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阳草-第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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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正在这时突然一阵牛鸣般的汽笛声从远处传来,三人同时转眼望去,但见正南方,约计是长门岩一带的海面上由西向东横拖过一股浓黑的烟雾,他们知道这是有洋船开过去。
振扬望着那黑烟接着说道:“人们常说‘吃一堑长一智’,经过长久的摸索,人是能聪明起来的。现在在欧洲有一种叫做‘社会主义’的救世学说,它讲究:不信神,不信天,不靠圣主或贤君。众人的苦难还靠众人自己来解除。”
“那么这‘社会主义’是一种教门呢,还是个会党?”燕明凯侧着头,微眯着左眼,饶有兴趣的探问。
付振扬轻摇着头说道:“这只是一种学说,就像前头说到的‘诸子百家’的学说一样;像咱们中国的儒家学说里的那‘大同’说一样。”
“噢!明白了。”燕明杰正在看着那些时来时去,起落不定的飞鸟,听到这里插言道“是不是你们的‘大同会’就是按照儒家的‘大同’两个字起的名字呢?”
“对。”振扬点头道:“我们‘万众大同会’顾名思义,就是主张普天之下人人平等,没有贫富、贵贱,大家都像兄弟,邻里一样的过日子;这在西方叫‘社会主义’。可是,儒家虽然提出‘大同’的说法,但它主要还是主张君贵民贱,分十等。並且还讲什么‘天命’,把人的贫富、贵贱归结为‘天命’,一切都是上天安排的,说什么‘天命不可违’;而‘社会主义’却主张人的事情人来作,没有什么天神,上帝这些东西。所以我们的‘大同会’只讲人事,不讲天命,叫它做中国的社会主义就可以了。但是按照中国人的习惯,‘社会主义’听着十分生疏,且惊世骇俗,叫‘大同’就很耳顺了,所以就叫了‘大同会’这个名字。”
“那么付先生,你们准备怎么去实行它呢?”明凯沉思着问。
“这个吗,你可以想像,天下大同是天下人共同来作才能取得的,这就得先让天下人了解大同的道理和它的好处,使人们认清了道理,才能人心向往,天下归趋;我们首先要向人们宣讲大同道理。古人有‘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的话,以越国之小,尚须十年教训,那么像中国乃至世界,恐怕没有几十年,上百年的时间是不成了。我们不同于越国的是不须生聚,所以眼下的行动就是向人们宣讲大同道理。以我们这点星星之火造成燎原之势;欧洲人在他们那里宣讲社会主义,我们在中国讲求大同,将来各自都燃起燎原大火,天下大同不是就实现了吗?”
“付兄这番议论旨趣宏大,见识高远,实在令人胸怀开阔!”明凯以惊异的神情看着他说:“但只是在当今的中国,世事这等昏暗,怎能容许你从容宣讲大同呢?即使这大同不遭朝庭官府的特禁,就是和捻党、天地会、八卦教等同样遭察禁,你们的活动不也得披着血布衫子吗?”
“是的。”振扬挺了挺身躯,眼望向远海,沉声答道:“大同世界不但没有朝庭,也没有富豪和贫民。这样,现今的贫民当然是欢迎的了,那么毫无疑问要遭到朝庭的严禁和富豪的反对。虽然说大同也解救豪强苦、富贵苦,但是,通常的人是只见利不见害,浅水的鱼是只见食不见钩的,所以他们不到势不得已是不能相信大同道理;不相信就要为维护已有利益来反对大同,这个是十分明白的。不用说,我们要创建大同,开始就得有为之付出生命的打算。”
“付兄这等深沉的心志和捨身精神实在令小弟感偑!”明杰赞叹道:“可是我想,这是否是你身世多苦多难,致使厌倦人生而产生的激烈情怀,促使你要走这条道路呢?”
