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骏-玛格丽特的秘密-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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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毛和鼻子也渐渐露了出来,现在可以看出一张脸了,那张美丽的脸庞带着某种忧郁的表情,而那双眼睛则始终盯着林海。
瞬间,林海张大了嘴巴,差点喊了出来——玛格丽特!
简直难以置信,电视屏幕上出现了玛格丽特,不是阿佳妮扮演的电影里的玛戈王后,而是十六世纪油画里的玛格丽特。
对,就是她,林海永远都不会认错的,十年前在这间老屋的阁楼里,同样也是这个画中的女子,让十一岁的中国少年难以忘怀。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活的玛格丽特,虽然还是那张美丽的面孔,还是那样的神情和目光,但那都是画笔下的模样,是静止的平面形象。而眼前的这个玛格丽特,她可以眨眼睛,可以转动眼珠,可以轻声地呼吸着,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尽管她依然正襟危坐,保持着与油画里相同的姿势,她依然穿着油画里那身装扮,十六世纪的法国宫廷服饰,天鹅绒披肩覆盖着胜雪的肌肤,黑色的头发从脸颊两侧垂下,耳垂上挂着一双小小的琥珀耳环,构成了她完美的脸庞。
是的,她才是真正的玛格丽特。
尽管电影《玛戈王后》里阿佳妮的形象很美,但比起这个历史上真正的玛格丽特,被誉为法国第一美人的阿佳妮简直要自惭形秽了。
林海又一次靠近了电视机,他的眼睛距离屏幕只有几十厘米,仿佛玛格丽特伸手就可以抓住他。于是,玛格丽特的目光有些变化了,既有几分兴奋,又有几分忧虑,浑身散发出一股奇怪的气氛,仿佛随着电视机散发到了整个房间里。不,她不是某种幻象,而是确实存在的人,就在这张DVD光碟里头。
突然,她的嘴唇缓缓嚅动了起来,电视机喇叭里传来了年轻的女声,这是天籁般的十六世纪法语,开头第一句话居然是——LINHAI!
林海听得清清楚楚,这是他自己的姓名。
她的声音是那样忧伤,简直是如泣如诉,让人肝肠寸断,这几句话翻成中文的意思是:“林海,你已经看到我的人生了,也已经知道我的痛苦了,快点来救我吧,救救我,救救我!”
最后两句话,她使用的是“Aidermoi”这个词,这立刻让林海想到了那个倒在地上的黑衣男子,他摊开了自己的左手掌心,那红色的记号笔墨水依然醒目,“Aidermoi”看起来就像疤痕一样。
当玛格丽特说完最后一个字,DVD就停止了播放,原来整张碟片都到头了。看着电视机上蓝色的屏幕,林海像雕塑一样凝固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他不敢再放一遍了,赶紧把碟片从DVD里退了出来。在老屋的灯光下,碟片的正面闪着金属的光泽,像镜子一样照出了林海的脸。
林海缓缓地坐倒在了地上,脑子里反复回想着刚才看到的一切,在那部名为《玛戈王后》的法国电影后面,居然出现了历史上真正的玛格丽特,而且还对屏幕前的林海说了一通话。
“天哪,她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他摸着脑门问自己,想到自己的名字竟然被四百年前的法国王后喊了出来,简直就是天方夜潭里的故事。
然而,这一切都是他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难道真的和诅咒录像带一样吗?某个死去多年的幽灵,把自己的怨恨“刻录”在了录像带或光碟里,然后传播给每一个看到她的人——不,这简直太可怕了,林海没有勇气再想下去了。
两个多小时的片子放完,现在已经子夜一点钟了。林海挣扎着站了起来,把神秘碟片放回到了包里,看来今晚再回学校已经来不及了。一天被发生了这么多事,林海已经筋疲力尽了,就在老屋里将就着过一夜吧。
可这里只有张光秃秃的钢丝床,根本就没法睡,倒是小阁楼里的木板床还能睡人。林海立刻跑出去,到24小时店里买了条厚厚的毛毯。他裹着毛毯爬上了阁楼,小木床还算是结实,把陈年累月的灰尘打扫干净后,林海就躺在了上面。
林海躺在床上看了看墙壁,那里曾经挂过一幅小画,玛格丽特就在画里看着他。他轻轻叹了口气,便关灯睡下了。
今晚似乎有月光的,透过头顶的老虎窗招射下来,给这黑暗的阁楼里增添了几分鬼气。林海实在是累极了,虽然脑子里不断掠过玛格丽特的样子,但还是很快就睡着了......
