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荒-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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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头人果断摇头:“未曾见过。我今日在桥头当值,若真如你所说。他只在你片刻之前来的。岂会逃过我的法眼?”
程亦亭心中大感迷茫惊惶,不由停了脚步颤声道:“那他去了何处?我若没有他在前面等我。我独自转世又为了什么?不行,我要找他去!他说着话便想转身,牛头人却“嗖”地一声丢出锁链,再度把他套得严严实实,“休要冲动行事!你当阴司是什么地方?说来便来说走就走么?快随我去尽快转生,你那朋友可能是路上耽搁了,既然你们两人一齐许愿,那便有神灵护体,你根本不须多虑!”
程亦亭被他拖着向前走了几步,待要反抗却哪有力气,只得忍下愤怒哀声恳求:“牛头大人,求你网开一面,让我多等一会可好?他明明在我之前断的气,怎会落在我后面?我与他活着时因为礼法束缚不能在一起,只能约好死后一同转世,来生愿化为连理枝,神明都应了我们,您就开开恩吧!”
那牛头人倒真的像个好鬼,寻思片刻才叹气回道:“这位少年,你有所不知,阴司最近出了叛徒,阎帝他老人家心情不畅,我怕你身份特异会惹麻烦,才好心送你快些转生。”
程亦亭听他如此一讲,忍不住六神无主起来,阎罗殿上的阎帝传说中食肉啖血,残忍至极,还有那十八层地狱的酷刑也骇人十分。
牛头人又劝解了他几句,道是他那朋友若能随后而来,自己一定施予援手,将他那朋友尽快送去转生池。程亦亭听得这些话才稍稍安心,也确实别无他法,只得点头应了。
两人说话间已走到了牛头人所说的转生池旁,程亦亭从上往下极力看去,只见到池中之物似雾似水,隐隐透出一道亮光,却深不见底,不由心生怯意。
牛头人仍是安抚一笑:“莫要害怕,闭着眼跳下去便能转世了。”
程亦亭犹豫片刻,还是记挂着高季晨,始终想要多交待两句:“牛头大人,请你多多担待了,我那朋友年纪甚轻,为人有些任性孤傲,若是哪里得罪了你,你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牛头人显示点了点头,见他说个没完才皱眉轻喝:“好了好了!你们这些读书人便是这般嗦,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不会食言!快下去吧!”
程亦亭也不气恼,只向着牛头人深深一躬:“在下先替季晨多谢牛兄了!山高水长,后会有期,若他日再度相逢呃”
他说至此处才发觉自己言语不妥,顿时尴尬得低下了头,那牛头人也低声发笑:“你身有神谕,又是投生为树木花草,若修炼得当,自可成仙成神,与天地同寿。愿你日后莫要再度与我相逢!去吧”
随着牛头人拉长地尾音,一股不轻不重的力道扫上程亦亭腰间,魂魄本就轻如鸿毛,程亦亭立时被推进了转生池中。
出于本能而发出惊叫之后,他感到自己不断下坠,落下的速度却并不快,也并未感到有水流过身侧。
像是身处于无底洞般,他持续坠落了许久许久,久到他半梦半醒地闭上眼打起盹来。
又不知睡了多久,他才被一阵冰冷的感觉惊醒,他想要睁开眼睛,却发现找不到自己地眼睛了。
不仅如此他也找不到自己地脑袋和四肢,他只剩下了一种敏锐的知觉,那让他了解到四周是一片黑暗湿润而寒冷地环境。
卷三《连理枝》3、独木
程亦亭的时间似乎完全静止了,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在哪个年代,更不知道要怎样才能离开身处的这片黑暗。
他无法移动自己的任何部位,唯一能做的事只剩下思考和等待。他努力回忆着跳下转生池前的情景,牛头人说过他会转世为花草树木,那么他现在应该是一颗种子?
如果真是如此,那他就只能等待雨露降临来让他发芽了。他的心发出苦笑,同时又不得不尽力忍耐那份焦灼感,因为以他现在的状况,再焦急也是徒劳。
他不断重温着与季晨之间甜蜜的回忆,神明听见了他们的祷告,给了他们最大的眷顾,只要他还能想着季晨,就没有什么苦是熬不过去的。
被小人告密而揭穿恋情的时候,他们两人都历经了家人的严苛手段,罚跪祠堂、禁足几月、家法处置他自己曾被父亲鞭打得皮开肉绽,险些一命呜呼,料想季晨的遭遇也与他相差无几。
虽然季晨从来不说,身上的那些伤痕却让他心知肚明。也正是因为受了太多的苦楚,从小锦衣玉食的他们熬得太难,看着对方受苦更比自身难受百倍,他们才想到了那个下下之策,一齐殉情了事。
他心中其实很怕,怕他们死后会下阴间的地狱,自杀而死本不是什么男子汉所为,家人也势必会为他们极度伤心。
他更怕的是,殉情并不能让他们得到解脱,他与季晨逃避世俗礼法的行为反而会被上天惩罚。但他从未向季晨说出过这些担忧害怕,他在季晨心里应该是被依靠的那个人,怎能反过来依靠季晨。。16K;手机站Wap。。Cn更新最快。还要扰乱季晨的心呢?
