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人-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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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从TIMC毕业的。”刑事鉴定家说。
黑女人皱起眉,摇了摇头,说:“我没听过这个地方。”
托马斯说:“那是创伤事故复健中心【注】的缩写。”
【注】原文为TraumaticIncidentMitigationCenter。
莱姆说:“我管那里叫‘残废者旅馆’。”
“但他总在那里故意挑衅。”托马斯补了一句。
“我在脊椎神经中心工作过。我们宁可病人动不动就发脾气,那些太安静、太高兴的病人反而会让我们害怕。”
莱姆心想,这些人是因为还有朋友能替他们把一百颗西康乐【注】投入他们的饮料中。或者,他们还有手可以使用,可以把水浇在煤气炉上,然后把开关开至最大。
【注】西康乐(Seconal),一种巴比妥酸盐类的催眠镇静剂,在医药上的作用是使人镇静和安眠。
这叫做:四灶口煤气炉自杀法。
杰妮亚问莱姆:“你是C4患者?”
“正是。”
“没用呼吸器,这很不错。”
“卡拉的母亲来了吗?”萨克斯一边问,一边环顾四周。
杰妮亚皱了一下眉头说:“她没来。”
“她来看过卡拉的表演吗?”
这位黑女人谨慎地说:“她母亲并不太清楚卡拉的职业是什么。”
莱姆说:“卡拉说她母亲病了,她现在情况好些了吗?”
“好了一点点。”黑女人说。
莱姆感觉到这背后可能另有隐情,但从这个女人的口气判断,他也知道身为护士的她并不愿意向外人透露患者病情的隐私。
此时,剧场的灯光转暗,观众顿时安静下来。
一位白发男人走上舞台。他有个酒糟鼻,胡子被烟草熏黄了,相貌透露出岁月和艰辛生活的摧残,但是目光却仍然十分锐利。他姿态挺拔地走到舞台中央,完全是一副表演者的样子。他站在舞台上唯一的道具旁——那是一个用木头雕出来的罗马圆柱。周围的环境虽然简陋,但他身上的西装却做工精细、合体,也许这是为了符合那条准则:无论何时登上舞台,都得向观众展现出最好的一面。
啊,莱姆心想,这一定就是那个恶名昭彰的师父大卫·巴尔扎克。他并没有自我介绍,只是把目光投向观众,缓缓地扫视了一圈,落在莱姆身上的时间要比其他人久一些。然而,不管他在想些什么,他都没有表露出来,而是把目光移开。“女士们先生们,在这里,我很高兴地向大家介绍一位我最有前途的学生。卡拉已在我这里学习了一年多,今天她将为大家奉上一些在魔术历史上从未出现过的隐秘魔术,以及几个由我或她自己独创的戏法。请别惊讶”他又投射出一个有魔力似的目光,直接落在莱姆身上。“也别因为你今天看到的任何事而感觉意外。现在,女士们先生们让我们欢迎卡拉小姐。”
莱姆原本打算在这一个小时里要来当个科学家。他喜欢接受挑战,探寻她魔术表演所用手法,想识破她的戏法,看清她是如何藏起手中的纸牌和硬币,以及找出她把道具服装藏在何处以进行快速变装。不过,在这场“追逐”中,卡拉仍领先莱姆许多,尽管她从没想到莱姆在跟她进行比赛。
这位年轻的女郎走上舞台,身穿一袭胸前有新月图案的黑色紧身衣,外罩着一件闪着微光的透明披风,类似薄纱般的罗马式长袍。莱姆从没想过卡拉竟会如此迷人,还有些性感,不过,她这身行头完全是为了舞台效果。她就像一名舞者,轻盈优美地地滑过舞台,缓缓将视线投向观众,沉默了好一会儿。每个人都感觉到了她的目光,继而大家紧张的期待情绪慢慢积聚起来。终于,她用充满戏剧感的腔调说:“变幻,变幻是多么令人着迷。炼金术能将铅和锡变成金子”她举起一枚银币放在掌心,合上手掌再打开,这枚银币就变成了金币。她将这枚金币抛向空中,刹那间,金币变成了一片金光闪闪的碎纸飘然而下。
观众立即爆发出掌声和愉快的喧哗。
“而夜晚”剧场的灯光突然全黑了,一会儿工夫——只不过是几秒钟——又马上亮了起来。“变成白天。”卡拉这时仍穿着一样的服装,但原本是黑身的紧身衣,此时却变成了金色,胸口的那块新月图案也变成了一颗闪亮的星星。她变装的速度之快,让莱姆不禁笑了起来。“生命”她手中出现一朵红色的玫瑰,“变成死亡”她双手捧起玫瑰,它瞬时变成了黄色的枯枝。“又恢复了生机”她手中的枯枝竟变成一大把娇艳的鲜花。卡拉把这把鲜花抛给台下一位笑得十分开心的女人。莱姆听见她惊叹道:“这些花是真的!”
