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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部分

还阳草-第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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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此,你爹染上大烟瘾,越来越深,不但自己不能自拨,还连同你娘也拉进了这个深坑,直到最后那个下场。这是让人伤心的一面,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想它了。
  “我头里说,这桩坏事还有它的另一面;袁家几个姨太太那次‘借种’还真借成了,——十个月之后,二姨太、四姨太各得一个儿子,一个叫继刚、一个叫继强,现今都已经六、七岁了。两个孩子生日前后不差几天,看上去就是一对双胞胎。他与袁猴子毫无关联,自然长像一点不像他那猴儿相;而是个个方面大耳,清秀整齐,简直就是粉桩玉琢一般;人们不知底理自然想不到;我自从听到这番话,再一打量那两个孩子,嘿!简直就是从你爹那坯子里脱出来的一般,以此我才确信三姨太扬播出来的这些都是确凿无疑,毫不掺假的。”说到这儿他把话停住了。

  二十五守孝不及做尼故(3)

  三
  方菲正听得入神,见他打住不说了,就催促道:“你这么有头无尾的,那么我的喜从何来呢?他袁家‘借种’也好,‘放青’也罢,总算有了儿子,那是人家的人哪!人家如今又是县太爷,你敢去说那不是袁知县的公子吗?”
  “是啊,是啊!菲菲,按常理说是这样的;可是,现在这事儿恐怕是要当另论了!”
  “这话怎讲呢?”
  “你别急呀,听我往下说呀;我不是说吗,那个三姨太在陈知府那把袁厚芝那些肮脏事儿一股脑儿都给抖落出来了吗?原来这个陈知府和莱州知府胡老爷是过命的朋友,而这个胡老爷早年就曾和袁厚芝打过一番交道,有前嫌。”
  “莱州知府胡老爷是本省人,叫仕清。自小读书,多次赴考,可总是大运不通,一直取不得功名,直到六十来岁了才好歹的中个进仕,领得个知县的小官职,几年后才擢升为知府,任所在莱州。早些年,他不得官,家境又不大好,曾和人搭伙做生意。货船从江南来到龙口湾,袁厚芝当时在龙口做税官。船到码头要卸货,被袁厚芝百般刁难要挾勒索。胡仕清等一班货主因贩货和一路盘费,本钱已花尽,无钱孝敬,因此整月躭在那里卸不了船,到卸下货时,已行情大变,因此折了本儿。胡仕清原是借的本钱,这一下子赔得净光,就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一想:借债难还,家人难见,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一时情急就投了水。也是他天数未尽,人不该死,当下被人救起。救他的是当地的一个财主,也是屡试不中的一个举子,叫陈问古。时年六旬将至,他因为屡试不中,仕途坎坷而心下烦闷,家居无聊而乘船来此巷外消愁遗闷,偶见人落水,要做一番功德,故而使令舟子下水救人出难。陈问古救出周仕清,在船上给他调理一番,待他甦醒后,给换了干净衣巾,整治了仪容后,就邀他在仓里饮食叙话。经过叙谈,互相有了了解,同时因为年岁相仿,又同病相怜,于是愈发谈得投机。陈问古当下就邀他到家小住,并答应帮他回乡的盘费。他自然乐不得的了,这样就在陈家住下了。二人成日间相陪相伴,谈仕途经济,讲学问、文章,闲了也饮酒对弈、出外冶游。
  “这样,一人为死、二人为活,两个人在一起互探共讨,便都觉得学问文章有了许多长进,于是便都皆大欢喜,所以渐渐有了不忍分离的意思。虽然胡仕清自觉得不便久住在人家里,几次提出要走,但都被陈问古挽留住,以此,他在陈家一住就是二年有余。