他不停地想着这些,依赖它们来度过漫长的时间,那些缠绕的心事想过无数遍之后。身边总算有种更加湿润地感觉了,温度也稍稍暖了一些。
被湿润感包围着的他开始觉得有点胀。有什么东西想要从身体里挤出去他惊喜地集中精神努力向上伸展。在黑暗的泥土里生长了许久,他感到上方传来光和热,这意味着离地面近了。他更加用力的向上钻,终于顶破了那层薄薄的泥土,春日的阳光照射在他身上。微风拂动了视野里地大片草丛。
他还只是一颗矮小的嫩芽,没办法看得更远更高,但就在他的视野范围之内,他看到了写有自己名字的墓碑。那座新坟并不高大,但收拾得非常干净,坟前还有摆得整整齐齐的蔬果酒菜,应该经常有人来打扫祭奠。可是他没有看到墓碑上有季晨的名字,更没有看到那个新坟近前还有另一座新坟,季晨显然并没有跟他埋在一起。甚至没有被埋在他的旁边。
他的整颗心都凉了,季晨到底去了哪里?阴间与阳世都找不到对方的踪迹若能尽快求死,他恨不得干脆死了再回去阴间寻找季晨。可如今他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委实太过渺小卑微。连生死都不能由自己掌控。这才叫生死两难、
这便是上天对他寻死地惩罚吗?只能直挺挺的立在自己的坟前,一日又一日缓慢地生长。眼睁睁看着一个个亲人在坟前哭泣怀念自己。当他们哭着怒骂他的不孝不义时,他也痛苦得不能自已,多么想开口安慰他们不要再这么伤心。
等他长到一尺来高地时候,总算听到了季晨地名字。他尚未出嫁的妹妹在他坟前流下了同情地泪水,对埋在地底的哥哥提起了他的情人。
“哥哥你在黄泉路上可曾遇到了他?但愿你们下辈子能一起投胎罢,这辈子你们都要被分隔两地。你们去了之后,我们程高两家结下莫大仇怨,朝上朝下都斗得死去活来,还死了不少人。他高家终究是输了,他爹也革职还乡,把他的尸骨迁回了南方安葬。”
程亦亭心中大惊,自己与季晨殉情之事竟引起了如此大的风波?他们遗书之中写得明明白白,两情相悦、死而无憾,彼此都是心甘情愿,与他人他事无关,还寄望两家仍如从前般世代交好,莫要为两人之事起了争端,怎么竟闹得反目成仇?
他那个小妹还在低语:“哥哥,你们也未曾想到罢我们程高两家本是世代交好,我早已暗中喜欢他家的四哥,可这下不成了,四哥已被革职流放,爹也要把我嫁出京去。哥哥,我本也想一死了之,又怕死了之后爹爹更加为难高家的人,没法子,我只得忍了这辈子,寄望下一世与四哥再续前缘。”
程亦亭听得又是伤心、又是自惭,自己一个堂堂男子竟比不上家中小妹有所担当。他与季晨贪图解脱而一死了之,却从未想过死后会造成这等家族仇怨。
他本该想到的,只是从前他不敢亦不愿去想太多。
他与季晨都是家中长房长孙,季晨自小在南方祖屋养着,长到十四岁才来了京城,乃是高家想要为其深造,顺便今早引荐至京城官场之内。
可就在那一年,季晨遇到了十六岁的他,两人都有些世家公子的娇贵习气,却也都看不惯那等欺负弱小的暴发户,一起整治过几次京中恶霸之后,便把彼此引为知己,恨不得整日整夜不分开才好。他们正是年少轻狂,干什么也是一起,后来便背着家人逛至花街柳巷。前头还叫了一群姑娘嘻嘻哈哈,后头喝着酒却只看见眼前这人艳丽无双,当即遣退了那些姑娘们,两个人你侬我侬的说起话儿。
一切均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他们两人谁也未曾说破,便相互约定了永不与女子婚嫁。
现在想起这些甜蜜的往事,只能让他更加痛苦,他和季晨都没有想过去伤害旁人,却令得程高两家势成水火,互有死伤。
若孤独的生长在这里便是上天对他的惩罚,他甘愿领受,只愿老天饶过季晨。只是,现在的季晨又被困在哪里受苦呢?
