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龙之首-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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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奋斗呢?
吴奋斗才不奋斗。
——战斗伊始,他一见孙忆旧人在网中,余厌倦落尽下风,他就二话不说,拔足就走。
不是走。
而是逃。
——是那种“有多么快便逃多么快”的亡命之逃!
人不如其名。
屋瓦破裂,网罩下,敌人落下,他却看准那一个大窟窿,飞腾而上,到了瓦顶,正要再逃,猛然,却见屋檐上一白衣白袍人,单手指着一把白玉也似的剑,在一月天下白似的月光下,剑尖斜指于地,在等他。
在候着他。
——仿佛已等了很久很久,候了许多许多年,以致他其中一只衣袖,看来空室荡荡。
吴奋斗一见到这个人,尽管他的人仍立足于屋顶之上,但他的心已跌到了街下。
他知道这个人。
也听说过这个人。
他实在不想遏上这个人,尤其是在这时候。
他简直想跳回屋内,跟那像蝙蝠的鬼魅打,跟那四个拿着天罗地网的人打,跟那阴阳脸、擎着枪的、拿飞帘飞索的人打,也不愿意跟这屋顶上的独臂人交手。
可是他现在想跳回屋里去,也是不行的了。
因为他知道:此刻只要有一丝疏忽、半点错误,自己就一定会命丧当堂,原因是:
这人既已向你拔出了他的剑,那么,今晚只有一个下场、两个结果:
结果是:用你的剑杀了他,或用他的剑杀了你。
下场都是一样的:
死。
——只看是你死还是我亡。
白衣人在月下。
既似近在咫尺,也远在天涯。
他始终没有抬头,从他的侧脸可见他斜飞人鬓的眉梢,只听他道:““奋斗了?”
吴奋斗只好奋斗。
——其实他现在不是在“奋斗”,而是在“挣扎”。
他的师父陈上下希望他能“奋斗向上”,故而取其名:但奋斗是一件很艰辛的事,吴奋斗一向比较懒,他的剑法也走较为飘逸的路向,以意境为先,下苦功较少,所以同门笑他名不副实,他就带笑反驳:
“谁说名实不符?可别忘了我姓吴!”
他是广东人,粤者“吴”与“唔”同,而“唔”即“无”或“不”之意,加之于其名上,即是“不奋斗”之意,他还引以为谑,不以为疏懒为忤。
而今,他却已无退路。
只有奋斗。
挣扎。
奋斗是美丽的。
你看人在努力向上,奋斗前进,这奋战的过程实在要比成功成就还令人心动。
挣扎则不是。
挣扎是教人惊心。
吴奋斗的挣扎和奋斗却依然是人间而不是人烟的,甚至是天上而不是人间的。
他拔出了他的剑。
剑破空、发出清丽的绝响。
他一招“仙人指路”,遥指白衣人。
风很大。
屋顶很高。
剑在风中,人在风中,衣袂飘扬在风中。月下的吴奋斗,真像是一位飘飘欲仙的仙人。
白衣人依然没有动。
甚至不抬头。
不举目。
掌中剑仍斜指于地,端然不动。
对峙了一阵,吴奋斗叱道,“怎么了!?姓戚的,你有种在这儿狙击我,却没胆子向我出手吗!”
戚少商仍看着他的手。
他的手腕很白。
很秀气。
——老实说,那不像一个武人的手。
他的手握着剑。
——但白说,那也不像是一把杀人的剑。
他巍然不动。
如果使他有动,那未,就是他的剑尖原离屋顶约有半尺之距,目前大概只余五寸:
他的剑尖似在下沉。
但下沉甚缓。
而且是一分一分的、一丁点儿一丁点儿的下垂,不细察还真绝看不出来。
——是他的手累了?还是他的剑太重?
吴奋斗忽然觉得自己不能再等了。
也不该再等了。
他叱喝一声。
“戚少商,动手吧!”
他迅速迫进三步,抬足巧转,吊足独立,成”瑞鹤献寿”式,剑尖直指戚少商,指诀另伏杀机,脚下隐蕴绝着,一招三式。
月下风中,夜里屋上,吴奋斗这一招架式,直似仙人下凡,仙鹤临空。
——仿佛只藉一阵凤,他就可以一出招一出剑间把敌人刺个千疮百孔万洞!