卡拉垂下双手,再次把目光投向观众,表情忽然严肃起来。“有一本书,”她洪亮的声音充满整个剧场,“几千年前,罗马诗人奥维德写下一本书,名叫《变形记》。变形就像一只毛毛虫变成”她张开手掌,一只蝴蝶飞了出来,飞快地消失在后台。
莱姆学过四年拉丁文,他想起当年帮同学将奥维德作品中的一部分译成英文是如何费力,也还记得《变形记》是一系列用十四或十五行诗构成的神话故事。卡拉提起这本书做什么?想对台下那些律师妈妈和一心只想着Xbox【注】和任天堂的孩子们讲古典文学吗?——不过莱姆也发现,卡拉身上那件又轻又薄的紧身戏服的确吸引着观众中每个青少年的目光。
【注】一种著名的电子游戏机品牌。
她继续说:“《变形记》是一本关于变幻的书。关于人变成另一个人,变成动物、植物或是没有生命的物体。奥维德讲述的故事有些是悲剧,有些则令人神魂颠倒,但所有故事都有一个共同点。”她停顿了一下,然后声音洪亮地说:“魔术!”突然,舞台上升起一道亮光和一团烟雾,而卡拉便在这光雾之中消失了。
接下来的四十分钟,卡拉便以《变形记》中的一些诗句作为引导,变出一连串的魔术和手部巧技,让所有观众全看得如痴如醉。莱姆彻底打消了想识破魔术手法的念头,也深深沉醉于卡拉的故事中。即便他努力从故事中跳出来,仔细观察她的手部动作,却一次也没看出任何破绽。在一阵热烈的掌声和返场要求声中,卡拉又表演了快速变装,先变成一位瘦小的老妇人,又恢复原貌——“年轻的变老老的变年轻”,然后才退出舞台。五分钟后,她穿着牛仔裤和白上衣走进观众席,和朋友们打招呼。
一位魔术商店的店员推出了餐点桌,上面有红酒、咖啡、汽水和各种点心。
“没有威士忌吗?”莱姆问,目光扫过桌上这些廉价的饮料和食物。
“很抱歉,先生。”这位年轻的店员回答。
萨克斯端着红酒杯,向走过来的卡拉点了点头。卡拉说:“哎,真是太好了,真没想到你们也会来这里看我的演出。”
“该怎么说呢?”萨克斯说,“真是精彩绝伦。”
“棒极了,”莱姆说,目光又回到那张桌子上,“托马斯,没准儿桌子后面藏着威士忌。”
托马斯向莱姆点了点头,然后对卡拉说:“你能把这个变一下吗?”他拿了两杯霞多丽白葡萄酒,在其中一杯插上吸管端至他老板面前,“不喝这个就没得喝了,林肯。”
莱姆先啜了一口,才说:“我很喜欢你最后那个‘年轻和年老’的结尾,我根本没想到你会这么做,我一直担心你最后会变成一只蝴蝶飞走呢,你知道的,就是那种老套的结尾。”
“你应该有心理准备的。在我身上,肯定会发生一些意料之外的事。记得吗?这是脑部戏法。”
“卡拉,”萨克斯说,“你该试试去奇幻马戏团表演。”
她笑了笑,但没有回话。
“我是说真的,你的水平已经是专业级别的了。”萨克斯坚持说。
莱姆看出卡拉并不想多谈这件事。她轻描淡写地说:“我心里有数,不能操之过急。很多人都会犯冒进的错误。”
“咱们去吃点东西吧,”托马斯提议说,“我饿了。杰妮亚,你也一起来吧。”
这位胖女人爽快地答应了,并且提议去一家位于第六街和第十街交叉口的杰弗逊市场旁边的新餐厅。
卡拉迟疑了一下,但还是说她必须留在这儿加班,为了准备这次表演,有许多例行的工作都耽搁了。
“姑娘,这可不行,”胖护士皱着眉说,“你竟然还想着工作?”
