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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部分

骨魂-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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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的开心并没有维持太长的时间,因为我在查看自己有没有被烧焦时,再次见到了自己的森然白骨。就算我不怕阳光,又如何?难道我就这么生活在人群当中?这是不可能的,我突然想起了那个仪器,对,恢复自己的身体。

不论海伦纳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她,只要可以恢复自己的身体。这个念头从没有如此强烈过,已到了不惜代价、不惜风险的地步。我甚至觉得自己太蠢了,那天在海伦纳的窝点,我本来就该按她的要求,让那仪器测试我的DNA。她根本没有骗我的必要啊!

我出神地想着心事,想着如何去找海伦纳恢复身体,等我想起应该和玉真说这事的时候,抬头却见她靠在座位上又睡着了,嘴角叼着被风吹熄的半截烟。我轻轻地帮她取下烟头,弹出舱外。

舱外远远地已见到那熟悉的摩天大楼。也许比起核爆前动辄一两百层的高楼来说,二三十层建筑很有点不足道,但对于我来说,与那破碎的废墟相比,这就是文明。核爆离现在多久了?我也不太清楚了,也许一年多,也许两三年。但映入眼帘的这城市,哪怕从几百米的空中望下去,也能让人感觉到人类的坚韧。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城市,我心里浮出的尽是美好的、赞叹的词语。我想一旦恢复了身体,我可以投入这社会里,尽我自己的一份力。尽管这想法很有点乌托邦的口吻,但真的,只有亲眼见到这活生生的都市,才会让人觉得,废墟里那幢别墅,那汪洋里的小船一样的别墅,是如何的可笑,如何的不值留恋!

这里才是人类的希望,废墟里的确如机师所说的一样,充满了死气,鬼气森森的。我很有些激动,随着直升机慢慢下降,我甚至可以见到马路上人们手中的氢气球,啊,我的头骨有点凉,是泪在风里舞动。

直升机震颤了一下,停在一幢大楼的楼顶天台。玉真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在我身后担心地问:“肥秋,没事吧?”她显然对我害怕阳光的举止有点忧虑,可能担心我对进入人类社会有心理障碍。

不,从核爆以后,我从来没有这么好、这么舒服过。对于一个跋涉在沙漠里喝着马尿维生的旅人来说,有什么比跃入清凉的溪流更爽快的?没有,绝对没有比这更痛快、更舒服的了!

我跳下直升机,趴在这大厦的天台上,狠狠地亲吻这楼板。这是一幢完整的大楼,完整的,没有残破。这里没有变异的蚂蚁,没有带着辐射尘的风,不用担心残存的辐射能区会把一切误入者粉碎。

为何我一直坚持自己是一个人呢?看,只有人类,才能成就这么一个都市。这里不是一个鸟窝,这是一个都市,文明的结晶。我深信一切会好起来,也许核爆没有想象中那么坏,以史为鉴,人类会好起来的。

“打扰一下。”我身前有人这么说,他犹豫了一下,才接着说,“先生,我是人类联邦安全总署特别警员汤姆,编号ICSA0056T37K,不好意思,我想我必须要求您接受安检,因为您将进入人类联邦总部。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我趴在地上抬起头,说话的人站我的前面五米处,入眼是锃亮的皮鞋,笔直的裤子,整洁的西装和得体的领带,七八个这样装束整齐的人,不错,这风格对头。我根本还没来得及细看为首高大英俊的白人男子手上举着的警员证件,玉真却显然愤怒了。

“喂!你干什么?你知道他是谁吗?检查他?你有毛病啊!UN的总指挥,你们ICSA的总署联席会议主席、还有相关IBDR银行系统总监、ICJ国际法庭的大法官都在等着他来开会!难道你需要我打个电话让他们上来跟你说吗?”玉真挡在我身前,凶得跟护犊的母牛一样。

汤姆显然被吓到了,尤其玉真又掏出一个不知是啥的证件晃了一下,汤姆马上立正,敬礼,有点语无伦次地说:“不、不需要、我,我不知道”说着突然想起什么,跟触电了一样,把本来就挺得很直的腰,绷得让我很担心会不会断掉,他严肃地对着玉真说,“长官!对不起,因为您的级别拥有特别豁免权,所以如果您坚持的话,不需要进行安检!”

