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记忆:中国百年历史的民间读本-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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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下的钱财,一定要问明来由,不清不白的钱财,说不定就是一个陷阱。
经过再三询问,日本大坂公司回答说,这笔钱是日本军方划到大坂公司侯先生名下的,日本军方和父亲没有商业关系,何以他们会把这笔巨款划到侯先生名下呢?
经过查账,原来这笔巨款是日本军方划给侯先生的运输收益,这就更怪了,侯先生没有给日本军方运输过任何物资,日本军方何以给侯先生付这样一笔巨款呢?
查到最后,终于明白,事情就出在6月18日的塘沽动乱之时,6月18日塘沽“闹”日本便衣队,塘沽市面一片混乱,趁着混乱,日本军方将大批军火运进塘沽港。更趁乱将这批军火卸船直送日本军队,但国际法规定,任何一国军方不得向另一国输入军火,军火可以通过公司以商品形式买卖,没有买方输入军火,就是军事入侵。日本军方为了遮蔽军事入侵罪责,军火运抵塘沽港口之后,以大坂公司名义卸货,而且名正言顺,日本军方还向大坂公司交付一笔钱财,如此输入军火就变成民间贸易,日本军方逃脱了入侵的罪名。
收下这笔钱,还是拒收这笔钱,父亲要做出抉择,知道内情的人说,这笔巨款,虽然来路不明,但谁也不知道,不收白不收,收下也落不下任何罪名。但父亲到底受过家庭薰陶,来路不明的钱财绝对不能收下,何况这又是日本军方偷运军火的钱,收下这笔钱,来日时局有变,自己就是引狼入室的罪人。
父亲回家对祖父说了这件事,祖父坚决不许父亲收下这笔巨款,不光不能收下这笔钱,祖父还要父亲辞去日本大坂公司的职位,祖父在美国美孚油行做事,知道国际形势,日本入侵中国已成定势,东三省早已沦为日本帝国主义的殖民地,华北形势日趋紧张,一旦日本发起对中国全面入侵,谁收下这笔钱,谁就是卖国贼。
父亲做过许多荒唐事,但大是大非面前还能保持清醒头脑,回到大坂公司,父亲断然拒收这笔巨款,而且坚决辞去了职位,正好有一个看着这笔巨款眼红的先生立即巴结上司,得到了父亲的职位,划到侯先生名下的那笔巨款,也就划到了这位先生的名下,一夜之间,这位先生成了暴发户,买房置产,全家人过上了皇帝般的日子。
第一部分四、我的父亲母亲(4)
回忆自己的历史,父亲很为当时拒收这笔巨款得意,他认为自己无论做下多少荒唐事,就这点,也可以得到原谅,解放后,父亲到中学教书,一时冲昏头脑,他还写过入党申请,总结自己的所作所为,他认为自己能在国难之时保持中国人的气节,足够入党条件了。只可惜那时候中国共产党对于党员要求非常严格,尤其对于娶小老婆,包二奶的行为深恶痛绝,若是换到后来,包二奶挑战自我,说不定父亲还革命一马了呢。
辞去了日本大坂公司的职务,散了小老婆,父亲回到天津,更向母亲做出了种种保证,母亲只好原谅了他。
做不做事,无关紧要,家里还没有沦落到要父亲做事养家的地步。这时候,我已经七、八岁了,对于父亲的行为,也有了判断。在我的心里,父亲的形象是十分卑劣的,我不崇敬父亲,有时候真看不起他。母亲一次一次和父亲讲道理,我看见过的,无论母亲如何对他劝说,他就是冷冷地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那时候我很小,但正义感总是有的,有时候我真想拿只小板凳儿向父亲砸去,我恨他,母亲对你说了这么多的话,怎么你就一声不吭?
