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瑞安杀人者唐斩-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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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红道:“是我。”
那人问:“你是谁?”他的口红得就像在吐血,牙齿森然得像两排钢锉。”
“我是叶红。”
那人点点头,以一种惊人的杀气说着,仿佛他觉得自己每说一个字都足以杀死一个人。
简单和单简己暗自戒备。
他们觉得自己是箭和弓。弓已拉满,箭在弦上,都已不得不发。
这都是那人的气态造成的。
“不管你是谁,请注意:你上排的牙齿有三只蛀牙,下排有一只坏牙,前面的牙齿没有
蛀也没有坏,但有四只过尖的犬齿,说话容易咬到舌尖,至于后面的牙齿,实在是太脏
了。”叶红用一种赏月评花的语调说:“当然,你不能因此就一拳打掉自己满口烂牙,夏四
当家。”
简单和单简这才弄清楚,眼前那人就是“诡丽八尺门”里坐第四把交椅的“杀人和尚”
夏吓叫。
“你要干什么?”夏吓叫倒是沉住了气。
“他是来探问龚侠怀的案子的,”朱星五忙说:“他是叶红叶公子。老四别冲动。”
“龙头,”夏吓叫压低了声音:“他们是官面上的人?”他的态度倒没先前嚣张了。
“我看不是吧?”朱星五对叶红哈腰一笑道:“当然,叶兄府上,莫不是官!”
叶红微微笑道:“恐怕就是坏在这里。真的在六部朝官里,没我这一号充数的,偏在武
林道上的朋友,也不收留我这样的门外汉。”
夏吓叫不知道叶红是在谦辞还是自诩,只跟朱星五瞠目道:“他说什么?”
“他?他是官嘛,”朱星五打哈哈几声大的,然后又打了几声小哈哈,“官就是这个样
子,不然如何当官?”
然后见叶红没笑,才又正色道:“叶公子很关心龚侠怀的事。”
叶红盯准了夏吓叫脸上那不屑的表情:“这件案子,你有什么看法?”
“真要我说?”
“请说,”叶红只好摆出一个官样儿,“无碍。”
夏吓叫见了反而放心说了,“我说,叶公子,我夏某人一向是忠心耿耿,效忠朝廷,赴
火蹈那个什么汤的,我都在所不辞。我决不像姓龚的,一会儿搞‘十八星霜’、一会儿去勾
结‘孤山派’。”
“这么说,你很不满龚大侠的作为了?”
“不满?我简直是恨死他了!”夏吓叫叫了起来:“不是他,我们会落到这个地步?现
在我们几兄弟,哪一个有好过的?!他搞他娘的劳什子玩意,现在给人逮起来了,外面传得
风头火势的,我们这儿,一天至少退出十来个子弟!老二的儿子本来在衙里谋了一份差事,
现在给人连铺带盖地轰了出来,砸啦!我的兄弟有几个在衙里混差事的,这几年打打太平拳
也风调雨顺的,眼看已升到了边,这几天突然跌到了底,这还不都是龚侠怀累的!就说老三
吧,他在监司处本有名份,现在一闹开来,他也只有撇着腿子自行了断了!难怪他的老婆子
常说:‘跟姓龚的去玩命,准没好下场!’他一向自命为智多星,现在可活该了!这一下,
天下太平哪,咱们‘诡丽八尺门’,可喝风吃雨、二流打瓜、到处求恩典当二楞子好了!平
日老是喊什么报国杀敌的,人家真个儿捞一大把的发财当官去了。咱们把白花花的银子部送
往边防上,这回可美了谁?咱家落此田地,吃雪花填肚子嘛?卖儿子当裤子嘛!我说,龚侠
怀坐牢也是坐稳了,他把大伙儿拧到这个当口儿,我见着他还真一刀砍杀了呢!”
朱星五见他说得兴起,想劝住他,但有弟子匆匆来报:“大当家,有事禀报。”
朱星五也受之泰然地应了:“什么事快说。”
那名麻脸连眉的汉于说:“那杜小星又蹭到门前来了,不肯走,说要求见大当家来着。”
朱星五顿时脸色一沉:“把他轰走,说多少次了,他再来槁扰,就要他瘸了腿子!”