我连忙挤了上去,对汤姆说:“不,不,按程序来!我愿意接受检查。检查,快点帮我检查。”汤姆明显又愣住,不知是因为我的头骨,还是因为我的要求。过了两三秒他才挤出一个微笑,对我点头示意。

他说:“如您所愿,先生。”他冲玉真敬了个礼以后,朝他身后六七人挥手,他们就开始用各种仪器在我身边弄来弄去。我看着身边跟望着神经病一样望着我的玉真,有点不好意思。但我真的想接受检查。

这才是人类社会,各种各样的检查,坐飞机要检查,进博物馆要检查,总之,废墟里不需要检查,只有在人类社会,才会有这些检查。我很愿意被检查,这让我觉得真实。尽管核爆以前我总抱怨安检麻烦,排队很烦,但现在不同了,我成熟了,不是吗?

汤姆跟我说:“先生,谢谢您的合作,祝愉快。”我很开心地跟玉真往入口走去,但走了几步,汤姆又从身后叫住我。看上去至少也得二十七八岁的汤姆,脸上居然有一种青春期的狂热:“先生,先生我想请问您一下,是否认识一个叫秋风的人?据说他也会来这里开会,也是从废墟来的。”

我愣了,但明显我没有皮肉的头很好地掩饰了我的表情,汤姆连忙说:“如果涉及到保密条例就算了,我不是有意刺探只是,只是我负责天台,不能进会场,如果秋先生是从楼下进入的话,我就遇不上了。能否,请您帮我拿个”他说到后面,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叽叽歪歪了半天,我好不容易听明白了,“拿个签名。”

玉真微笑着望着我,我感觉很爽,真的,这才是人类的社会,充满了希望和阳光,尽管是人造阳光。社会承认你的存在价值,人类承认你的努力,你能被认同,被肯定。在这一瞬间,我觉得在废墟里我做的选择,是无比正确的。没跟梅超风同流合污,没有加入血族,对,只有在人类社会,我才能得到这种认同感——这话有点拗口,应该说,我被我需要被认同的群体所认同。

我接过他递来的一个签名册,是如此地开怀,哪怕汤姆的一个手下嘟囔了句“这骨架子能认识秋风吗”,我也没有生气,这有什么?我决定给他们一个惊喜,我没有在本子上签名,而是递还给汤姆,对他说,秋风将会请他,包括他的几名手下一起共进晚餐,到时自己去拿签名好了——如果他们愿意的话。

“当然愿意!”他们几乎跟喊队列口号一样整齐地回答,当我走进天台入口时,还听见汤姆一个手下在问同伴:“这骨架子,不会是唬我们的吧?他能让秋风跟我们共进晚餐?啊,我要带上我太太”他用来称呼我的,是“他”,不是“它”。我注意到了。

相形之下,会议就逊色了许多,没有我期待中的鲜花和掌声,也没有闪光灯。只有胸口佩着许多勋章、功章的将官们,在我入场时向我点头致意。穿西装的IBDR之类的胖子,相对比军人们热情,会跟我拥抱或握手,我无法从他们眼睛里找到一点虚假,尽管我并不认识他们,但这让我的快乐不停息地继续沸腾着,哪怕在有些郁结的会议里。

“小鬼,你,很好。”这是一位黄种人的将官,是我的族人。我从他眼神里,没有看到其他人眼里的热情和喜洋洋的气息,只有怜悯,长辈对伤痕累累的游子的怜惜。我哭了,只觉眉骨梢一酸,泪就淌下了。

我努力地立正,是的,我大学时军训过,尽管已恍如隔世,但我学会了敬礼。我抬起手,向他行了一个军礼。我不是军人,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人活世上,总不会事事都需要理由吧?总之,我心里有种澎湃的冲动,我向他敬礼,一个笨拙的举手礼。

他戴上军帽,回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点了点头,对我说:“男子汉,流什么马尿?少吸点烟,小鬼,你的牙齿都比我黄了。”我拭去泪水,拼命地点头,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回到座位上。接着我如同梦游一样和另外许多人握手,尽管他们很热情,但不同的,我知道是不同的。

当坐定下来以后,会议的简报开始,这次请我来的主要目的,是UN的美洲地区指挥官,十七天前被刺杀。有一份电子资料,传到了我桌子前的个人计算机上,无非是述说现在没有国界的概念,建立了人类联邦,原来的各国按核爆前的世界地位,取得联邦议院席位,全世界军队联邦化。

