这里可是苏恰瓦?”华服老者先是一怔,随即也用希腊话答道:“正是。”摩尔多瓦信奉希腊东正教,是以上层人士多通希腊语。
赛戈莱纳闻言大喜,拍手道:“好的很,好的很,我正是要去苏恰瓦的!”华服老人道:“尊驾可带了苏丹陛下凭信?”赛戈莱纳听到“凭信”一词,猛然想到行囊里的那卷文书,便随手取出来递出去道:“你若想要这个,拿去就是。”华服老人一见文书封口,慌忙翻身下马,道:“不敢!小人是摩尔多瓦大公座下执事卢修马库,未能远迎,尊使恕罪。”他虽觉得这使者年纪小了些,但出使本是个肥差,保不齐哪家土耳其贵族想差遣自家子弟出来捞些油水,这也并非没有先例,所以丝毫不怀疑。
卢修马库身后一些骑士见他对奥斯曼使者如此卑躬屈膝,都露出不屑神色。卢修马库浑然不觉,走到赛戈莱纳马前,道:“大公渴慕苏丹陛下圣名已久,此番天使莅临,令我摩尔多瓦举国蓬荜生辉。请天使随我进城,与大公相见。”他这一番话说得流利飞快,想是练习了许久,赛戈莱纳只听懂大约是随我进城之意,大是高兴。他正愁没人作向导,觉得苏恰瓦人真是好客,比起周围穷乡僻壤好上许多。
于是这队骑士纷纷拨转马头,把赛戈莱纳与卢修马库夹在队中,朝着苏恰瓦开去。一路上卢修马库高谈阔论,恨不得将摩尔多瓦国情倾囊交代给这位苏丹使者;赛戈莱纳初见了繁华之所,兴趣盎然,结果一个有心拉拢,一个随意倾听,两人谈的十分入港,彼此居然都没发觉异样。周围骑士俱一言不发,只是护在两侧,大部分人面色阴沉。
队伍进得苏恰瓦城门,有数百民众夹道而立欢迎,手中各持鲜花;每隔一段街道还搭起高台,有乐师吹奏民俗乐曲,一班舞者男女成列,载歌载舞,煞是热闹。只是这些民众表情僵硬,说起欢迎,倒更似劳役多些。
赛戈莱纳哪里见过这等热闹,看得眼花缭乱,不住称奇。卡瓦纳修士教他东西虽多,却恪于观念,很少谈及声色犬马,这一次可真是大开眼界。卢修马库笑道:“不过是些乡下地方的玩意儿,比起贵国文化还是粗陋了些,尊使若是喜欢,待见罢了大公,在下再给您安排些消遣。”赛戈莱纳连连点头。骑士中有几个暗中咬了咬牙,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苏恰瓦城内以低矮石屋与木制阁楼居多,街道狭窄,凌乱不堪,只有在城中一片丘陵之上的摩尔多瓦大公城堡才算得上富丽堂皇。这城堡主体是个宫殿,仿拜占庭风格,中顶穹窿,四面方柱支撑,煌煌有威势,跟周遭建筑一比顿生鹤立鸡群之感。
队列行至宫殿前的一处喷泉前。卢修马库扶着赛戈莱纳下了马,引向一个大理石拱形门口。赛戈莱纳此时方有了些疑心,他虽不谙世事,总觉得这人初次见面就如此热情,莫非有甚么圈套。这时四支号角齐齐吹响,他不暇询问,已经被卢修马库拽到了殿内。
大殿范围极宽阔,里面黑压压已站满了人,其中有苏恰瓦城内的官吏商贾,也有希腊正教的神职人员,也有当地贵族,不时交头接耳。其时奥斯曼土耳其大军已几乎迫得瓦拉几亚俯首称臣,是以摩尔多瓦人心惶惶,都急欲知道穆拉德二世的开出的条件如何;还有波兰、匈牙利等国的使节,无不引颈关注政局变动。在殿前有一队男女最为醒目,他们约摸三十余人,年纪均在二十上下,男子身穿浅蓝色短紧劲装,女子身穿浅蓝色无褶紧裙,腰间悬剑,右胸都佩着一朵鸢尾金花,个个面色阴沉。
一见赛戈莱纳现身,殿内之人眼光齐唰唰射过来,掀起窃窃私语,那一队剑士更是目露愤恨,手按在剑柄之上,仿佛与他有深仇大恨一般。赛戈莱纳环顾四周,留意到这队男女的胸前金花,不由一喜,心道我原来还发愁该如何交代,真是踏破铁靴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交代之人岂不是就在这里么?
