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卜案·大唐李淳风传奇-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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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了一眼尸体,突然面色大变,叫了起来:“啊!是他就是他!”
“什么?你说是谁?”
士兵声音发抖:“就是这个人那尸体前几天我亲手收敛的那具尸体”
“你是说,这人是你收敛过的死人?!”
“没错,一点没错这么奇怪的样貌,脸上还有伤痕,绝不会错,肯定是他。”
“什么时候?”
“大概六天前。”翻着眼想了一阵,士兵犹豫地说,“也可能是七天就死在这城墙之下。”
“决不可能!昨晚我还见到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尉迟方猛地住口,结结实实打了个寒噤。在场众人面面相觑,只听扑通一声,却是那士兵的双脚再也支撑不住自己身体,软倒下去,抖成一团。
几天之内,各类奇怪的消息仿佛长着黑色羽翼,飞遍长安城各个角落,使得原本因为灾荒而惶惶不安的人心更加浮动。有人指天发誓曾亲眼看到乱葬岗中人影出没,也有人说运送尸体的车辆一到城外便不知踪迹。这对于刚刚更改年号的朝廷来说是一种极其不利的情形,别有用心的谣言甚至影射到了不久前发生在玄武门前那场剧变。对此,朝廷只有派出更多军队在城中来往梭巡,以安定人心,维持秩序,同时严查源头,将蛊惑人心者捉拿下狱。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重大军情:负责监管北方动态的李靖部得到密报,突厥发生内乱,情形不明。仅仅一年之前,颉利可汗曾率军一直打到距长安四十里之遥的渭水,虽然后来被唐军逼退,但这马背上的彪悍民族一直是王朝的心腹大患。此次雪灾也将饥荒带到了牧民之中,据说这便是内乱的缘由。然而根据以往惯例,饥荒也是掠夺的开端,为了生存,北方民族并不介意踏平邻邦的茅屋,或从各州府所剩无几的存粮中掠走最后一颗粮食。
在这样紧张晦涩的气氛中,却有一处仿佛丝毫不受影响。朱雀桥边有一座雕梁画栋的阁楼,刚过酉时,已是灯火辉煌,车马盈门,连风从此处经过,都似带着一股轻柔暖意,令人浑然忘却世间诸般烦恼。
这里正是长安城中久负盛名的明翠阁。此间主人复姓公孙,原为隋末教坊乐正,技艺出神入化,尤擅琴艺。据说此楼刚刚建成之日,他曾在阁中抚琴,引得一群翠鸟齐集于此,明翠阁之名由此而来。一班女弟子也是出类拔萃的人物,相交不是公子王孙便是名重一时的文人骚客,镇日丝竹悠扬、舞袖翩跹,温柔乡如同仙境。
“五姊,五姊!”随着清脆的呼唤,珠帘倏动,露出一张俏丽脸庞。虽非绝色佳人,却有一双灵动的眸子,巧笑嫣然,秋波微转之间,流露万种风情,正是那日尉迟方救下的女子柳五娘。
“嗨,你在呀!”方才呼唤的女童笑嘻嘻地说道,“孙司马府中来人,他母亲做寿,要请姑娘过府弹琴呢。”
唰地一声,帘幕重又放下:“什么司马司牛,不去!”
听得出声音中的气恼和失望,却因为其中夹杂着爱娇,别有一番韵味。
“好五姊,莫拿乔。”女童陪笑道,“是‘他’点名要你去呢。”
柳五娘咬着嘴唇,一面将衣袖拉起,遮住半边面孔:“‘他’的话,为何我一定要听?既然他应承了,何不自己去?”
“咦,这可不是五姊的真心话吧?”
“你又知道了!”掀起帘子,女子笑骂道,“小小人儿,偏偏有这么多门道!”
见她笑了,女童趁机涎着脸道:“姊姊你就答允了吧。不然的话,五姊将来嫁五姊夫的时候,我便跟去,看你还怎么跟姊夫亲热。”
柳五娘啐了一声,甩下帘子:“等我梳妆。”
铜镜中映出一张春风满面的脸,如碧桃带露盛开。先取过案上牙梳,细心整理散乱的鬓发,再将一支赤金点翠的金雀簪斜插在发髻之中,突然她惊叫了一声,面无人色,手中玉脂盒啪地落到地上,摔得粉碎。
——铜镜之中赫然现出一个苍白人影,幽灵一般无声无息。
尉迟方大踏步走入随意楼,环顾四周,不觉微微一怔:店中空空落落,只有那名叫摇光的少年,手捧账本正襟危坐。
“喂,我说,你家先生可在?”
