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牌保卫战-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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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长徐国耀在老村长韩振武家里的傍晚,见到村长的孙子眼泪像河水一样哗哗往外流时,他就非常感动,他感动得也想哭。他在一瞬间觉得,如果每个男人都能够有一个机会哭一下,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可是班长徐国耀得把这泪忍着,他还得进屋去,把村长的孙子哭泣的事情,告诉老村长韩振武。
班长徐国耀说:“韩村长,您孙子在那棵柿树上哭。”
韩振武看了看班长徐国耀,觉得这个长官有点爱管闲事,还觉得这个长官有点太过认真,小娃娃哭一下,打点油水,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可是韩振武想想又不对。是不是这鬼精的长官知道了什么,在探他的口风。想到这里,村长韩振武倒吸了口冷气。幸亏他问一下,让我晓得了他们的底。要不然,真听了大狗的把事情露了马脚,就出拐了。
韩振武说:“那娃在树上想他妈哩。他妈就是在那树下让鬼子扫死的。”
班长徐国耀听了,眼泪就真出来了。班长徐国耀听说韩大狗在哭他妈,想想自己,在辽宁的石河子,自己还有一个七十岁的老母亲和儿子老婆留在家里,也不知道她如今是死是活。想到母亲,班长徐国耀也让泪水滚了出来。他一边滚着泪水一边往韩大狗所在的树走过去。他走到树下,仰着头,喊道:“韩大狗,回去吧,男人谁兴这么个哭法。”
韩大狗其实是睡着了,只不过他睡着了也没停下那绵绵不断的哭声。班长徐国耀这一声喊,倒是把他真给喊醒了。韩大狗睁开眼,揉揉眼睛,才止住了哭。他忽地溜下地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做了个梦,一伤心就哭了。我可是从来不哭的。”
班长徐国耀看看他的神情,还真是刚睡醒的模样儿。就说:
“你小子真有种。”
韩大狗看着班长徐国耀,他突然有了一个想法。有了想法他就说道:
“你能帮我个忙吗?”
徐国耀说:“什么忙,只要你用得着,尽管说。”
韩大狗说:“这个忙你绝对不会帮的。”
徐国耀说:“只要我做得到,我会帮的。”
韩大狗说:“你不会帮的。”
徐国耀说:“我绝对帮。”
班长徐国耀发现自己在一个小后生面前说走了嘴。但是又不好收回这话。就那么愣着,他在心里笑自己,自己这么愣着,一定像个二楞子。
韩大狗就说:“我要你把新兵望长江退掉!”
徐国耀问:“你说的是那个逃兵?”
韩大狗说:“不是,是那个娘娘腔。”
徐国耀说:“我这次招兵,都是自愿,他自已报了名,我把名单上报了,他又反悔,我切实没办法,如果放了,我们还得呆一天,再去招一个。”
韩大狗说:“其实这个人不用你们再劳神,我去顶就是。”
徐国耀说:“你在发烧吧,尽胡说,你的村长爷爷不会同意的。”
韩大狗说:“这事儿听我的,那个滥眼瞎也得听我的。”
徐国耀说:“望长江是你什么人,你这么偏护他?”
韩大狗见他问这,就得意地说:“他是我的舅子,舅子,你懂吧?”
徐国耀听了就笑着说:“你小小年纪,就怕老婆,娶了老婆忘了爷爷,这可不对。”
韩大狗不好意思了,推了徐国耀一把,说:“这个忙你究竟帮得帮不得?”