麻脸汉子有点迟疑,但还是快快去了,夏吓叫却正说到口沫横飞:“你说我这话为啥当
日不当着姓龚的面前说?你说我怎么说,!那会几,大家都支持他,拿他作英雄办,我算什
么”?我这一说,剩下的还有几片肉、几根骨头?我一早已看出来了,但看出来不就是说得
出来,我能说嘛,这儿大家都拿他当神拜。这回可好了,神也有不灵的时候,王八也有脱了
壳的一天,当日我说的,大伙儿不信,今日儿姓龚的人脸兽心,可大家都心里透亮了。我
说,他只不过坐坐牢,我们呢,还得收拾残局,还要保颜面、撑场面呢!我不管,官里真要
整治咱们,我拆了房子抱了柱子就跑,我才不背这面天大的黑锅呢!”
“我看你言重了吧。以‘诡丽八尺门’当前局面,至少大有可为,你们就算在这儿撑大
局,也不致挨穷闹饿的,况且,上头也没要再拿人连坐的意思吧。”叶红持平地说;“当
年,龚侠怀不是为了护你逃脱,独力应付四十八名蒙面高手的袭击吗?至今他身系囹圄,你
就这样鄙薄他,是不是太”
“他大仁大义、我无情无义?!”夏吓叫咆哮着,无毛的脸上的青筋更显得群雄并起,
他那张童山濯濯的大脸凑近叶红,就像是一只已把香蕉卷入鼻子只待吞食的大象,可是叶红
只用看一只犰狳的眼光去看他,“好,我让你看看。”
突然间,他的身子就倒窜出去。
简单和单简两人一直是站在一起的。
夏吓叫说着骂着,突然向他们掠去,这使得他们在一惊之下连忙凝神应变。
然而夏吓叫已掠了出去。
自简单和单简两人之间像一片薄碟般掠了出去。两人之间的缝隙,原本连一只枕头也过
不去的——但眼前一花,夏吓叫偌大的身体已掠过去了。
他掠到了堂前的月洞门,一探手,就扯住一个女人的头发,拖了进来,一面骂道:“你
这不要脸的贱货,还偷听什么,你就给我死出来,跟他们好好的听一听姓龚的跟你那些丑
事!”
朱星五也觉得大过份了,想要喝止:“四弟,你这”夏吓叫正跟那女人此起彼落地
嘶嚎着,才不暇搭理他。
这时候,叶红和简单、单简的震讶是不一样的。
简单惊讶的是夏吓吟的轻功,不是快,而是轻得薄得跟他的体形完全成了对比——如果
在刚才的一霎夏吓叫是向他出手的话,他不肯定自己是否能躲得了。
单简是惊讶居然在大堂后进的月门帘后,有人在偷听他们说话——他居然未曾觉察出来。
他现在开始相信夏吓叫是当杀手出身的了——只有杀手才会那么警觉、那么机敏。
叶红则是另一种震讶。
因为还有人伺伏着。
——这个人一直跟着他。
——这几天来,这个人一刻也没离开过他。
他感觉得出这个人的存在。
他也感受到那股凌厉的杀气。
他虽然知道他在,但不知道他在哪里。
他也不知他是谁。
他震讶的是:那人居然也能跟了进来,而且依然没有露了形迹。
——如果龚侠怀还在这里,他会让人潜入“诡丽八尺门”而仍能逍遥自在么?因为眼前
的人正在大事挞伐着龚侠怀,这感觉就变得份外深刻了。
4 老虎的窗外
那给夏吓叫扯着头发的女子,一面哭叫着一面挣扎:“你这个蛮子!你放手”一面用脚
端踢夏吓叫。
夏吓叫的身子腾挪着,可是五指仍紧抓她的头发不放,一边大嚷:“看,这婊子原本是
我未过门的媳妇,但她却跟我们的龚大侠、龚老大、龚龙头睡过了,狗入的,一个贱一个
脏,这就叫大仁大义?我呸!”
那女子出腿凌厉狠辣。招招恶毒,但夏吓叫一面骂一面闪躲,把每一脚都刚好避去。
那女子扭动着,仍然挣不开,忽然自怀里掏出一口小陶罐,夏吓叫一见,像给蛇咬着脚
趾般的马上跳开。自此之后,他的双眼一直没有离开过她手上的罐子。
叶红只见那女子的脸容,七分娇丽、三分的艳,加起来却是十分的妖女。刚才,在她扭
动的时候,不像是人,而像波浪。现在她定下来,一双大眼,看人的时候,就像冷火,一面
烧着火,一面冷如冰。她看人一眼,就像喂了人一粒糖,甜腻了甜够了才教人毒发身亡。
她全身上下没有一寸是正派的,但又有一种谁都沾不了她的气派。她的头发散得就像刚
被扔到河里似的,可是她狠恶的样子正好要有这头散发来衬得更妖丽。叶红几乎不敢相信,
这女人瘦得几乎没有一块是闲着的肉,没有一寸是拿来温柔的肌肤,但她只要稍作扭动,全
身都化作一片波浪,足以把定力不足的人溺毙。
叶红皱了皱眉头,有意回避了这女人的眼光:“怎么回事?”他问。
“就是这么一回事,”夏吓叫狞恶地道:“她跟他,睡过觉!”