但戚少商依然不动。
漠然不动。
至多只剑尖继续下垂,更下垂。
吴奋斗欲攻无从、喝道:
“胆小鬼!你穷耗个啥!”
但这一招“瑞鹤献寿”,亦因对手无所动而无可应亦无法发动;他一咬牙,脚踏七星,剑走游龙,旋身飞舞,又转化成一式“仙班列阵”。
这一招,七分守三分攻,边留后路边迫进,眼看与戚少商离三步之遥时,见对方仍然岿然不动,他寸再四变招:
“天女散花”。
———剑影化成百道剑星,急刺戚少商全身各大要害。
只要给他刺中一剑,敌手立毁;如有一剑受封架回击,其他百数十剑,立即回援,攻坚挫锐,把敌人一气攻倒再说。
这一招变得好、变得妙、变得情理之中,也变得意料之外,更重要的是。
不管出招变招攻或守,他使来都端的有“仙味儿”。
他的剑已使出了“仙”的意境。
可惜他自己并不是神仙。
所以他只好做了一“鬼”。
他掠过去发动攻袭之际,姿势美妙,同时七分攻、三分守,一得手则追杀对方于剑下,一旦见势不妙,亦可及时变招退守,立于不败之地。
他剑势曼妙,犹如月下飞仙。
他的人比剑姿更欲仙欲死一一一甚至是在他出剑之时,表情神色,也七情上脸,仿佛是在陶醉、在享受、在如醉如痴。
他痴。
剑也痴。
剑有仙意。
人有仙味。
招有仙骨。
就连进退都有道骨仙凤。
但戚少商不痴。
在月下的他,也美得像一支足可在黑夜里照亮干人的蜡烛,你只要看到他拿剑的神情(尽管那一剑仍是下垂的),便一目瞪然这人是宁可陪死也不会陪衬任何人过一世的。
现在他已作出了反击。
反击:
对对方的攻击作出反扑,是谓“反击”。
可是,如果以这个解说来看待戚少商的“反击”,那正可谓是“莫名其妙”已极了。
因为戚少商不是针对他的敌人作出反击。
而是对他剑尖所指之处:
那是屋瓦上。
屋瓦是死物。
攻袭他的是人。
——剑仙吴奋斗。
但他却不去因应吴奋斗的攻击,反过来去摧毁他立足处前的屋瓦,为什么?
——到底为了什么?
不为什么。
——如果有所为,也是为了反击、杀敌。
虽然他攻击的是屋瓦,但其道理就跟做人一样:
一个人读书、考试、学习、运动、结婚、乃至生儿育女,看来跟活下去没有什么关系,但实际上,没有这些,就不可能活得好、活得愉快、且把生命延续下去。
戚少商现时的剑法,也是这样。
至少也是合一原理。
一样的原则。
戚少商的剑尖疾射出一线自光。
“睦”地一声,剑光打在屋瓦上。
“轰隆”,屋顶顿时塌下,一塌便是一大块,一大片碎瓦残屑喀啦破裂翻落,说时迟,那时快,吴奋斗刚刚就冲到戚少商身前。
要是戚少商对他出招,他早有防备。
要是戚少商攻势太烈,他招架不住,亦可退避。
要是戚少商接战,他也准备好:
能胜利则追杀,不敌即遁逃之计。
可惜不是。
可是不是。
戚少商没向他出剑。
而向屋顶出剑。
剑气。
瓦破。
屋顶坍下。
他自己的豪宅美宅。
他一失足,下陷,与瓦砾翻滚而落。
这一下,碎屑残尘,全沾上了他素净的衣袍,混淆了他的视线。
他尖叫一声,仪态全失,手足乱打,剑舞护身,急求落足之地,挣扎求存。
屋顶坍了。
瓦裂了。
掉落的不只是他一个人。
还有戚少商。
他跟吴奋斗不同的只是:
剑仙是失足下陷。
他是徐徐落下,有备而坠。
一种蓄意的坠落。
一种冷静得凡近残酷的坠落
连同他的剑。
他的杀气与:
杀机。
几乎是马上的,立即的,那白衣人戚少商又徐徐飘上屋宇之上,单足落在檐上,独臂持剑,神情落寞。
只白衫上多了几点梅花般斑斓的血迹。
第四章 杀皇帝之夜
1。咤叱风云人
解决了。
一,杀了余厌倦。
——以鬼魅一般的“失神指”雷卷为主力,克杀了鬼一样,的“剑鬼”。
二,抓住孙忆旧。
——以“八雷子弟”中的“天罗地网”,加上孙鱼的“屈神枪”以及张炭的“反反神功”,终于联干捕获了妖一般的“剑妖”。
三,诛杀吴奋斗。
——以洒脱、飘逸不减当年,但当日为觅理想寻情义已易为而今“无一剑不刺向现实”
的戚少商,格杀了仙味十足的吴奋斗。
得手。
即离。
由利小吉和朱如是断后。
——剑妖、剑仙、剑鬼一死,剑神、剑魔、剑怪不来,“惜旧轩”里,还有谁能制得住当年苏梦枕的四大护法、后来白愁飞的四名得力手下:“一索而得”和“一帘幽梦”?
