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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部分

绿色王国-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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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乎意料的倒是这次王本人竟亲自前往。

  “那时,”塞梯尼亚兹后来回忆道:“我已经有一年零三个月没见过他。根据雷伯的特别指示,凡是需要他过目的文件我都让玛尔尼·奥克斯转交。在文件中,我几次指出,由于他提取的款项金额越来越大,我正面临着财政上的困难。三天后,文件由杰思罗手下一位匿名信使送还给我,上面标明:‘绝密。面交收件人。’一张附条上写着:‘情况我知道。望尽力而为。’我记得,当时我是这样想象他的:光着身子,额上套着绿色蛇皮头箍,头发披到肩头,在危机四伏的丛林深处,置身于未开化的印第安人之间却得其所哉,天晓得吃着什么东西,一边还能对我实行遥控指挥。比如说,他给我的另外几张附条中写着:‘萨格勒布联合银行,帐号583452LM67,未把那笔十一万二千六百美元的款子转来。为什么?RMK。’。‘我已要求从德黑兰的伊朗启夏瓦兹公司撤回全部资金,但至今尚未完全撤回。此事请照办。RMK。’

  “现在我获悉,他总算露面了,目的仅仅是参加在缅因州一个偏僻的乡村小公墓举行的葬礼,在那里陪伴一位刚刚失去妻子的朋友”

  乔治·塔拉斯当然也记得。

  雪莉是上午九点钟左右在医院里去世的。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倒是一种解脱。在她生命的最后一个半月里,医生天天结她注射吗啡,剂量越来越大,她几乎终日不省人事。如果称一下的话,她临终前那几天的体重恐伯只有三十公斤。这情景勾起了塔拉斯奇怪的联想,他眼前仿佛又出现了达豪和毛特豪森集中营里的那些幽灵。

  及至一切告终,他没有失声痛哭,也没有让半点悲哀流露出来。他这人和眼泪无缘。他的想法十分明确,而且早就打定了主意:谁也不通知。一旦通知人家,将会发生什么事,他知道得太清楚了:他从前在哈佛教书的的学生和同事都会匆匆前来,雷莉那些多得数不清的出版界朋友也会赶采。她生前在评论中对一些著名作家时而满腔热情地支持,时而痛痛快快地批评,这些作家也会觉得有必要到缅因州来吊唁一番。

  只有一个人,他犹豫着是否要遇知:大卫·塞梯尼亚兹。雪莉把大卫当作他们的儿子—般看待。他在医院里甚至已经拿起听筒准备往纽约挂电话,但又改变了主意,他心情沉重,一种强烈的孤独感把他紧紧包围起来。“上帝啊,这是怎么回事?其实我好几个月以前就知道她即将死去,现在她真的死了。”尽管如此,他依然能自我解嘲。即使是现在,他仍抱着一种嘲讽人生的态度,他无法想象自己怎么在电话里谈这等事情。“塔拉斯,你会一下子哭起鼻子来,还是别出这种洋相吧。”

  也许是受到一种反作用的驱使,他立即着手做那些急需办理的具体事情。他租了一架飞机,并定好一辆柩车在班戈与飞机衔接,办里了把一具尸体从一个州运到另一个州所需的各项手续。下午两点,他到达缅因州,然后又花了两小时为第二天举行安葬仪式做好安排。五点钟,他回到空无一人的家。这座房子兀立在皮诺布斯科特湾与蓝丘湾之间的岬角上,似乎比任何时候都更为冷落凄清。煮莱的时候,他有点动摇了。他在空荡荡的房子里漫无目的地走着,有那么二十分钟左右简直难以忍受,浴室药柜里的那些药片老是在他的脑子里打转,怎么也排遣不开。末了,还是这样一种思想占了上风:卡瓦诺太太每周要送三次松饼来,明天正是送松饼的日子,如果发现他撒手西逝,偏偏挑在松饼照例做得最好的星期三(为什么松饼总是星期三最好,原因不明),这位厚道的妇女非晕倒不可。塔拉强烈地意识到,这局面该多么可笑。

  他走出家门。

  阿道夫和贝尼托这两只愚蠢的鸬鹚,栖息在老地方——一条破烂的小船上。凡是有生命的东西没有比它们更缺乏幽默感、更可悲的了。它们年年归来,在这里度夏。也许它们已经不是四十年代的阿道夫和贝尼托,不过一定是那两只鸬鹚的直系后代。难道别的鸬鹚的后代会有这么一副蠢相?