徐国耀说:“那你可别让我下不了台,我放了你的舅子,你别到时像他一样反悔。”
韩大狗就附到徐国耀的耳朵上,如此这般地说了一番。
说得徐国耀开怀大笑。徐国耀说:“你小子真鬼。”
韩大狗和徐国耀还没走进屋,就看着爷爷睁一双滥眼瞎,眼光怪怪地看着他们。韩振武怎么看到班长徐国耀,徐国耀眼里就怎么有了一种心知肚明的陷井。韩振武就断定,孙子要退他的舅子望长江的事情,徐国耀已经知道了。韩振武就决定,今晚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摆麻将龙门阵了。不然就会被捉个正着。想到这龙门阵不摆了,自己的孙子也就不用替他的舅子当兵去了,老村长的心总算放下了一丝丝。但是,他就怕那小子做出什么意料之外的举动来。
天黑定了。
天黑定了,韩振武才让人把那丰盛的饭菜做好。因为明天一赶早儿,班长徐国耀就要带着他招的新兵上路。今天晚上,必须让他们吃饱。一顿饭吃完已经是深夜了。老村长深怕长官们提出来打麻将,就说:
“时候不早了,早点歇息吧,明天还要赶路。”
班长徐国耀心里有韩大狗的事儿,就不想打麻将,就说他只想睡觉。
韩大狗看见爷爷一副古怪样儿,而且吃了饭就喊睡觉,心想爷爷是铁了心不让他退掉望长江了。韩大狗在这一刻竟恨起爷爷来。韩大狗心想,我会让你来个措手不及。
韩大狗很老实地就进了自己的睡屋。他走进屋时,那和班副对他说:
“大狗子,你千万别碰他们的手脚。”
韩大狗走进他的睡屋时,肖亚中和望长江已经沉入了梦乡。韩大狗在心里想,这个娘娘腔还真不想回去了哩,睡得跟猪一样。
韩大狗这样想着,就贴着他的舅子望长江睡下。睡下之后,他用一只手捂着舅子的嘴,另一只手又是揪又是扯又是卡,把望长江弄得睁着一双大眼睛望着他。
半夜时分,韩大狗的睡房里传来哼哼叽叽的声音。睡在门口的和班副喊话道:
“哪部分的?什么人,出了什么事?”
等和班副清醒过来,才明白不是在队伍上,而是在老村长家里,就问:“有什么屁事快说。”
望长江娘娘腔说道:“报告长官,小人有事不敢说。”
和班副火气旺起来:“有事又不敢说,就不说了,不准再哼了,睡吧。”
望长江哼起来就更带劲儿了,像得了急症。这时韩振武也起来了。他披着衣服,觉得这事儿多少有些不对劲儿。就摸进韩大狗的睡房里,问望长江的话儿。望长江这才说了。韩振武毕竟是老村长,他伸手摸了一把望长江的肚子,临收手时还使劲儿往他胳肢窝里一挠,发觉这小子肚子胀鼓鼓的,平常这小子一挨身就护笑的,今天这么挠他都没反应,实在是胀得受不住了。想想也是,这小子从走进了这屋,已经一天没拉了。韩振武验查完毕,把情况给和班副说了。和班副厉声说:
“你小子可别装神弄鬼,出来。”
望长江就出来了。
和班副亲手给他解开了脚上的绳子,还把他手上的绳子拉了拉,紧了紧,然后亲自给他扒下裤子,和他一起往茅坑里走。到了茅坑里,他用手电照着望长江蹬好后,说:
“你小子可别磨蹭。”
和班副退出来守在茅坑门口,静静地等着。他抬起头见天上竟还有几粒星星,就开始一颗一颗地数星星。当他数到百十来颗星星之后,想到望长江该拉完了吧,就朝里喊:
“小子,别磨蹭了,回去睡觉啦。”
和班副喊了一声里面竟没反应。凭经验,和班副意识到这小子开溜了,就撩开茅坑的门帘,里面真是空空如也。
和班副车转身跑到徐国耀的睡房说:“班长,望长江跑了,一定是韩大狗做的手脚。”
徐国耀说:“那个娘娘腔,上了杀场,也只有死路一条。既然是韩大狗做的好事,这个缺就该他来顶。”
听了这话,韩大狗的爷爷韩振武一下子跪到地上。他连连地磕着头,让头把地碰得咚咚直响。韩大狗的爷爷韩振武说:“求徐长官开恩,我可就只这么一根香火了啊。我们韩家的香火弄不好就要断在他手上啊。我给您磕头啊。”
韩大狗的爷爷韩振武跪在堂屋里嚎嚎大哭起来。
班长徐国耀想,难怪大狗子好哭,原来有个好哭的爷爷。
和班副想,这老村长哭起怎么像唱大戏的。
012上路
韩振武的孙子韩大狗,眼里又是一泡泪水。在泪光里,他好像看到自己和班长徐国耀、班副和庭才,还有住在一户二户三户的新兵,在清晨的江风里上路。他看到自己的童养媳望水芳,站在伍婿庙的山头向他挥着手揩着泪。当他走了很远很远以后,他回过头,看到那路中央,站着他的爷爷韩振武。此时,他看到他的爷爷韩振武,这个村子的老村长韩振武,睁着一双滥眼瞎的韩振武,在这陵西峡的群山里,就像一棵老树