答案是:
没有。
所以他们迅速撤离”怀旧街、
他们来的时候是戚少商、雷卷、孙鱼、张炭、朱如是、利小吉、“实、属、巧、合”共九人。
走的时候是十人。
———个给擒住了的人。
“剑妖”孙忆旧。
——他们抓他干啥?
既然连余厌卷、吴奋斗都杀了,惟独还让孙忆旧活着,却是何故?
不知何故。
连穴道给封住了的剑妖,也完全不明所以。
他现在只希望能侥幸不死:
——好死不如歹活。
他现在才能真正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一死了,便啥都没有了,而且也永远下会有了。所以要活下去。
一定要活下去。
他出道虽久,却在此际命悬一线、危在旦夕、命在砧上之时才领悟:
当武林人,虽然威风;作江湖人,虽然自在,但一旦失败,当官的还可能只失权退隐,应考的只是失意功名,做生意的顶多不过破败潦倒,但当道上好汉的,其付出的代价,却往往是:
死。
一无论多威风、多得意、多过瘾,若要付出生命的代价,那确是太大了,太划不来了。
他却到此际寸顿悟这些。
他深悔为何不早日领悟这个。
他却不知道,人未走到那个阶段,那心情是附会不来的。
顿悟也一样。
啐啄同时,该悟时自悟;摹回首,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
这是急不得、等不来的。
只看机缘:随缘即兴。
或看际遇:人生真理,多在大苦大悲中看破、看透、看得!
悟得。
戚少商一行十人,不是先到“小甜水巷”,而是先至“回春堂”。
回春堂是当年王小石替人看病抓药看跌打的地方:那儿在不久之前,还流了遍地的英雄血,朱小腰、陈不丁、冯不八等人都是命丧在这儿的广场上。
——他们给王廷视为“劫法场的歹徒盗寇”,正史自然不会记载他们为友仗义奋战至死的事迹。
但人们自会记住了他们:
在心中。
到了“回春堂”,向晚寂寂,歌舞升平在瓦子巷、半夜街、黄裤大道那一带。
回春堂前,仅有一股药的余香,一点春意也阙如。
如果说有,那在堂前还开了一盆艳红的杜鹃,在月下尽管照成了灰色,但仍不改其盛、不变其艳的迎风招招曳曳。
杜鹃花旁有人。
一个漂亮、伶订、眼睛亮亮的年轻人。
他在那几,仿佛已等了好久、好久好久、好久好久好久了,所以连脸上也蒙了瞑瞑的夜色、眼中也遗留了彤彤的花
他见了戚少商,就拱手。
他的手势没有特别尊敬,也无不敬之意,但他服里肯定只有戚少商,没有别人。
他在等他。
他只等他。
——在这急若星火的紧急夫头,他为何要在这几等戚少商?
——在这瞬息万变的生死之际,戚少商却为何宁绕了路仍定要见他不可?
这眼睛很亮的人抬头,眼里仿佛有点泪影,但神情却很平静,很愉炔。
奇怪的是,这平静却有一种让人感到“心死”的感觉,而他的愉快仿佛也井非来自于“开心”。
这眼神很亮、但仿似“没有心了”的年轻人,说:“你终于来了。”
以戚少商做事迅若垦飞、讲求效率的人,居然也平心静气的缓缓温和地道,“对不起,要你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