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阳草-第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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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佛弟子碰上信女子,正好气味相投,三人关了门坐在屋里,问候过了,就互相说起私话来。二位仙姑本性是行善,因而十分关心凌娇,问她“嫁夫后,日子过得可称心?”凌娇积怨已久,正不得个发泄处;经这一问,便把那一肚子苦水兜底儿倾了出来。尼姑们听着,便替她不平:玉洁说:“像咱们,是让那泥像‘号’下了的,只可以捂着耳朵去摘铃铛;你们居家之人,嫁夫找主一辈子,若不能称心如意的快乐,可真是太冤屈了!”凌娇忿忿的道:“我说的就是这个呀!像我,这不是白脱生女身这一辈子啦!哎!咱们女人家可真是没法子呀。哎!我说呀,玉师姑,你可怜我,我是感激啦!可我也想问问你们;你们去‘摘铃铛’要是留下祸胎来,那不要受大难了吗?”冰清笑模扑哧的看玉洁一眼,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啊!咱们虽说是佛弟子,可不是佛爷、菩萨生养的。谁让咱们也是人生、爹娘养的来,是人就有这种怪毛病。这毛病支使的人不顾得后来的死活了!像你们在家人吧,到临盆的时候,那难处还小吗?不也是死去活来,小命儿搁在鬼门关口上寄放着吧!可是大难一过,好了疮疤就忘了疼,一个个的都一群一群的养儿女。要说让哪个姑娘永世不嫁人,她都要闹的茶饭无心,心焦火燎的;你说人这东西怪不怪!”凌娇偏着头想了想,说道:“谁不说的呢!人的怪毛病也不单是这一宗。比方说抽大烟吧,谁都明明白白的知道抽上烟瘾就得倾家荡产,家破人亡;可是人们还就那么瞪着眼睛朝那死路上走。你说这不也是一宗怪毛病吗?”玉洁微微摇头,说道:“你说这两宗事都像似怪毛病,可细细一想,又不一样,你想想;那一宗事儿是人生下就随身带来的,它不像抽大烟是后学的;大烟这东西咱不去沾惹它咱就没有那宗瘾;可是,那宗事,你学来的吗?不知怎么,它就鼓捣的你坐立不安,死活不顾。这谁有什么法子想呢?”丁凌娇点着头,说道:“谁说不是呢?”冰清嘻嘻笑着说:“这个呀,不怕丁姑娘怪我,有夫有主的,就别不知足了!比咱们呢,你的命啊,好多了。像咱们苦熬艰修的!不瞒你说吧偷偷摸摸那么有遭数的,也是八月十五云遮月,到正月十五还不定就有雪打灯,这不也得活着吗?谁让咱们都是薄命人呢!”玉洁道:“是呀!君子不跟‘命’争啊!要是像俺们大围子吉财主那么大富大贵的好命,不就没有这些苦楚了吗!人家那是祖上积德,自己修福,才有眼前的富上加富,贵上添贵呀!这往后还说不定发到怎样呢!现今连抚台大老爷都和他家交上朋友了呢!说是还要把他荐到朝廷去呢;那还不是个宰相的位子!再说,就单讲人家那种事儿吧;大小老婆五、六个,家里的丫头、媳妇不用说,外面的——嘿、嘿儿——像俺们——”说到这,就去看看冰清,“这还都算是贴食儿。嘿儿嘿儿嘿儿——”冰清被她伙伴这一提头儿,也勾起了心里那番佳境来,当时就来了兴头儿,两眼闪着亮光,接言道:“人家光是这人头儿多啦!那些花花法儿我说给你(凌娇)听听吧!你听说没?人家那採花园里有好些院子。有个叫做‘调理院’,像咱贴食儿到那,人家就先让你到这个院里‘调理’好了才行呢!你知怎么叫‘调理’?就是让一个从城里请来的当过老鸨子的半老婆子教你怎样行事儿。这老鸨子的爷们儿有个皇宫里太监干爹,老太监在皇宫里见识过皇上用的那些花花物儿,外面人谁有那么些心机?不经这么教,原来咱们还以为就是那么回事呢!谁知道,那讲究可多啦!还有那些你想都想不出来的家什器物,墙上还挂这那么些让你看着丢魂儿的画儿,多的也不能细说了!反正这么说吧,那儿的床帐枕褥,样样处处都给你添彩。哎哎,反正就甭说了,这会儿提起来都让人撮不住魂儿!啧啧,从那儿经验过了,这一辈子真算是没白活了!”她边说着还口有余香的直咋嘴儿。她一落音儿,玉洁就忍不住的接上说:“人家吉老爷那才是的呢,虎背熊腰,怎么不大富大贵呢!你家(指丁凌娇)爷们儿这把瘦猫骨相,更差远了!”丁凌娇听她二人讲的,心尖直痒痒,便问:“那么吉老爷也四十多岁了,那么些大小老婆,丫头、媳妇,又是没边的贴食儿,他就是个虎体吗?”玉吉一听这话直替吉财主不服气,说道:“哟哟!看你说的!人家吉财主本来就是黑虎星投胎临凡,那还不壮实!再说,人家成天的人参、鹿茸、燕窝、鱼翅、蜂浆,银耳的服养着;还有西天红毛国的烟膏攻着用;又有和尚送的仙丹用;那还不壮实!告诉你说吧,那个大脑袋胖的像个大东瓜不不,这多不好听像个,像个,哎!像个什么呢?对,对,像个小碾砣儿似的。那副像貌富态着呢!滿面红光,一部虎须根根都像钢针似的。再说那个胸脯和腰板儿,宽下没有三尺也有二尺半,两人对面搂不到头。只是,只是个头儿差些,也有四尺多高吧……”她越讲越兴头,把个丁凌娇说得坐在那儿直扭腚儿。玉洁讲得兴起,有些忘了神儿:“你问问她(指冰清),阿弥陀佛,让神佛菩萨做证,我撒一句谎不?”