  “我得承认,”他听到一个缓慢、安详的声音说,“我从来没见过样子这么愚蠢的鸟。”

  “我已经答应把这块地方租给它们九十九年,”塔拉斯接茬时似乎并不感到惊讶。“只要达成默契,租期还可以延长。”

  他感觉到,除了这个雷伯·米歇尔·克立姆罗德外还有别人。他转过身去,发现大卫站在几米以外。这时,他再也克制不住,真的哭了起来。

  第二天,只有他们三个人参加的安葬仪式结束后说,他想在红房子(注:西方对停尸间的别称)里住一两天。

  “我找不到更恰当的字眼,只好称它为红房子了。不过,也可以这么说,我是一个把自己强加于你的不速之客。”

  “我警告你,我睡觉要打呼嗜的,”塔拉斯说。

  “总响不过我的朋友们养的一只美洲虎。再说,你的胡须也没那么长。”

  大卫回纽约去了。雷伯和塔拉斯在房子周围散了很长时间的步。虽然已是六月,气温还相当低,尽管雨点儿还没有洒落下来,不过明摆着只是早晚几分钟的事。只穿一件全棉圆领白汗衫的雷伯不由得直打寒颤。

  “冷了吧?”

  “这是因为天气要变了,过一会儿就好。”

  “会不会是疟疾?”

  “我们沙马塔里人从来不生疟疾。”

  话虽这么说,他们还是回到屋里,生起了壁炉。他们谈论着蒙田、斯太伦、巴金、内保尔,谈论着绘画和其他。然而,塔拉斯看得很清楚,雷伯虽然谈天说地,无所不及,对他真正关心的事却只字不提。“亚马逊尼亚”这个词似乎从他的记忆中完全抹去了。

  三点半光景,卡瓦诺太太开车送来刚出炉的松饼。她为他们煮了茶,还说这么好的天气他们竟呆在屋里不出去,真是发疯了;虽说可能有点儿潮湿(此刻外面正下着倾盆大雨),不过真叫她想起了她的故乡爱尔兰。她主动提出留下来为他们做晚饭,可是雷伯谢绝了,说他自会照料一切的。于是,这位爱尔兰妇女告辞离去。

  “照料一切!人家听起来还以为我一百岁了!”

  “你七十五岁啦。”

  除了窗外透进来的光线,这间猩红色的书房里就只有壁炉中的火光。幽暗的光线使雷伯愈加显得瘦骨嶙峋、容颜憔悴。塔拉斯想道:自从在毛特豪森初次见面以来,他的模样几乎一点未变。他直到死也不会变样。雪尔2生前常说,他是世上最富有魅力而又最少人间烟火味的人,也许,他来自另一个星球。

  他大声问道:“她刚刚去世,你怎么已经知道了,又是杰思罗?”

  “这无关紧要。除非你当真想谈这事。”

  “你说的对,这无关紧要。”

  “纶我讲讲你正在写的那本书吧。

  “给我讲讲亚马逊尼亚吧。”

  “我不是为此而米的。”

  “你为什么而来,我很清楚。既然如此,巧得很,我正想”

  “啧啧啧啧。”雷伯含笑打断他的话头。

  他放下杯子,站起来,走过去拿起他的布袋,从里面取出三四瓶酒。

  “你真的喜欢喝那种中国茶?”

  “我起码已经十五年没有碰过伏特加了。”

  “我这一辈子大概喝过三回。”

  他们向第一瓶酒发起进攻。雷伯的话来了,这回他谈起了他白己,谈他讳莫如深的过去,谈他和绎夫·拉扎鲁斯一起去西西里岛以及铎夫当着他的面枪毙兰根和德格罗特那件事。他还谈到,另一次,他和铎夫一起站在丹吉尔的马拉巴塔灯塔附近,铎夫枪射海鸥,并怂恿他杀人报仇。雷伯肯定没有喝醉,因为那瓶格鲁吉亚伏特加他只喝了一丁点,所以,并不是酒精促使他回首往事。

  塔拉斯看得一清二楚:

  “他从来不可能大大方方地谈论爱情和友谊;过去接触到这些题目时,他总是非常不好意思,简直连别人也感到窘迫。可是我敢肯定,现在他把自己把往事告诉我,正是为了向我表达他对我的友情。”

  “不要把我灌醉。”塔拉斯说,此刻他自己已经灌了大半瓶酒。

  “我老家在格鲁吉亚,也就是说,我差不多可以算个俄国人,至少跟苏联沾点儿边。我身上既有美国人的血统,也有高加索人和乌克兰人的血统。尽管你的伏特加是格鲁吉亚货,也不会”

  “酒是奈西姆从第比利斯带回来的。”

  “味道好极了。”

  “我不想用我的故事来烦扰你。”

  “别说傻话了,克立姆罗德君。你知道得很清楚,你的故事对我有多么大的吸引力,我是多么爱听。那个在纽伦堡想弄死三四十万纳粹分子的人叫什么名字?”