他愈发的心急如焚,想要快些长高长大,若自己能如牛头人所说一般修炼成*人形,那便可以离开此处前往南方寻找季晨。
是了,季晨与自己一同许愿,一同身死,最有可能的便是死后也与自己一般,化为坟前的一颗树木。只是如今一颗在南,一颗在北,任枝条长得再茂盛也不可结为连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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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连理枝》4、时逝
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程亦亭以一棵幼苗的形态缓慢生长,高至一人时已过去好几个年头。
他还是一动也不能动,只能趁微风掠过时偶尔摆动枝条,唯有家人前来拜祭才可慰藉一下心中深浓的寂寞,但同时也不得不忍受亲人们的责备。
这么久的时间过去,家人还是没有放下他,每每在坟前伤心老半天。尤其是他的父亲,白发渐生而腰腿渐弯,却仍是一身火气,在坟前骂他骂得声嘶力竭。
这几年程家也大不如前了,之前对付高家手段太辣,引致朝中人人自危,轮到程家开罪了当朝王爷时,竟没几个人愿意出头。
几场大大小小的风波下来,程家差不多气数已尽,庶出的两个儿子都无甚出息,自小只喜吟诗作画。程父本也没对他们寄予厚望,反而防着他们与长子争宠,因此放任他们喜好那些风花雪月的玩意儿。
他对程亦亭才是真正上心,盼着长子能接任自己的官职,最好青出于蓝,让程家再上层楼,哪知这个长子竟会为了私情狠心自尽。
他一生期望就此成空,自然每次都要骂够了才会走,可惜无论骂得多狠也无法解恨,更无法让那狠心的儿子再度活过来。
他每次骂得气喘吁吁之后,都忍不住老泪纵横,抚着墓碑小声叫喊儿子的名字:“亦亭,你怎地这么傻?你心里喜欢那高家的儿子,难道不知他亦是家中长子?你们若要私通款曲也未尝不可,只须如常人般三妻四妾便好唉,事到如今。我还怨这些作甚?总之是我程家前世作孽骂完了、怨完了,程父总会在坟前留下一碟菊花酥,那是他小时最喜欢吃的点心。自家厨子也做得香甜美味。
父亲的背影慢慢远离,程亦亭却还是无法哭出眼泪。。www;16K.Cn更新最快。在风中摇曳地枝叶只能发出沙沙的响声,他再也吃不到那碟菊花酥。
这种惩罚委实太过漫长,次数也实在太多,比起生前所受的那些家法、软禁,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他在极端地痛苦之中总会询问自己:他和季晨是不是真的错了?为了彼此地真情而抛弃性命。却令亲人们陷入无穷无尽的活地狱。
他甚至开始怀疑他们的相遇就是错误,若他们是一男一女便能婚配,仅仅因为他们都是男子之身,相爱就注定不能厮守在一起?而且还会造成两个家族的悲剧?
可他们若真的有罪,那便要如他人般妻妾成群才是对地么?况且本朝不禁男风,上至皇帝将相、下至黎民百姓,多有妻妾与同性情人共处之事,旁人也只当个笑话说说便罢,怎么唯独到了他们两人身上便成莫大罪过?
不管怎么想。他也想不通这个道理,往日母亲与父亲也都那般劝过自己若看上普通人家的少年,悄悄养着也不是大事。唯有那高家长子不可染指。他每次辩称他们两人是真情实意,约好彼此不与旁人婚配。父母便是雷霆大怒、棍棒上身。
他与季晨真心相爱。想要彼此厮守一生,终生不娶第二个人。怎么就成了滔天之罪?
再想上一千遍一万遍,他也只承认殉情自尽是大大的不对,而他与季晨相爱乃是发自真心,与世间所有真心相爱、彼此忠贞的男女并无不同。
若不能坚持着这么想,他便撑不过这长久的寂寞,季晨一定在自身的坟前等着他,与他各自在南北两端苦熬着同样的寂寞。
为了季晨,他也不能再怀疑他们的相爱是错,仅仅是两年不到的感情,季晨便为他抛去了性命,这等狂情烈爱几世难寻,更何况他也是那般放不下季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