丁凌娇听得直上火儿,几乎要哭出来,埋怨道:“天呐!天呐!你们可别说了!你们这是诚心来倖痒人儿哟!头前跟你们说了,我摊上了那么个瘦狗熊蛋,你们还说同情我;同情就当我讲这些让人家够不着、望不见,惹人心痒的喀儿给俺听?这不是安心来演人吗?”她越说越烦恼,不住的拍打着炕沿。两个尼姑听到这话,才想起这前言后语是有些不相宜。两个人便面面相瞧的没了话说。
丁凌娇又拍屁股又捶腿。玉吉、冰清一旁傻愣了一会。玉洁忽然生出主意来,就凑着冰清耳边嚓嚓了一阵子。冰清一面听一面脸露笑容的点点头儿。完了,就连连拍巴掌道:“好,好。咱们既然请来神,还得能送神去;要不,还哪有脸儿出这个门去!”说着就笑啼啼的拉过丁凌娇,把三个头碰到一处,嚓嚓了一会儿,那丁凌娇听着,脸色是一会儿比一会开晴,最后竟然欢喜得在两个尼姑肩上各捶了一拳头,说声:“好吧。就依你们的。试试看,行了呢,咱也得开开心,见识见识;不成呢,已经也是已经了,老娘也就势闹他个河落水干!反正你们两个成全人就成全到底吧!”说罢,三个人又互相“哜哜”的调笑一回。最后两个尼姑化得半串钱,出门去了。
三十五东岳仙家附凡体(1)
三十五原是五七东岳仙家附凡体
拼马凑驴拍阔佬一班帮闲同臭气
一
过了两天。这日早晨,丁凌娇因夜里和叶晓春慪气发了疯癫病,头不梳脸不洗,赤身裸体就往街上跑。叶晓春拉也拉不住,反而让她抓伤了脸,衣服也被她撕破了。家人邻里众人上前才死活的拉回屋,关死了门窗。她不得出来,就直瞪着眼睛“嗬嗬咧咧”的边唱边摇着屁股扭摆,並且还唱得合辙押韵,有板有眼。人们仔细听听都唱些什么?就听到:“……我是东岳黄大仙呐咦哟,驾临胶州察民难呐咳哟!神仙怎和凡人见呐啊——,附着香童接仙凡唉唉哟。万千人里丁凌娇哇啊吔,替我行事在人间呐啊呀;领我神意为我使,他人不得多阻拦呐啊吔!附体跳神寻常事,不信你们睁眼看呐咦哟;猖马跳神随处有,还有朝庭和百官啊啊呀!洋鬼附身圣天子,百官身附天子的神儿。判冤决狱公堂上,银钱附权论正偏。君就是天,天派的官,官有的权,权就是钱,天、官、权、钱搅一团。天下到处跳大神儿,只是愚民没了然呐啊呀!玉皇大帝发善心,令我大仙下仙山。神仙事,你们莫管,唯由香童她自便,任从上天或入地,都是大仙我差遣。有谁不依我的话,招灾惹祸自承当呐啊呀!天灵灵,地灵灵,大仙我出巡脚生风,祥云缭绕在当空。四大金刚来护驾,五百罗汉听令行,九天诸神齐来了,十殿阎罗排后班,牛头马面守堂口,夜叉煞星护左右,险道大神打前锋哎哎吔!头上参辰、二十八宿,脚下五鬼、地灵精,鱼、鳖、虾蟹迎水上、灶王老儿看守灶火坑哎哎哎。上下四方排大阵呐啊啊啊,大仙要上马抖威风啊啊啊、骅骝马啊,歪飘鬃唉唉。金环笼头配红缨;要问大仙哪方去呀啊啊,九天云外游一程哎哎哎。我站立云头往下观,瞧见那三山五岳众神仙呐啊啊,二郎爷爷牵巴狗,李大天王擎金鞭,观音老母莲台坐,善才龙女立面前,合和二仙张嘴笑,吊死鬼舌头伸外边呐啊吔。爹娘爷爷祖宗尖儿啊,快快跟我来升天呐!我要上天,我要上天……!”凌娇唱着,就往房梁上蹿。三蹿之后还没上去,便拧腰回身来踹窗棂。那细木窗棂怎经得住这发疯的一脚!便立时粉碎,她也就势跳了出来!