“军爷找他有什么事?”
“是”突然想到眼前只是个孩子,尉迟方大手一挥,道:“说了你也不明白,让我见他便是。”
“这可不行。”少年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身为管家,当然得替先生问明来意。万一你是个奸诈之徒,见他老实可欺”
尉迟方不禁哭笑不得,这“老实可欺”四个字与李淳风简直风马牛不相及, 就在此时,耳边突然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尉迟吗?进来吧。”
声音如在耳旁,倒把尉迟方吓了一跳。他环顾四周,除了摇光,一个人也没有,正迟疑间,却看到摇光嘟起了嘴,一脸不满。
“知道啦,知道啦。正经生意不做,闲事倒管了一大堆,说了也不听”
这句话却不是对校尉说的,而是对着木柜一侧。尉迟方仔细看了看,发现一根细长的铜管,从楼顶直通下来,延伸到柜上,露出构造精巧的黄铜口。原来这里竟有一个巧妙的传声系统,柜上诸般动静,楼上的人了如指掌。
“跟我来吧。”
随意楼顶,不似一般阁楼逼仄,却十分宽敞。四面轩窗,顶上也是明瓦,阳光充足,异常明亮,可见空气中浮动的微尘,越显得暖意融融。各式各样的书籍,有绢帛、竹简也有纸质,琳琅满目,几乎占据了半个屋子。屋角放着一个半人高的奇怪物什,数道铜环围绕成一个空心球体,环上刻着些看不懂的文字符号。靠墙一张软榻,榻上横置几案,铺着白布,上面放有水盂、剪刀,还有不知名的种种精巧器具,以及一具沙盘,一碟花生。沁人心脾的药草香气则来自墙角初沸的药炉。
主人家正盘膝坐在那张软榻上,一手捏着铁笔,在沙盘上划着一些奇怪符号,另一只手则拈起几案上的花生剥了壳送入口中。听到脚步声响,李淳风放下笔,笑容满面地示意尉迟方坐到自己对面。
“这是三辰仪①。”察觉到校尉好奇的目光一直盯着屋角的事物,李淳风一边解释,一边伸出手来,转动了一下外侧圆环,内环立刻随之旋转,发出轻微的磨擦声:“三辰日月星。将三辰运行加诸四游、六合之上,就可以清楚推算经纬、时令。”
“推算时令?”
“不错。以往浑仪,大多不动。须知天地常理,便在一个‘动’字,日动而生朝夕,月动而起潮汐,地动而分四季,倘若不动,天象便是死的,又何必推算?”
一面说着,一面扳动木榻旁边的机括,便听见轧轧连声,墙壁上一扇小门打开,伸出一只木手,为二人斟满茶水。
“请。”
“啊!”猝不及防之下,尉迟方跳了起来,几乎碰翻茶杯,“这是什么?!”
酒肆主人眼中笑意隐隐,似是孩童恶作剧般的得意:“木牛流马,尉迟没有听说过吗?”
木牛流马,是三国时诸葛亮所创,削木为牛马,安上机关,可供驱策,实际上便是古代的机器人。只是诸葛死后,制作方法久已失传,后世的人再也没有见过。
“原来这就是木牛流马!”尉迟方叫了起来,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之情,“果然神奇之至!”
“雕虫小技罢了。”对方轻描淡写地说道,“生性懒散,所以让它们代劳。”
“只是因为懒散?”
这理由实在匪夷所思,比起举手之劳的家事,制作这一类东西所需勤勉何止百倍。
“哈哈。”此间主人放声大笑了起来,“权且当作无聊人生的小小乐趣吧。”
即使大笑的时候,那双黑如夜色的眸中,也仍然带有某种锐利光芒,仿佛夜空中的闪电。这一闪即逝的电光和这个人闲散的外貌看似矛盾,却又糅合得水乳交融,不着痕迹。
“你来找我,想必有事?”
“没错。”尉迟方想起了来访的正题,精神一振,同时皱起眉头,面色也变得严肃起来,“确实有事,一件可怕的怪事!”