“只是几个小时而已。今晚巴尔扎克先生有一位朋友要举行私人表演,所以他会提早打烊去参加。”卡拉和萨克斯拥抱告别。她们交换了电话号码,并承诺一定会和对方保持联系。莱姆又再次为威尔的案子向卡拉道谢。“如果没有你,我们肯定抓不到他。”
“我们下次会去拉斯维加斯看你的表演。”托马斯说。
莱姆驾驶着“暴风箭”轮椅驶上斜坡,向店门口驶去。途中,他瞥见在他的左侧,巴尔扎克一直盯着他。接着,巴尔扎克马上转身和走过来的卡拉说话。在他面前,卡拉立刻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胆小害羞的女人。
这就是变形,莱姆心想。同时,他看着巴尔扎克缓缓把店门关上,将外面的世界完全隔绝在这位魔术师和他的徒弟之外。
第三十五章
“我再说一遍,如果你想要的话,你可以请律师。”
“我知道。”埃里克·威尔用他特有的气声低语道。
他们现在已回到纽约市警察局,来到塞林托的办公室。这是一个小房间,大部分的颜色都是灰的。若是用这位警探在调查报告中常用的口吻来描述屋里的陈设,就会写成这样:一张婴儿照片、一张男童照片、一张成年女性照片、一张位置不详的湖畔风景照,以及一株已枯死的植物。
塞林托在这间办公室里审讯过成百上千名疑犯。那些人和眼前这位疑犯唯一的差别在于:威尔戴的是双份镣铐。他被牢牢铐在桌子对面的灰色椅子上,身后还站着一名持枪警员。
“你知道?”
“我说过了,我知道。”威尔大声说。
于是,审讯便开始了。
和精于刑事鉴定的莱姆不同,一级警探朗·塞林托是个较为全面的警察,他能体察出隐藏在话语背后的真实意义。运用纽约市警察局和其他兄弟执法机关的资源,连同他的街头智慧以及过人的韧性,他总能查出案情的真相。警察是世界上最棒的职业,他经常这么说。这种工作可以让你变成演员、政客或是棋手,有时候,甚至还得变成带枪的战士和施展近身肉搏术的擒拿手。
其中最有趣的部分是审讯游戏。让疑犯坦白交代,供出同伙的名字,以及赃物或受害人尸体藏匿的地点。
不过,眼前的情况很明显。这个混蛋根本就没打算交代一丝案情。
“好了,埃里克,你对爱国者会了解多少?”
“我说过了,我只在报上看过他们的相关报道。”威尔回答,同时尽力抬高肩膀去蹭下巴。“能不能把手铐解开一下?一分钟就行。”
“不,我不能。你只‘看过’爱国者会的新闻?”
“没错。”威尔说,咳嗽了一阵。
“在哪里看到的?”
“好像是《时代周刊》吧。”
“你受过教育,谈吐不错。我想,你应该不会赞同他们的哲学观点。”
“当然不赞同,”他嘶嘶地说,“在我看来,他们是一群偏执顽固的人。”
“既然你不赞同他们的政治理念,那么,正如你在莱姆面前承认的那样,驱使你行刺查尔斯·格雷迪的唯一动机只是金钱。因此,我们想知道花钱雇用你的人是谁。”
“哦,我并没打算杀他。”这名疑犯低声说,“你们误会我了。”
“什么叫‘误会’?你带着装满子弹的武器,闯进他的住宅。”
“听着,我喜欢挑战。我只是想看我能不能闯进一个其他人进不去的地方。我根本没打算伤害任何人。”他这些话有一半是对塞林托说的,另一半是则对着一台对准他的脸部在拍摄的老旧摄像机。
“那么,肉卷是怎么回事?或者你吃的是烤火鸡?”
“什么?”
“我说的是贝德福车站的河畔旅店。我敢说你吃的是火鸡肉,而康斯塔布尔的人吃了肉卷、牛排和当日特餐。杰迪吃的是哪一种?”
“谁?哦,是你一直问我的那个人吗?巴恩斯。你说的是那张收据的事,没错吧?”威尔嘶哑地说,“其实那张收据是我捡来的。我需要找张纸记些东西,所以随便捡了一张。”
其实?塞林托心想。好吧。“你只是想记些东西?”
威尔努力平复着呼吸,点了点头。
“当时你在哪里?”朗·塞林托强忍住心中逐渐升起的烦躁,继续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