这会儿人们都听到了她的神歌儿,除了叶晓春,谁还敢上前来拦挡。叶晓春文弱之人,哪里拦得住她的半仙之体!当即被撞倒在窗前那青石碾盘上,正好磕在脑门处,立时滿面开花的流下鲜血来!众人一见,忙上前来扶,看伤的看伤,揩血的揩血;有的就说“看看,说是拦挡她就要招灾吗!这不果然就招了灾!”人们忙着看顾受伤的,就由着她自己跑去了。
到下午时分,谁也不知丁凌娇又从哪里跑了回为,还拿着些香、纸、腊烛等物回来。这会儿她也不唱不跳了,像平常人似的,回到自己房里放下手里的东西,整理穿戴好自己的衣裤,又梳头洗脸,描眉画鬓打扮了一番。照过镜子,就收拾屋子里弄乱了的家什器物;各处打扫已过,便在屋子正面墙上贴上一张从外面带回来的大红纸,纸上写就“黄大仙之神位”几个大字。下角一行小字是:“信士弟子丁凌娇供俸”。神位安置毕,又把家里供俸祖先用的香炉、烛台搬出摆放到黄大仙位前。然后点烛、插香、升黄表;接着又跪到黄大仙位前叩头,嘴上唸唸有词的祷告着。现在家外人等只有在一边看着,偷偷打嚓嚓,谁还敢来管她!就这么由着她闹去了!丁凌娇从此便作稳了黄大仙的香童——也就是跳大神的神婆了。成日间,隔三叉五的就在神前又唱又跳的来一通;同时还不论日、夜、早、晚说走就走,有时成宿隔夜,两天三天不归。叶晓春一个软弱书呆子,对她这些行径自是十分恹恶,但也无法可想,索兴就自己躲在书房去,不管她了。
姜河屯离愚山镇三几里。丁凌娇这么张狂招摇,早被吉怀仁察知了她的姿色,于是就借口请仙问事,让人传话叫了她来;这当然就正合了她的心意,就这样踏进了大围子的门,便也从此一发而不可收拾。她少则三、五天,多则十天半月一进大围子。就这么,到海星丫环来通禀这天,前后也有半年多了。她可算是大得情趣;若不是还有叶晓春,就不想出大围子了。再说这时候会仙院里,海星和老婆子两人就台阶坐下,也不敢言声,只啼啼笑着朝楼上听。这会儿正早饭过后,又值春尾夏头,日头挺好,花草树木也正新鲜;早来的燕雀扑愣愣来回飞着。相邻各院也都鸦雀无声,单有一两处开关门户的响动。她们一老一少就这么你冲我撇撇嘴,我冲你眨眨眼儿,晒着日映儿,肃耳静听着。不用说啦,她们听到的全是猫叫秧子狗唤奶似的浪声气。
直到日上东南天的时候,楼上一声门响,海星知道是“请神”完毕。随着一溜儿楼梯乱响,就见小仙姑滿脸红云,一面以手理发,一手抻着衣襟走下楼来。海星和她擦脸儿而过,只做没看见。老婆子上前去开了院门,放凌娇拐着腿出去。
又过两盏茶的工夫吉怀仁才下楼来,像似才抽过大烟的样子,巴搭着嘴。海星到跟前时,一股苦烟气味喷出来。海星丢媚谐眼的上前侧身一声浅笑,禀道:“禀老爷,马、卢、刘、孟四位客人在前厅候见,请老爷有话说。”吉怀仁咧斜着肥泡眼,“嘻嘻”的抬手在海星儿粉脸儿上捏一下儿,略一点头,就往前厅走来。吉怀仁从后门进来,见胎里坏…孟柏兴正在嬉笑着拉着瞎蜢嘴…卢陸胜,往皮锥子…马维则右边的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