…………
父亲回到天津,日子过得好不惬意,反正家里有爷爷支撑,爷爷在美孚油行做事,每个月的“底薪”是大洋80元,那时候4块大洋一亩良田,每个月消费20亩良田的家庭,生活是非常优越的。
不仅不需要父亲工作养家,散了小老婆,辞去了大坂公司职务,父亲大有浪子回头的风采,理直气壮地过他的太平岁月,原来父亲在天津就有一批朋友,不能说是狐朋狗友,这些人中很有些体面人物,名声很不错,又是大户人家出身,有的还是政客的后代,那时候没有“太子党”的说法,但彼时天津太子党,比现在的太子党更是风光。如今好歹一个厅局长的儿子就是太子党,那时天津太子党最小也是北洋政府总理大臣以上寓公们的后代,这些人挥金如土,每天过着纸醉金迷的日子,天津为这些人准备了一切销魂的好玩处,这些人在天津可谓是鱼儿得水了。
父亲在天津赋闲,“赋闲”二字,是后来我在父亲填写的履历表上学到的,“赋闲”不同于失业,失业是没有就业机会,赋闲,是有工作机会不出去,游手好闲。
父亲赋闲,但在家里呆不住,每天都要出去交际,也是忙得不亦乐乎,有时候一天要赶两场三场,中午一个饭局,下去到戏院捧角儿,黄昏,“三缺一”,都是朋友,不得不去应酬,晚上一位朋友请客,拉去做陪,饭后又去舞厅,舞厅出来还要去喝咖啡,有时候要到天明才能回家。
母亲不忍看父亲这样忙,每天父亲出门,为了不至于被朋友们拉得太久,就把我放到父亲的包月车上。包月车,就是胶皮车,那时候整个一个天津卫,也就只有几辆小汽车,袁世凯的大儿子,袁克定,人称大太子,有一辆小汽车,天津市长有一辆小汽车,就连前大总统曹锟都没有小汽车,有名的天津恶少,曹公子四处玩乐,也是坐胶皮车。
胶皮车有几种,一种是等在马路边的散座,一种是包月的胶皮车,车子是车行的,车夫是自己顾的,只给一户人家使用,父亲的包月车,只拉父亲一个人,父亲去什么地方,将父亲拉到地方,车子在门外等候。母亲将我放在胶皮车上和父亲一起出去,表面上说是怕朋友拉父亲晚上不回家,其实连我心里也明白,母亲是怕父亲再去找那个杨姓女人。
从7、8岁,我随父亲出入天津各种各样的“好”地方,这对我后来的写作极有裨益。许多人问过我,以我的年龄,解放时只有13、4岁,何以我写起旧时代天津社会来,竟也逼真生动,就像是我自己经历过一样。此言极是,没有直接的生活经历,天津旧时代的形形色色生活情景,不可能写得淋漓可信。
新时期文学,几位作家写旧时代,尽管也沸沸扬扬,有的还成了经典,但只有见识过旧时代的人才看出不像,一点也不像,就说那部后来改成大红灯笼的小说,一家大户人家,每天晚上各房各院高挂红灯,看着甚是热闹,有钱么,自然就要红灯高悬了。我们家逢年过节也挂红灯,但红灯上有两个字“侯府”,门外挂无字红灯,是妓院,中国人骂街最难听的话,“回家门口挂红灯去吧!”那就离挨嘴巴不远了。
天津卫公子班头,大太子袁克定,袁世凯的长子,天津第一号大闲人,大太子挥金如土,只知道他老爹有钱,不知道他老爹有多少钱,花天酒地醉生梦死。大太子吃西餐,天津起士林西餐厅是大太子常去的地方,只要大太子一到,起士林西餐厅全班博依,就是后来说的服务员,立即侍候在大太子两侧,大太子落坐之后,左侧肃立着十几名博依,右侧也肃立着十几名博依,大太子要吸烟,立即有人送过各种牌子的香烟、雪茄,大太子选上一种,立即有人送到嘴边儿,而且火柴早就划着,要等着火柴划着之后那股琉璜味道散尽,才送到大太子嘴边儿,大太子才吸了一口,烟缸就送过来了,这只烟缸绝对是第一次使用,还得是荷兰正牌珐琅。
全班博依围在大太子身后,别的顾客就没有人侍候了。来起士林西餐厅用餐的,也非等闲之辈,其中更有许多洋人。洋人受冷落,拍案大怒,将经理唤出来,问为什么这里没有人理睬。
起士林西餐厅经理毕恭毕敬地连连向洋人鞠躬,满脸陪笑地向洋人说:“真是对不起,先生看见的,大太子来了。”
“大太子是什么人?”洋人不听那套,还是向经理吼着。
“禀告洋大人,大太子是财神爷。”起士林西餐厅经理回答着说。
“岂有此理!”洋人又是拍了一下餐桌。
“请洋大人息怒,您老若是没有什么急事呢,请您稍候,大太子不会在这儿呆得太久,大太子忙着呢。等大太子走了之后,立即就有人过来侍候您老。您老若是有急事,我用小汽车将您老送到利顺德,那里也有正宗德式大菜,车钱你不必付,我另送您一瓶开胃酒。”
大太子酒足饭饱,站起身来,对起士林西餐厅的服务颇为满意,挥手向跟在身后的人说:“赏,每人4元!”