第二天,天未亮,长官和新兵就开跋了。
肖亚中和韩大狗走在一起。韩大狗和爷爷告别的时候,发觉爷爷根本就不像一棵树,而更像一棵萎了的茄子。而且,他的童养媳望水芳,此时正在香甜的梦乡里,也根本见不到她挥手揩泪。唯独韩大狗的爷爷,在看韩大狗最后一眼时说:
“大狗子,去吧,去吧,给你妈报了仇,好好活着回来,我等着你回来给我端灵牌子。”
韩大狗听了这话,回转身来,“扑嗵”一声跪倒在地。韩大狗跪下时激起的风,把肖亚中也带动了,肖亚中也跪在了地上。那带队的班长徐国耀,那班副和庭才也都也都被带动了,“嗵嗵”地跪到了地上。
韩大狗就这么久久地跪着,朝着他的爷爷韩振武。这时,望水芳出现在爷爷身后,她两眼泪水,望着韩大狗。
在他们身前身后的路上,一切都很安静,只有峡江的风在吹动。一切都很安静,只有峡江的雾在飘。
在这些飘动的晨风和晨雾里,敏感的肖亚中跪在地上,早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第三章 起兵
时间:第二年春天
地点:石令牌与临战前夕的峡昌
013树上的眼睛
日本兵高桥的漫忆,仍然是从那双眼睛开始的。日本兵高桥那时心里感到憋得慌。高桥在本土训的练基地集训时,是最出色的。教官从中国弄了一些老人或孩子作教具,把他们当成邪恶的异族,要把他们消灭掉。可是,一开始没人敢动手。高桥从学员中走了出来,拿起教官手里的刀,对准一个中国儿童的胸脯,连刺数十刀,直到把那个孩子刺成肉浆。为此,高桥受到教官的赏识,他很快就来到了战争的前沿。他和他的那些同学一起,从东北到中南,淋漓尽致地施展了他们从基地里学到的杀人术。
但是,日本兵高桥的杀戮,在荆楚腹地受到了牵制,以致他走进峡昌的战壕里,越走心里越憋。他从武汉一路英武地杀过来,一路让一柱又一柱红得发黑的血,从一具具黄色的躯体里喷出来,一路增添着日本兵高桥身上的豪气。而到了峡昌之后,他的心境就彻底地改变了。
高桥的心境发生改变,源于那株柿子树上的眼睛。他从一进入峡昌,就开始感到自己在一天天地逼近那双充满杀气的眼睛。
因此,日本兵高桥从来就没有像进入峡昌之后,这么忧郁和恐惧过。
恐惧和忧郁不是战争的法则。
高桥却永远不会忘记那位少年的眼睛。
那个周末,高桥约了当飞行员的同窗好友山本在汉口相聚。几乎和每次一样,聚会刚刚进行了一半,山本就接到了去三峡侦察的任务。高桥听说过三峡。三峡在高桥的潜意识里是个美丽的地方,加上是冬天,高桥想三峡一定有着美丽的雪景在等待他们。所以,高桥要求跟机,和山本一起去三峡过一个美丽的周末。
几个小时的飞行,山本也乐意有高桥陪着。高桥和山本很快就飞到了江汉平原的上空。他们的飞机是刚刚从国内运来的,像只银色的鸟儿。当他们飞到三峡时,看到西陵峡那披着积雪的山河时,高桥心里充满了喜悦。同时,他的心也开始忧虑。他想,中国人怎么会把如此美丽的江山轻易让给日本国呢。就凭那让人沉醉和迷恋的雪景,他们就不会轻易地放弃它。高桥想,要是我,即使牺牲生命也要保卫它。想到这一点,高桥在心底深处产生了一种沮丧的感觉。
飞机到达了伍婿庙的上空,也就到了他们侦察飞行的终点。
他们必须拍一些关于庙南宽谷舒缓地带的军事照片,还得寻找几个理想的空运着陆点。他们看到了伍婿庙那个近乎机场的沙滩。那个处在宽谷中间地带上长长的河沿,那个美丽的村庄和庙宇,甚至那片雪景,连在一起构成了一片生动无比的雪原。那是西陵峡里最理想的停机坪。
就是在这个美丽的雪原上,日本兵高桥看到一个暗红的点,在跳跃,在膨胀,在闪烁。于是他们府冲下去,发觉是一个身姿妖娆的妇人。在这么美丽的雪地里,走动着一位美丽的女人,高桥的心底在一瞬间升腾出一种感觉。这一瞬间他产生了一种想唱歌的欲望,一股来自身体深处的热浪,“轰”地一声涌到他的喉咙眼上。高桥深深地咽下那口欲念,和山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