卢修马库见这年轻使者竟信步朝那些人走去,面色大变,慌忙拉住他衣袖低声道:“尊使,大公说话即到,还请移步到那里。”赛戈莱纳道:“不妨事,我去说句话,立刻就回来。”周围人多耳杂,卢修马库不敢阻拦,只一个犹豫,赛戈莱纳已经到了那队男女跟前。
那些人不曾预料到这土耳其使者竟主动凑过来,一时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赛戈莱纳见队中有一位俏丽少女,年纪与自己仿佛,不禁大起好感,把头凑过去看她胸前金花。少女面色一羞,朝后退去。赛戈莱纳心中并无杂念,可旁人见这土耳其使者如此唐突,无不忿怒。少女身旁的一位青年戟指大喝:“兀那小贼!竟敢如此无礼!”赛戈莱纳知道别人不高兴,连忙解释道:“我是看那金花啦。”青年听得懂希腊语,怒道:“还敢狡辩!”赛戈莱纳从怀里取出那朵鸢尾金花道:“你若不信,你看,我这里也有一朵。”
众人霎时无不色变,那少女星眸惊闪,冲上前来大声道:“我师哥呢?”赛戈莱纳长叹一声道:“已经死了,还是我亲手埋的。他力战而死,不曾有丝毫退缩,真是义士,我是十分佩服的。”
他说的句句属实,在众人眼中看去,却全是讥讽嘲弄之辞。少女花容惨变,倒退了三步,面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青年强压惊慌,宽慰道:“尤利尼娅,师哥武艺高强,怎会被这小贼害了,其中一定另有原因。”
他说的是摩尔多瓦语,赛戈莱纳并不明白。赛戈莱纳只道那少女听到亲人去世有些伤心,推人及己,想到老师逝世时自己亦是如此失魂落魄,心中一酸,双手捧起金花到那叫尤利尼娅的少女跟前:“他死前托我把金花交于你,权且收好了罢。”其实那刺客死时未确指交给谁,他欲取悦这少女,便随口添了一句想象。
尤利尼娅一见金花,惨呼一声,当即瘫倒在地,捂面呜咽起来,其情极为惨切。青年怒极,抽出佩剑来指着赛戈莱纳鼻尖道:“今日就让你血债血偿!”他一声令下,身边三十余人齐齐出剑,杀气顿起。赛戈莱纳看到他们的剑上俱有锯齿,便知他们与刺客果然是一门之人。卢修马库见状不妙,忙令卫兵上前弹压。一队重铠卫兵拨开人群冲过来,把赛戈莱纳护在中间。
青年高举大剑,奋声疾呼:“是可忍,孰不可忍!大家齐上,把这蛮子剐成碎片!”众人轰然回应,卢修马库见局面将乱,立刻喝道:“是战是和,自有大公定夺。你齐奥算个甚么东西,敢在这里自作主张,辱骂使者!”齐奥冷笑道:“苏恰瓦城里谁不知你卢修马库大人是奥斯曼的一条狗,不必继续吠了。”卢修马库大怒,喝令左右把这叫齐奥的青年擒下。
齐奥不待卫兵上前,挥剑直取卢修马库脖下要害。卢修马库避之不及,眼见剑尖刺入咽喉,突然“锵”一声脆响,齐奥发觉自己的剑被另一把锯齿剑别住。一个宽脸精悍的汉子从卢修马库身侧闪出,手腕轻晃,一下子把两剑锯齿相钩处抖开,各自撤回。宽脸汉子笑道:“齐奥你性子如此急躁,如何能济得大事?”齐奥恨恨道:“马洛德你卖师求荣,如今还有脸面来说这样的话!”宽脸汉子也不气恼,悠然道:“咱们斯文托维特派的门内恩怨,自然是要解决。只是如今国事当前,不可让外人起了小觑我公国之心,师弟你以为然否?”
齐奥知道自己这大师兄剑法高明,远在自己之上,殿外还有大公的亲卫队虎视眈眈,倘若真打起来,自己这三十几人只怕十死无生,只得强咽下怒气,悻悻把剑插回鞘内。那少女握着金花,依旧泪水涟涟,几名女弟子在一旁劝慰。
赛戈莱纳看了不忍,想上去劝几句,这时一名唱礼官忽然唱道:“摩尔多瓦大公殿下到!”卢修马库连忙拽了赛戈莱纳到了殿中,谄媚道:“大公殿下已到,您可以上前去了。”赛戈莱纳不明就里,看到一个披着紫袍的耆耋老者缓缓走入殿内。这老者满面皱纹,灰斑从生,双目掩在下垂的眼皮下几乎看不见,需两位侍女搀扶才能走到座前,如积年老树——就是摩尔多瓦大公亚历山德鲁了。大公身后还跟随着一个身穿法袍的男子,这男子已经须发皆白,双目却极有精神,而且身材魁梧,骨架奇大,法袍亦难掩他一身健硕肌肉。同为垂垂老者,他却比大公矍铄百倍。
赛戈莱纳记起卡瓦纳修士教的诸般礼节,于是半跪在地,以右手按在左肩,朗声道:“摩尔多瓦大公殿下,愿上帝保佑你。”在场众人都大感满意,觉得这土耳其使者虽答的古怪,总算尊重大公,算他知礼。
摩尔多瓦大公一面吁吁喘息,一面举起手来,欲张口说话,喉咙却滚出一串含糊不清的声音,仿佛有许多痰气堵住。卢修马库俯耳过去细听片刻,才起身对赛戈莱纳道:“大公说欢迎贵客光临,请转致苏丹陛下万安。”
赛戈莱纳心中大奇,自己何时成了苏丹的使者,再一转念,这才想到怕不是这身衣服惹来的。他本意只是拣件最好看的衣服穿,阴错阳差之下却被当作使者带入宫内。他甫入人世,视一切待遇都理所当然,不觉古怪,直到这时才觉察出异样来。
卢修马库又指着大公身旁那白须老者道:“这位是希腊正教的苏恰瓦大主教约瑟夫。”赛戈莱纳略施一礼,大主教冷冷点了一下头,手持权杖转去一边,根本不去理睬他。
按说此时该是使者递交凭信,赛戈莱纳却大剌剌站在原地,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