  “这一天,两人又在一起讲究了一回文章,停下之后,胡仕清十分诚恳的说:‘这两年中我觉着比一个人在家死读十年还有进益,心里豁亮多了;所以我想明年朝廷在开科场咱们都再去拼上一番,倘能搏得一第,也不枉了咱们一生苦熬心血了;总然做一天的官就死了,也出了心中这股闷气,也不致死到阴间还做胀死鬼儿;我这话,不知您老哥以为如何?’陈问古当即表示:正合私意。于是胡仕清便说要回家安顿安顿,并约陈问古:明年开科,京里相会。就这么着,陈问古又给他多带上几十两银子做回乡川资和来年入京的费用,二人就这么分手了。就这样,次年上京进场,果然中了个进士,放了莱州府。与胡仕清同场的陈问古也考中了进士,又恰好放了登州知府。莱州与登州毗邻,咱这海滨县虽属登州管辖,但离莱州甚近。那个胡知府当年在龙口受困遭险的这口恶气总不能忘却,就暗暗令人哨听袁厚芝的行藏。他得知详情之后,自己隔手办不了事,就送密信给登州的老朋友陈问古,请他设法惩治袁厚芝。
  “陈问古到任之初,见袁厚芝会讨人欢心,又送小妾给他,当海滨县现任知县落职之机就保举了袁厚芝补为知县。到受老朋友的托付,便转而要给袁厚芝点“辣汤”吃。便拿话拨弄三姨太说:“原来是袁某因你没能给他生个儿子开脱你呀!”三姨太立时醒过来,心下一恼,便把袁的隐私,凡她知道的一点不留,全抖出来。
  “陈问古从听得的这些里面挑了几宗重大的罪行,着人察访了一番,落得实了,便向府台案前禀了上去。就在前天,袁厚芝已被摘卯,提往抚院候审去了。据说得判个籍没财产,终身监禁的罪刑。”自重说到这儿,见方菲听得出了神,便拉起她的手说:“菲菲你想,袁家这样,那两个孩子怎么活呢?要是跟着他们的母亲走,你想,做姨太太那等人会去到哪里呢?”
  方菲此时心中正在惊喜,也不再去听自重这句问话,只是如同大梦初醒一般,猛力抓住丈夫的一只臂膀,使劲儿摇晃着说:“自重,这么说,我是有弟弟了!我有两个弟弟了!是么?我有了两个小弟弟了是不是!?自重,你说是不是?苍天老爷!你真有眼哪!让我们方家不绝根后哇!”
  “一点不错。菲菲,你有两个弟弟。你是没见过呀!你知道那是两个多么好的孩子呀!你要见了,准能把你乐坏了!”
  他正说着,不曾防备被方菲一把拽了个大趔趄,两人就势就都坐在了脚边的青草苁上了。方菲激动得大口喘着气,胸脯在单薄的衣衫下抖抖的颤动着。自重看着这时的她,由于被幸福的光辉所笼罩,冾似出水芙蓉般的娇美。他也登时满心里盛开着鲜花一般的开怀。
  “自重,你能不能领我赶快去看看他们,不,去看看我的小弟弟?你看我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要不快让我看见他们我就要急死了!”她下大力气摇晃着他的肩膀。
  自重有些吃惊了,他见她从来没有这般浮躁过,怕她被这突来的喜事震惊坏了,使她精神上出了毛病,便赶忙对之进行安抚,于是便伸臂搅过她的脖颈,让两颗头紧贴着,慢声慢气,软语柔情的说道:“好妹妹,你先别急,事情已经这样了,早晚能见着他们,你急的是什么?‘好饭不怕晚,只怕……’”他刚要说出“只怕寿命短”这几个字,立时觉出对她这个久病初愈的人说这话似乎很不妨头,于是便半途止住了话头,改口道:“看把你急的,身子刚刚好起来,就这么风风火火的,倘若再折腾出病来可怎么好呢!放心吧,我一定让你早些儿见着他们就是了。”
  听他这么说,方菲才慢慢平静了些,但还是说:“你这话可一定?”
  “一定,一定!我告诉你就是事情有八、九分成了,要不然我怎么不早说呢!”
  方菲放开了手,眼盯着他问道:“你刚才说什么来的?他们的母亲要把他们带往哪里去?是吗?”
  “不。我是说,袁厚芝这一入狱,家财被籍没入官,他家里人都是和他一类,是些无义之辈,如何能守住门庭?还不都是得来个‘树倒猢狲散’,尤其是那些作姨太太的,都是些水性杨花、轻薄浮浪的女人,她们怎能在那儿守着孩子到底呢?她们到哪儿去不与外人相干,单说那孩子随娘走,将来到怎样呢?所以我要跟你说的是,做为姐姐、姐夫,咱们就把他们领养过来,你看好不好呢?”
  “这不用问我?我自是求之不得的。咱们又没孩子,有这两个小弟弟该有多么好哇!但是,这恐怕只是咱们的一廂情愿,不知人家娘母子都是怎么样的心思呢?”
  “这个嘛,我只有尽力去办了,倘若能办成,领他们过来,咱们俩个教他们读书识字,再大些时候,我还想让他们拜明凯、明杰为师,跟他们学习些武艺和世故人情,日后学成文武双全的人才,为国为民做些有益的事业。若得那样,你爹你娘九泉之下也会欢喜,咱们做女婿、女儿的也就算是报答他们了,你说我这话对不?”
  “别尽想得美了,走着瞧罢咧!咱们走吧,还受人之讬呢!你好好帮帮忙,多作些好事,感动神佛保佑,好积得功德,使得事事如意呀!”说着两人起身上路,相扶相护着往城里走来。傍午时分二人到了家。金妈妈已备好午饭,见二人回来,面上都带有喜色,心里也很欢喜。
  三口人一面说着此行的诸般情形,一面也就吃完了午饭。