我的天,在大太子身边站了一会儿,小费4元大洋。在起士林西餐厅干一个月,月薪2元。
大太子从起士林西餐厅出来,时间还早,小汽车掉头,直奔皇后舞厅而去,大太子驾临皇后舞厅,是全体舞客的光荣,明天到什么地方,足可以吹半天牛,“昨天我在舞厅遇见大太子了,大太子还向我点头呢。”
只是,不巧,大太子刚才在起士林西餐厅喝高了,才坐下,脑袋瓜子一晕乎,呼噜呼噜睡着了。
“停!”舞厅经理惊慌万分,一挥手让乐队停了下来,舞女们也从舞池退到边儿上,舞客们更是连气儿也不敢喘,唯恐惊醒了大太子。怕惊醒大太子也罢,那就早早地一走了之吧,不能,明明看见大太子进舞厅来,你不打招呼溜之乎也,你看不起大太子怎么地?
就这样,大太子坐在大沙发上打呼噜,全体舞女,全体舞客乖乖地在一旁等候,不敢咳嗽,不敢出声,就是家里着火,也不敢冒然离开。
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辰,大太子一睁眼,醒过来了。“这是什么地方?”大太子向身边的人询问。
“这儿是皇后舞厅。”身边的人回答说。
“我怎么到这儿来了?”大太子更向身边的人问着。
“昨天晚上,从起士林西餐厅出来,大太子的吩咐,就到这儿来了。”
“哦。”有这么一回事,大太子想起来了。可是再一看,舞厅里还坐着好多人,立即大太子又问:“他们是干什么的?”
“他们是舞客、舞女。”
“舞客舞女为什么不跳舞?”
“怕惊醒了大太子,从昨天晚上大太子一睡着了,他们就没敢走动。”
“唉哟,委屈各位了。这样吧,晚上我请客,诸位起士林西餐厅见。”
终于一天大太子玩腻了,他对他的朋友说:“总这样玩下去,如何得了呢?”
那就做点什么事情吧。
第一部分四、我的父亲母亲(5)
世上有什么事情等着大太子去做呢?想来想去,大太子觉得自己应该有个学位,他就又对朋友们说:“我还是来个博士当当吧。”朋友们告诉大太子说德国的博士最值钱,大太子立即决定去德国攻读博士学位,没有多少日子,报上登出消息,说是天津的大太子远渡重洋去德国“念”博士去了。
整整一年的时间,天津再没有见到袁克定的影儿,第二年,报上又登出消息:大太子学成归国,一副照片,大太子头顶博士帽,手里拿着一卷文凭,博士了。
大太子的小汽车,又出现在天津大马路上了。
一天,大太子去什么地方,小汽车开在大马路上,大太子坐在车里正东瞧西望,突然马路上闯过来一个人,一扬手,拦下了大太子的小汽车,又迈上一步,扶着大太子小汽车的窗子,向大太子问道:“克定,认识我吗?”
大太子认识谁呀?看了一会儿没有任何表示。这时马路上拦车的人才对大太子说:“柏林帝国大学,你我同窗,一年的时光过得真快呀。只是求取学位者人众,而成功者能有几人呀,唉!”叹息一声,那个从德国帝国大学毕业回来一筹莫展的人竟然落下眼泪儿来了。
这一下,大太子呆了,没想到,自己在德国帝国大学的同窗居然在天津流落街头,也是太可悲了。给钱,给钱,说着,大太子让身边的人拿出钱来,给了这个落魄同窗。
过了几天,大太子又乘车从大马路上过,突然又闯过一个人来,扬着手向大太子唤道:“克定,你还认识我吗,德国帝国大学一年同窗……”
“给钱,给钱。”马路上的人话音未落,钱就从车窗里扔出来了。
那一年,天津街头涌出来几十名德国帝国大学的落魄学生,专门蹲在马路上,等大太子的小汽车。
…………
父亲和这帮朋友混在一起,今天你请我,明天我请你,反正有的是理由。父亲酷爱京剧,每年都要“票”一出戏。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