“老弟,你这话也不是毫无道理。如你们所知,我自从在娘胎里就是不幸的,出世之后更不必说。至今三十来岁,我确实眼见、身受了一些人间的苦毒;可是,今天我已获得了一点养身之业,若按通常见解,我可以度个幸福的后半生了,並不必厌世、轻生。可是我有个怪想法:像耶稣、释迦、穆罕默德、老子、孔子等这些大圣先师,他们都同属人身,而能放眼天下,体念苍生饥苦;且不论方法如何,总是都提出各自的救世方法,並为之付出一生;我想他们一定都是参悟到一个道理,即:做为一个人,不由自主的来到这个充滿丑恶,罪孽深重的世上;随流顺俗,和独善其身,坐视不理,不谋改变,不但自身难逃事非,就是儿孙后代也将混跡其中,成为恶浊之人或受其涂毒。因此,除丞救人群,劝化向善,以图改变世界而外,别无他途。至于后来的结果如何,那就不是他们的事情了。可是世界到了今天,犹如一潭腐死之水,逐日陈腐积淀,丑恶、混浊,不但没能有所消减,反而变本加利,更其恶浊不堪了,而这些古人又都已过去了。那么,叫咱们生于今世,又不堪当世之苦毒恶浊,你说咱们应当怎样对待这种世情?是随波逐流,俯仰其间?是跳出尘世,尽一点微力以图世界有所改变呢?
“我想,人生百年之内,好比一棵树木,不该任其腐朽,而应该做为薪柴,燃烧起来发出温热与光亮,从而引起燃遍世界的燎原大火,让全人类都得受益。不然,或饱食终日或醉生梦死,或为一己私利苦求一生,到头来,世界依旧,人群未改,一身已朽;这样的一生,过与不过又有什么义意呢?”
明凯听到这里深深点了几下头,说道:“付兄这番话使小弟受教甚深。兄弟和明杰本也想走前人们走过的道路,出来作些扶助贫弱、抑制豪暴的事情。到海滨县得金自重大哥的指教后,才想到要多了解世情才能少做错事。今得付兄这番讲究,明白了些大义与小行的区分。还请付兄不嫌烦絮,倘有兴趣时再能把‘大同’的道理向兄弟多讲解些;我们今后就跟随你一起奔走,可好吗?”
“嗐!这还用问!”振扬高兴了,“我说了吗,就是求的有人来同走这条路吗,天下的人都来走这条路,我们的事业不就成功了吗!像二位兄弟这样的精明能干又深识书理的人,更是求之难得。好了,往后我还得请二位兄弟来把这‘大同’道理按咱们中国的过去和现在的情形来加以解说。因为欧洲的‘社会主义’有些地方在咱们中国就不合适,所以得按咱们的国情改一改。可是,对中国的有些事情我太无知;你们就知道的多了。”
三十八英雄同见心志合(3)
三
明杰沉思着点头应一声:“既然共事,小弟们自当尽力了。”
“那么付兄,他们西洋人的社会主义是个什么情形的呢?”明凯探询道。
“这个么,要说,话也太长。现在就尽我所知简要说一说吧,其更多详情有时间咱再慢慢细谈。”付振扬把目光投向海面,看着滚滚不息的浪涛,映射起闪灼不定的霞光,慢慢说下去“按西洋人的说法,现今的世界上,大致分为两种国家,一种是君主国,一种是民主国。像咱们中国这样由皇帝或国王主掌一切国家大事,亿万臣民只有俯首听命,任其摆布、生杀的,叫做君主国;所说民主国,是由全国民众推选代表,由代表在一起商议国事,这种聚会议事叫做国会;国会商议推举出一两个掌管国家大事的人,这人称为总统。总统要按照国会议定的大政方针办理国事;如做事不合民意,民众代表有权更换他,所以叫做民主国家。此外的什么酋长国、王国等都属于君主国。咱们中国的君主都是怎样行事是咱们知道的了;别的国家的君主也都不两样,大众对他们痛恶也自不必说了。再说民主国。咱们可以想像:世上无论什么地方,人群之中从心智到体魄总要有强者和弱者,而为了私利,强者总要欺压弱者。民主国中,你想要推选什么样的人做代表呢?