那城楼上的尸体被解下之后,因关联案情,没有被送到乱葬坑,而是用芦席卷起,停放在城外破庙。就在这一天的清晨,有士兵慌张来报,尸体被人挖去了心肝。校尉到达现场的时候,便看见死者仰面躺在那里,上身赤裸,胸口蜿蜒着一道细长的刀痕。尉迟方强忍着恶心,拿起木棍探了探,胸腔之内果然是空的。
“是谁在看管!”年轻校尉脸上阴云密布。
“回大人,是是小的。”一个精瘦士兵怯生生地答道。
“怎么回事?”
“这个”士兵吞吞吐吐,脑门上已经全是冷汗。稍想便明白,对于这一具回煞的凶尸,谁又有胆量一直守在边上?自然是能离多远便离多远。
“有谁来过?”
尉迟方环顾四周,众人噤若寒蝉。瘦小士兵硬着头皮道:“大人,据小的猜想,一定是鬼怪无疑!”
“嗯?”
见长官没有当场斥责,士兵胆量又大了几分,压低声音道:“您想,除了鬼怪,谁会上一具尸体这儿挖心呢?”说到此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暗自庆幸偷懒,否则说不定自己的心也给鬼怪吃了。
尉迟方双眉打成了结,如此诡异的事情确实是生平仅见,望向眼前兵士的瑟缩神色,只觉得一筹莫展。寒风掠过,不知何处吹来一枚空花生壳,翻滚着落在他脚下,他心中蓦地一亮,想起那人来。
“暂且勿动,等我回来!”匆匆丢下一句话,年轻的长官转眼没了影。
“哦?”仔细听完尉迟方详述情形,李淳风双眉挑起,一脸诧异,“有这样的事?”
“一点不错。”看到这个仿佛天塌下来也不会惊奇的人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尉迟方不觉暗自得意,“你没看到,那模样真是可怕之极!”
“那么,尉迟以为如何?”
“我?”想起了士兵关于鬼怪的话,尉迟方心下也不由得嘀咕起来。迟疑片刻,他终于鼓起勇气凑近对方:“这个,李兄见多识广,可知道世上有专吃人心的妖怪吗?”
顿了顿,李淳风哈哈大笑起来。
“笑什么!”尉迟方悻悻说道,“说不定真是有的!”
李淳风好容易止住了笑,眼睛里却还含着笑意:“若说我就是那妖怪,尉迟信还是不信?”
“开什么玩笑!”见他丝毫未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尉迟方正待拂袖而起,又见李淳风斯斯文文地取出一双银筷,从桌上水盂中夹起一样东西来。
“看,这就是那人的心。”
定睛看了看筷尖那一小团灰白的肉,再望向对方笑吟吟的脸,尉迟方忽地脸色惨白,跌跌撞撞冲下长榻,一把推开窗户,将胃里食物翻江倒海吐了个干净。
“居然干出盗尸的事来!”好不容易勉强平复心情,尉迟方一边来来回回在屋中走着,一边余怒未息地反复说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嗳,刺激一些,才有趣味嘛。”
校尉的脸如同雷雨前的天一般黑了起来,两道浓眉也拧成了一股绳:“少来!”
“那么,找出真正的死因——这理由如何?”
“为何不先知会我?”
“假如我告诉你,你会允我这么做吗?”
“当然不!”尉迟方几乎是咆哮着说,“从来死者为大,毁人尸体事关律法,被知晓是要杀头的!”
“可以把我送官追究。”屋子的主人安然盘坐,眼皮也不抬。
“你!”
“大唐律例,不出首者与人同罪。若不举报,你我便是同谋。”
呼地长出了一口气,尉迟方坐倒榻上,双手捧住了头。对这人胆大妄为、得寸进尺的无赖态度,他简直一筹莫展。
室内一时静了下来。李淳风瞥了一眼对方,忽然目光闪动:“想知道那人是如何死去的吗?”
“不想!”校尉毫不考虑地冲口而出,紧接着又回过神来,“他是怎么死的?”
一丝微笑出现在李淳风的嘴角,却没有揶揄之意:“用银针试探,血液无毒。脏腑完好,心脏也甚是强韧,但切开之后,左侧色呈灰白,并无血流痕迹,却有青紫瘀斑。”
“什么意思?”
“是心血骤停之像。心为神窍,七情六欲动乎其中,大悲大喜、大惊大怒,均可令心血暂停。”摇了摇头,酒肆主人道,“但此人显然不属这一类,倒像是心络在极短时间内突然断裂。”
“不明白。”
“伸手。”
虽不明白他想干什么,尉迟方还是老老实实伸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