我只扫了一眼,就关掉了。我知道还有许多细节没看,但对我没意义,难道我要去竞选人类联邦总统或者议员?关我什么事?明白了现在全世界军队都以UN统称,了解了被刺杀的UN美洲地区指挥官大约是个什么概念,也就足够了。

“重建世界的压力很大,财政上,暂时只能维持对废墟派出团级别以下的小分队。”一个西装笔挺的胖子站起来做报告,他肥白的脸上似乎随时会滴出油一样,他说,“当然,反恐是必须的,但很显然,如果军方坚持复仇行动的展开,财政方面我们无力给予支援。”

人类穷成了这样?到底要请我来做什么?不像要捉我切片研究啊。幸好这时军方开始作简报,先由十几个肤色各异的特别行动队队员展示了核爆后的超能力,有人可以瞬移几米,有人可以整个小火球什么的,都无一例外的,在之前有很长时间的念咒或祷告。如果梅超风的手下与他们对阵,我打赌这支特动队全被杀光时,他们还没开始超能力的使用。

接下来的会议,是汇报军方和警方派出的追捕队伍的战绩。那三名刺杀了UN美洲地区指挥官的杀手,连续干掉了二十一支小队,除了一支小队有五名生还者以外,总共四百七十多人——他们无一重伤,全部被杀。

那生还的五人,就是洞拐他们的小队。在展示的访问录像里,洞拐小队的那名狙击手激动地对着镜头说:“不要再派人去送死了!懂吗?见到我这伤了吗?”对着镜头他扯开伤口的绷带,激动地说,“我轰烂那杂种半边脑袋,然后它若无其事地命中我!去找秋风,秋风一个人轻松干掉五个那种不死的杂碎,是他把我们救出来的!”其他几个人也在镜头中纷纷表示赞同。

录像结束了,会议室里一片沉默,我莫名地,很有点冲动想站出来,但我看到了我那同族的将官,望着我的眼里的深深的忧虑。我刚刚离开椅子的身体,又重新坐了下去,直觉告诉我,沉默比开口更好些。

“秋风先生已经应我们的邀请来到会场,今天的会议就先开到这里,我们会派专人向秋先生咨询整理关于废墟的资料,然后制出新的可行性方案。明天我们再继续讨论。”会议的主持,一个挂了许多勋章的黑人老头,做了个总结。

IBDR的西装胖子们,明显松了一口气,纷纷掏出纸巾拭汗,仿佛这会议室的中央空调形同虚设一样。他们表示说如果只是小队,并且由我主导,他们会在经济上努力支持这个反恐行动的。

一个和我无关的会议,一件和我无关的事,但我很高兴来参加这样的会议。

“小鬼!”当散会后我应付了许多人、准备出去找玉真时,和我同族的那位将官,叫住了我。他望着我,很认真地望着我许久,才开口说,“你那两位义兄的事,我也很伤心,他们都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士兵。”

突然他叹了口气,似乎整个人老了十岁一样,有种不堪重负的沉重。他看着我说:“小心,要小心,你得知道”但说到这里他又摇了摇头,当他重新抬起头时,我发现那老迈的神色已在无声息中褪去,他严肃地问我,“你的两位义兄,都是优秀的军人,我以他们为傲。现在没国界了,但我得说,他们是我们族人的骄傲。小鬼,告诉我,你也将是吗?”

“是,是的,我是!”我下意识地回答,干脆得完全不像我的个性。

“总会有人要付出的,总会有人去牺牲的。”他脱下军帽,搔了搔满头的银发,低头捏着帽沿,对我说,或是对自己说,我有点分不清,“身为军人,就必须绝对地服从命令。你明白吗?没有讨价还价,没有商量,是悬崖你就要跳,是地雷阵你就得蹚。”

再一次,那冲动的魔鬼把持了我的理智,我几乎用呐喊的音量回答:“明白!将军,我们的族人从不怕牺牲!”他抬起头,望着我的眼里仍是那种不改的,对晚辈的怜惜。他拿着军帽,没再说什么,自顾自从我身边走了过去。

我望着他挺拔的背影,只觉他肩膀上扛着的金星,很重,很沉,就算如他一样的铁肩,也扛得很累。这时他停下步子,回过头,拨开身边的警卫,对我说了一句:“小鬼,要小心,小心”戛然而止,不可思议地,他居然立正给我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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