2005年3月31日
凌晨时分,林海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了玛格丽特,她从油画里站了起来,在幽暗的灯光下露出了全身,她的手里似乎还捧着某个东西,那个东西用纱布包裹着,形状看起来圆圆的。她来到了林海跟前,伸出手轻抚着他的脸庞,然后解开了手里的包袱。
包袱里是颗血染的人头。
这就是爱人的头颅。
当林海就要看清这颗头颅的面孔时,他突然从梦中醒了过来,才发现自己正躺在老屋的小阁楼里,幽暗的天光透过老虎窗投射到他眼睛里。
林海喘息着爬了起来,原来自己裹着毛毯在这里睡了一晚,他抬头看了看老虎窗外的天空,又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个正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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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秘羊皮书(12)
…
还是那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四百年前的玛格丽特,正在这间老屋的某处看着他?林海感到一阵胸闷,他站到木板床上,打开了关闭多年的老虎窗。
清晨的空气扑面而来,景象也变得豁然开朗,眼前是老房子屋顶的瓦片,几丛青草在瓦塄间迎风摇曳。对面还是这样的瓦片屋顶,一片片地蔚为壮观,但远方的视线被几十栋高楼挡住了,只能仰起头看着上海的天空。
老屋里的旧颜料的气味简直令人窒息,林海把头伸出了窗口,贪心地呼吸着屋顶上的空气。几分钟后他离开了窗户,手肘正好撞到了旁边的墙壁上,只感到关节一阵酸疼。他揉着自己的手肘,注意到刚才被撞到的地方,有一块墙皮脱落了下来,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林海立刻忘记了疼痛,他仔细看了看老虎窗下的这块墙皮,里面似乎是空心的。他用手挖掉了剩余的墙皮,墙里果然有个抽屉大小的夹层,似乎放着一个黑色的盒子。
他小心翼翼地手掏进了夹层,终于取出了这个铁皮盒子,感觉就像挖宝似的。林海关紧了窗户,把盒子捧到了小木床上,在清晨朦胧的天光下,黝黑的铁皮盒子静静地躺着,宛如进入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林海仔细地观察着这只铁皮盒子,盒子原本是密封的,但可能年月太久了,盒盖的封口已经坏掉了。他轻轻地抚摸着盒子,冰凉的感觉从指尖渗透到全身,宛如一股电流穿过。
盒子里面究竟有什么?
在这强烈的悬念刺激下,林海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终于打开了铁皮盒盖。
他看到了一卷羊皮书。
更令他意外的是,羊皮书上写着中古时期的法文,那是十三世纪时的东西了。林海的心跳骤然加快了,仿佛正面对着一个中世纪的城堡,满脸虬髯的西洋人坐在幽暗的火光下,在羊皮书上写下某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林海实在看不懂羊皮书上的文字,只能再把羊皮书放回到铁皮盒子里。他爬下小阁楼,小心翼翼地用报纸将铁皮盒子包起来,再塞到自己的包里。然后他又带上了借来的DVD,离开了这间充满了旧颜料味,以及他的少年记忆的老屋。
——这就是神秘羊皮书的来历。
低头离开清晨的弄堂,虽然早起的老人们已经出来,但还是没人注意到他。林海先把DVD机器还给了朋友,然后急匆匆地赶回学校。
星期天的校园里更加安静,他整整一天都缩在寝室里,脑子里尽在回想昨晚发生的一切,确实太不可思议了,会不会都是一场恶梦呢?然而,只要林海摊开自己的左手,看到那个红色的“Aidermoi”,便对那一切都深信不疑了。
林海想也许真的有个幽灵缠上了他,不单单隐藏在他的身边,甚至已经进入了他的身体里,他的梦里,他内心最深的地方。
正当他在寝室里茶不思饭不想时,忽然看到了自己床头的那本《红与黑》。他的视线一下子静止住了,直勾勾地盯着“红与黑”三个字,半分钟后他突然跳了起来,趴到床上翻开了《红与黑》。
这是中法文对照的版本,早已经被他看过无数遍了,他轻车熟路地翻到了第313页,那是《红与黑》的第十章,这一章就叫“玛格丽特王后”。
如果你看过《红与黑》的话,一定会记住小说的下半部分,主人公于连在巴黎的拉莫尔侯爵府里,与侯爵女儿玛蒂尔德小姐发生了热烈的爱情,在4月30日那天,于连看到玛蒂尔德穿着黑色的连衣裙,那可是当时的重孝之服。