  “布尼姆·阿涅列维奇。他已经死了。某一天,他终于发现在东方国家再也找不到一块安身立命之地,于是他去了以色列。他是在六天战争中被打死的。当然,那时他已经改名换姓。”

  夜已降临。十点钟的刘候,雷伯说他饿了。塔拉斯站起来才走了几步,使得出结论:他的房子,恐怕包括房子所在的大西洋边这个岩石岬角,全都倾斜了。于是,他决定还是坐在围椅上不动为妙,心想,身边反正有世上最富最富的一名男仆在侍候他。雨已止,风已息,海上几乎毫无动静,必须屏息凝神才能听见类乎狗酣睡时发出的深沉呼吸。

  雷伯拿着他做的零陵香熏肉蛋卷从厨房里回来。他们一边吃蛋卷,一边喝着塔拉斯已经开始进攻的第二瓶伏特加。

  “还想听故事吗,乔治?”

  “如果必要,就编造几个吧。”

  “我本来就在编造,乔治。你以为我在干什么?”

  接着他讲起了在奥地利与仇人的角逐、从萨尔茨堡到死山相互追踪、拜访西蒙·威森塔尔、铎夫·拉扎鲁斯的死以及遇见那个犹如惊弓之乌、带着四张不同姓名护照的人的经过。“他就是卡尔·阿道夫·艾希曼,你能想到吗?”

  塔拉斯睡着了。他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下午,只觉得舌头软绵绵的。屋里悄无人声,他以为雷伯已经走了。他急急忙忙走下楼去。发现雷伯正操着葡萄牙语在打电话。

  “我煮了一点咖啡,”雷伯一只手捂住话筒说,“还没有凉,在厨房里。”

  他轮番使用英语、德语、西班牙语、法语继续一个接一个打电话。

  外面,天已放晴,风和日丽,万里无云。他们走出去,沿着海边散步。

  “我昨天是自己躺到床上,还是你把我拖上床的?”

  “可以说两者兼而有之。”

  阿道夫和贝尼托栖息在老地方,还是那么一副蠢相。

  “雷伯,”塔拉斯蓦地说,“我不想成为一个局外人。”

  他的眼睛和那双灰色的眼睛相遇了,塔拉斯又体会到三十一年前在毛特豪森已经领教过的那种畏缩心情。他继续说道:

  “找还没有老到那种地步。你很清楚我指的是什么;或迟或早,或被动或主动,这一仗你总是要打的只有一点我还拿不准:你究竟是主动出击呢,还是起而迎战。我比较倾向于前一种办法。”

  雷伯弯下腰,拾起一块挺大的卵石,扬手投了出去。石头准确地落在两只鸬鹚之间的水面上,它们硬者头皮装出不理不睬的样子。

  “你肯定这是两只活鸟吗?”

  “当然是的。就跟我一样活着。”

  雷伯脱掉鞋,赤脚蹚入水中,一点不在乎弄湿裤子。他摇了摇头。

  “我还没有下定决心,”他说。“暂时巴西利亚当局对我不加干涉。加拉加斯和波哥大方面也不管我。”

  “这种情况不会长久的,你也知道。”

  沉默。

  雷伯脱下圆领衫,慢腾腾地把身体泡在水里,只露出个头,两眼瞪得大大的,看起来有点象个溺水的人。塔拉斯走到平日最喜爱的一块礁石上坐下。

  “不要把我拒之门外,雷伯,我求求你,不要这样做。”

  雷伯不见了,他在水下潜泳,过了仿佛无穷无尽的两分钟才冒出头来。他游回礁石那边,全身脱得精光,把衣服拧干,然后重新穿上身。

  “你只到那里去过一次,乔治。”

  “那里太热,我受不了。再说,我也不是要你雇我当伐木工。”

  又是阗然无声。雷伯系着运动鞋的鞋带,可是他住了手,陷入沉思。

  “我刚才对你说过,我还没有做出决定。这是真话。我可以就按现在这样子生活下去。”

  “这次你用了多少家公司?”

  “一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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