  二十六尼僧谢世升仙否(1)

  二十六谈喜中忧尼僧谢世升仙否
  观音手眼各千只众生为何苦如故
  一
  过午,自重去客店告知燕家兄弟他们去见贞善所得的结果,和所见老尼一清的病情。几人一商议,觉得贞善的婚事似可肯定了;有信物,愿践约;只是由于老尼的生死不定,也就只好把此事放放,待过一时再说了。明凯、明杰心里虽急,可也没法儿可想。临了,自重又说让他们再去给老尼玉清瞧瞧,看是否还有救治过来的希望,二人也勉强答应了。时间就定于今下午。于是三人分手,自重回到城里就径直到木匠坊给订做了一口立棺——出家人活着时打坐参禅,死后也须坐葬——随后又去买了装裹衣物;还僱了两个半老婆子准备着给两个小尼姑仗胆坐夜守尸之用,衣物也交给她们带去;又嘱咐说:“倘或老尼姑去逝后要立即给穿好衣服,并扶住坐定挺尸,以便坐棺。”这些办完已是很晚了。
  因为一天的忙碌,这晚金自重休息得早些躺在床上回想起这一天的经过,他不由的暗笑了,心想自己真真成了个“无事忙”了;可是转念一想,这几个可怜的女尼,在这种时候为她们奔走些是应该的。如此一想就感到灵魂上十分的慰贴了。在方菲还在灶间料理家务,不曾上床的时候,他已带着笑意睡着了。
  方菲进房见丈夫已带着笑容睡着了,心中猜想:他一定因为今天说起的那两个孩子的话而高兴的吧?想到这,自己也升起一股欣慰之情,一面就轻悄悄的挨在他身边坐下,不由地犯开了呆想:自重说那两个孩子——她的异母弟弟——酷似她的父亲,相貌整齐清秀,那就肯定这其中没有什么讹误了。这么说,也就是方家后继有人了!又因为袁家遭到这场变故而使得他们得以返祖归宗,她是多么庆幸啊!但她立时又觉得这种心思很不对,这不是怀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意思吗?虽然父亲的败亡根由在于袁家,可幸灾乐祸心总是不该有的;人人都应该存心善良才是正理呀!
  她心里这么翻来覆去的矛盾着。于是又回想起爹娘来:当初他们没有染病、吸食鸦片烟的时候;家庭里是那么温馨、欢乐、幸福哇!爹在闲了时,常常一面自拉自唱一边做着鬼脸儿的逗女儿玩乐:娘常在从书场回来时给女儿带一包香糖或是块花布衣料什么的,进门来就像鹞子扑小鸡一般——上前捉住她的心肝宝贝亲头亲脸之后,就塞过那包香糖只类,或是扯着膀子来比试花衣料,看看穿在毛丫头身上可好不。爹娘对她这个独丁儿女儿可说是有求必应,百依百顺。可是自从他们染了毒瘾之后,那情形可就让人不堪回首了。想到这儿,便又不由的伤起心来。掉了几滴泪之后;一时间又想起燕明凯给她讲过的唐僧师徒喝子母河水的故事,当时便又猛省过来。同时也想:自重和婆婆这几年为了自己的病体真是操尽了心;还不单是操心费力,为了她的平安、长寿,还认肯断了金门的后继接续,也不让他生育了。一个无兄无弟的独根苗,为了人道、为爱情,认可负着“无后不肖”的罪名,这是多么让人感动啊!
  他是个不攀附高位、不贪求利禄,胸怀淡泊而又事理通达,干于清苦而又勤奋博识,他是个好男人;与自己自幼相爱就一往情深,虽经坎坷也坚贞不逾,他是个好丈夫。有这样一个好男人、好丈夫,是自己一生的福气。为了他,自己也应该善自珍重;何况尔今又想不到有了一双亲兄弟、真骨肉,自己也应该算是个幸福的人了。想到这儿,不由的心底升起一股甜意,一时间甜透了心窝儿。于是抬眼去看看丈夫。看着看着,一时情不自禁,俯身去在他唇边亲了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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