“她是我们的七当家路娇迷。”朱星五忙道:“她原来跟夏四当家是公认的一对儿。”
那披发女子狠狠他说:“谁跟他是一对儿?!”她狠狠地盯着夏吓叫。
夏吓叫桀桀笑了起来,像一只乌鸦忽然发出人的笑声一样。
“你少卖娇!”他用一种病入膏盲的语气说:“你快活过了,现在谁也不要你!”
那女子的手忽然一紧。
她要打开那瓷罐的盖子。
夏吓叫立即闭上了嘴。
他双眼盯住她的手,仿佛那盖子一开,立即就会有一千只虎蜂蜇向他的脸一般。
朱星五立即叱道:“老七,别乱来,有客人在!”
叶红听说过路娇迷这女子的传说。她一向任性不羁,刁辣凶狠,且善使水流星和用毒。
她把浑身的毒都摄到一个瓷罐里,听说那罐子的毒一旦发动,连她自己也收拾不了。
叶红连忙于咳一声:“路当家的。”
路娇迷那一对黑白分明的长眼转扫过来,就像一排冷锋一样,并没有应答。
叶红以手指遮在唇上,垂着目,始终没跟路娇迷的眼神对视过。
“我想请教你一件事”
“不必请教。”路娇迷狠狠他说:“不错,我是跟他睡过了。怎么样?我跟这姓夏的也
睡过了,又怎么样?我高兴跟谁睡就跟谁睡”
忽然她抽泣起来,像一个抵受不住冷天气的乞丐婆子,把脸埋到手心里,“男人都
不是人!他们要的是你的身子,贪得无厌,我又能怎样?”她语音哀切得像丧了双亲,
“他们要跟你睡,又不许你跟别人睡一个女人活在世上是不住的受不同的男人骗,
等骗够了你已经没有人要睡了。”
叶红注意到外面又下雪了。可是阳光依然没有消褪。窗外有一棵高大的乔木,没有一片
叶子,像一个傲做岸的老大哥,在雪意里映衬出特别深寒的黑。
叶红几乎就要跟那株树木招呼一声,忽然,一丝比水纹还淡的笑意自他脸上冻结。
刚才有人到过那树上。
而且就匿伏在树上,盯着他。
现在人已不见。
一一他还没走?
——他在哪里?
——他是谁?
叶红知道,那些枯枝很快地就会变成冰条,黑色的枝干很快地就会穿上炫耀的白袍。
这棵曾有人仁立过的树。
叶红望向窗外的时候,只有一人觉察。
他就是朱星五。
他发现这文弱秀气、一副纨挎子弟模样的叶红,望向窗外的眼神,竟像极了一个人。
龚侠怀。
龚侠怀有时突然回望,也足叫人吃上一惊,也是这般神情。
像一头老虎被困在笼里的神态。
——老虎笼外是什么?
猎人?还是可以纵身搏杀的丛林?
朱星五不知道。他只是因叶红的这一个神情跟他共事多年的龚老大酷似,因而微吃一
惊,想起龚侠怀不知现在在牢里是不是也看着铁窗?到底那儿有没有窗子?窗外是什么风
景?有没有风景?
他是在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想起和想到这些。
单简忽然道:“你说完了没?”
路娇迷用一对艳冶的眼啄着这个俊朗的年轻人:“你是谁?”
“我只是个喜欢画画和练武的人。”单简说:“除此之外,我就是叶公子的弟子。”
路娇迷有点不能接受单简的说话方式。
单简单刀直入地问:“龚大侠是用迷药来迷奸你的?”
路娇迷一怔,嘴角一撇:“没有。”
单简说:“他点了你的穴道?”
路娇迷“嘿”地一笑,摇头。
单简问:“他用暴力?”
路娇迷怒道:“放屁!我姓路的可是好欺负的女子?!”
“我知道你不好欺负,所以我才问,”单简说:“他骗你,会跟你成婚?”
“他?”路娇迷带着泪的大眼,笑了:“我会嫁给那个心中没有女人的人!”
“好,”单简说:“他没制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