在《红与黑》的第十章里,解释了玛蒂尔德戴孝的原因——公元1574年4月30日,当时全法国最英俊的青年博尼法斯·德·拉莫尔,在巴黎格莱沃广场被斩首。而这个博尼法斯·德·拉莫尔,正是玛格丽特王后最心爱的情人。拉莫尔同时还是纳瓦尔国王亨利的密友,亨利既是玛格丽特的丈夫,也是后来开创波旁王朝的亨利四世。当时国王查理九世快要死了,凯萨琳王太后把纳瓦尔国王亨利囚禁在宫中,拉莫尔率领两百名骑兵准备救他出去,但被王后太的手下逮捕了。不久,拉莫尔就被处以了死刑,在断头台上身首异处。
但最令人吃惊的是,在拉莫尔被斩首之后,玛格丽特竟向刽子手索要了爱人的头颅。第二天午夜,她捧着拉莫尔带血的头颅,坐上一辆马车,亲手将它葬在蒙特马尔山脚下的小教堂里。
而小说里的拉莫尔侯爵的家族,正是当年被斩首的拉莫尔的后代,为了纪念祖上的事迹,每年的4月30日,玛蒂尔德小姐都要穿上黑衣的重孝,而且她的全名就叫玛蒂尔德—玛格丽特,显然也是为了纪念玛格丽特王后。
从《红与黑》整部小说来看,司汤达安排这样的情节,也是有着某种暗示的作用,因为在《红与黑》的结尾,当主人公于连被处死以后,深爱着他的玛蒂尔德小姐,也是怀抱着爱人的头颅去安葬的,宛如当年玛格丽特王后与拉莫尔爱情的翻版。
林海用力地打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你真笨啊,早就该想到《红与黑》了,司汤达在一百多年前就给我做出了解释,我看了这本书那么多遍居然没有意识到。”
也许正是因为十一岁那年,在老屋阁楼里见到过她画像的原因,林海才会如此着迷于《红与黑》这本书,被于连的故事所深深吸引着,从十几岁起就反反复复地读了许多遍。虽然,那时候他并不知道画像里的女子是谁,也从不知道她的名字叫什么,但冥冥之中似乎有种力量在引导着他,使他在不知不觉中了解玛格丽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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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羊皮书(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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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感觉那么多年来的命运是如此弄人。忽然,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立刻拉开自己床头的小柜子,里面还放着许多书,其中有一本蓝色封面的书,名字叫《爱人的头颅》,至于这本书的作者,很惭愧就是本人了。
这本书实际上是中短篇小说集,主打的那篇小说就叫《爱人的头颅》,不过只有几千字而已,说的是不知什么朝代,一个男人被斩首以后,爱他的女子从宫廷中跑了出来,在深夜抱走了他的人头。女子带着爱人的头颅,在某地隐居了下来,许多年过去了,女子渐渐地老去,而那颗爱人的头颅依然保持着年轻的样子,直到她老得即将死去时,与那颗头颅一起安葬。许多年后,人们从地下挖出了她的坟墓,她自己只剩下一把枯骨了,而爱人的头颅却鲜亮如新,被放在博物馆里陈列着。
林海是在一年多前买了这本书的,当时他就被这个《爱人的头颅》的短篇所震惊,但并没有联想到玛格丽特与拉莫尔的故事。现在,林海断定这篇小说也一定是受到了《红与黑》的影响,女主人公的原型就是玛格丽特。
于是,林海想到来找我......
2005年4月1日上海
现在,让我们再回到愚人节的夜晚吧。
在南京西路这间光线幽暗的小咖啡馆里,我眼前这个魂不守舍的大三学生,用整整两个钟头的时间,向我讲述了这个极度离奇的故事。
在整个过程中我一直在倾听,一开始我是当作愚人节的玩笑来听的,但到后来我忽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这里面可能隐藏着某个不可告人的秘密,而林海只是无辜的羔羊,被卷入到了一场危险的漩涡之中。是的,林海如此地恐惧和紧张,确实有他的理由,任何人如果经历了这种事情,没变成精神病就算很坚强了——除非他已经变成了精神病。
然后,他又向我摊开了左手掌心,那行红色的字母“Aidermoi”,立刻跳进了我的眼睛里。
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