按中国的说法,一个地方办事是要那德高望重的人,可这只是‘说法’,实际是各处都是由那财、势过人、豪富一方之辈代替了德高望重。财、势、豪、富是贫、弱大众能具备的吗?所以‘代表’是强者的代表,议会是强者的议会,总统为了不被罢免就得处处为豪强打算,所以他就是强者的总代表了。那么由他执掌的国家大权将会为谁谋利益呢?而世界上每个国家都是平常人为数众多,富、豪稀少;以稀少统众多,便富、豪更富、豪,贫、弱更贫、弱。以一个帝王君临天下与少数富豪欺凌万众,万众之灾难会有多大的不同呢?既然君主。民主这两种国家所主张的国策都完全是为了权势者个人,也就是一切为了个人打主义的。对于亿万民众便都是灾难。由此,便又有仁人志士思谋出一个一切为了全社会打主义的学说来。全社会也就包括了广大贫弱民众,它的着眼点首先放在社会最大多数的平常人上。它主张抑制豪富,扶持贫弱,使全社会所有的人都能过上和平、幸福的日子。这既解除了贫弱之苦,也免除了豪富之争,使人人都得以舒心畅意的生活。人们有力的出力,有智的献智,共同为社会创造财富,共同分享劳动成果。大家共同制订社会章法,选举管理社会事务的人;大家都来遵守这些章法,服从管理人员的管理;有谁不遵守、不服从,大家来处理他。它的一切,不依天、不靠神,一切都由众人的意志来决定。这就是西洋人的‘社会主义’。至于我们中国的‘大同’说所讲的:‘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是为大同。大同之世,选贤举能,讲信修陸,故人不独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奸邪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为大同’。这与西洋的社会主义完全一致,只可惜几千年来没能实行,以致中国弄到今天这个样子。”付振扬叹惜着停下话头,收回目光向二人扫视着。
“是啊!”明凯也表示叹惜的应合一声。稍停,又说道:“那么我们的古人提出‘大同’几千年了,到尔今未能实行,想必是如古语所说的‘曲高和寡’,‘道高难行’吧!既然几千年来没有人实行的事,付兄今天要实行,请问可有怎样的良策来排除阻难呢?”
“哪里说得上什么良策,不过是审时度势罢了!”振扬微笑着看看明凯,又去看了明杰一眼,见二人都带有疑虑的神色,便又把眼睛去看着天边的浮云,说道:“孔夫子无怪乎称为圣人,真有他灵圣之处。你想在他那个时候就能想到‘大同’,这不真是像宗教家说的‘神的旨意’了吗。打个比喻说:春回大地,草木甦生,这是很自然的,因为它气候适合之故。可是,若是时当冰封雪冻的严冬长出青草或树木发芽、开花,这岂不就神奇了吗?孔子处于中国的春秋时期,从历史演进来讲,那是人类蛮荒才过,文明开化未久的时期。蛮荒时代,人与人之间和人与野兽之间的关系差不许多,强者打败弱者可以杀死食肉寑皮,也可以当牲畜养、使役;稍不如意就砍足剁手,割鼻剜眼,给以能够想得出的酷刑。三皇五帝、夏、商、周几代以后,人智虽已很开化,可是贪欲私利也随之日益强烈起来,弑君弑父,争地争国;孔子作《春秋》不就说的这情形吗?在世情那样激烈纷争的情势下,孔子能够独立不群,挺身而出,大声疾呼‘大同’、‘礼让’、‘归仁’,岂不如同挺身扑救爆烈的火焰,阻挡凶猛的洪水一般义勇吗!这种精神就足够千秋百代后人敬仰的了;可他又在这种世风里提出‘大同’,这岂不是如同让咆哮凶猛的洪水退回源头,让爆烈的火焰化为清泉一样的难吗?也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