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色王国-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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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一笔好买卖!”迪耶戈说道。
但他在听罗沙讲述的时候心中并不自在,甚至近于痛苦;而在这条永无尽头的河上日子过得越久,他就越不自在。他一下子掉进这个陌生的天地,有一种受压抑的感觉。
当初,他和雷伯从波哥大逃出来以后,他曾目送着雷伯·克立姆罗德越走越远,孤孤单单地踏上他历时一百天、行程将近两千公里的征途。时隔八年之后,迪耶戈又感到了这种绝望和被抛弃的凄苦心情。
然而,到了马瑙斯,迪耶戈却坚持继续留在雷伯身边。
他从罗沙那儿得知这船还要去莫腊,那是罗沙的出生地,然后向布兰科河的上游进发。
“这没必要,迪耶戈。而且我还有事要你去办。咱们事先已经说定了。”
“可两三个星期不会有什么关系的。”
他几乎是在恳求,因为他越来越强烈地感到雷伯正在起某种变化,虽然他说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雷伯说话越来越少,眼睛显得越来越大,似乎连他的形体都在发生变化。有时他简直不与任何人说话,在马瑙斯停靠的三天里,罗沙忙于别人莫名其妙的准备工作,雷伯倒是操着不知什么语言跟他遇见的印第安人交谈过两三次。除此以外,他竞孤僻到这样的程度:他一向注重礼貌,可是现在当别人跟他谈话时,他甚至象没有听见似的。以往,尽管他的神情似乎迷离恍惚,却从来不会心不在焉。而今他常常会这样走神,简直令人难以相信。
“还是让我跟你一起去吧,能到多远就到多远。”
“好吧,到卡拉卡拉伊为止。到了那里,你可不能再往前走。”
卡拉卡拉伊。
这个名字在迪邓戈听来隐约带有一点异国情调,此外就并不意味着什么。他甚至懒得到地图上去查一下。船离开马瑙斯,到了莫腊。这是一个小小的居民点,至少引不起迪耶戈什么兴趣。
接着开始在水色乌黑、几乎连蚊子都没有的布兰科河上逆流航行。
“我正处在丛林的中心,”迪耶戈想到这一点不免有些心慌。“我,迪耶戈·哈斯,妈咪塔的宝贝儿子(她没有其他子女),经常出入于宫殿般的去处,受到女人的崇拜,全世界大饭店的侍者领班见了我都诚惶诚恐,可如今,我正走进这危机四伏、凶多吉少的‘绿色地狱’,两岸的印第安人一定是食人生番,他们一个个垂涎欲滴,贪婪地(注:此处缺半页内容)
事实上,他除了喃喃自语聊以解嘲外,也没有别的选择。雷伯此刻蜷缩在船头上,干脆再也不开口,至少没说过文明世界的任何一种语言。有好几次,他望着密密匝匝的森林,发出一些希奇古怪的声音,立刻有许多赤身露体的印策安人,一个个面目狰狞,手持两三米长的大弓从林子里跳出来。
乌巴尔多·罗沙不那么健谈了。船员也不再是贝伦的那几个人。在马瑙斯已经换上印第安人驾船。一想到返程中只能让这些人跟他作伴,迪耶戈预先在担忧了。
“就在今儿。”
太阳刚刚升起。迪耶戈也起身,从吊床上爬下来。下了一夜的雨总算停了。然而河水猛涨,大片树林被静静的河水淹没。水面平滑如镜,把天空中的景物一一映照出来,其清晰的程度使迪耶戈简直分不出什么是真景,什么是倒影。他朝着罗沙所指的方向望去,瞧见一片曾遭林火的地方,上面几乎又长满了新生的植物,已经看不出与其他地方有什么两样。也许,他们已经不是在布兰科河上,因为这里的河道两旁的树木和叶簇蚕食下已变得很窄。船被用篙钩拖过去停在权当码头的烂树干边上,它的被蛀空的腐殖质已经波及另一棵大树的根部。树干后面及其周围都是简直无法穿透的绿色植物的厚墙。
雷伯从船上跳入水中。使迪耶戈大为惊恐的是他脱去了那双从里约热内卢穿到现在的布面鞋,把它们扔掉,光脚趟着混浊的水,显然很愉快,全然不顾水中有极其危险的动物出没。
至于罗沙,他象走绷索似地一步一步从树干上走过去,直到踩着硬地为止。“当然,在这个水族馆里天知道究竟有没有硬地可言,”迪耶戈心里喃喃着。
他大喊一声:“雷伯!”就象八年前一样。
雷伯连头也不回。他正在脱衣服,直到赤条条一丝不挂。他对着那堵绿色的墙说起话来。不过隐隐约约可以感到墙后似乎有动静。
“现在你最好还是离开。”罗沙对迪耶戈说。“要不然,他们是不会出来的。时隔五年,他们可能认不出雷伯了。没有必要去冒无谓之险。”
为了谨慎起见,他向印第安水手大声发布命令。于是,水手们用篙钩把船撑离树干,重又滑入水流。迪耶戈坐在船舷上,看着雷伯跟自己的距离越拉越大。直至这段距离拉大到将近一百米的时候,才有一个个身影从那堵雨后湿漉漉、亮闪闪的绿叶之墙里边出来。
“瓜阿里沃入,”船上一名印第安水手怀着敬意低声说。
在身材高大、赤身露体的雷伯周围,人越聚越多。这情景好象大批昆虫纷纷糜集到一头受伤的巨兽身边准备饱餐一顿。就在河上的一处弯道即将把他们永远分开的时候,迪耶戈似乎看到雷伯向他打了个手势,仿佛在说:一切顺利。至少,迪耶戈希望雷伯打了手势,并且是向他示意。然后,他回到吊床上,缩做一团,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可怜。
在马瑙斯,他找到了那两个巴西律师,他们已经等了他好几天。根据雷伯的指示,他有许多事情要和他们一起办理
他的确和他们一起办了许多事。
王臣 —— 1
一九五七年九月十四日黎明时分,突多尔·安盖尔离开了洛杉矶。九点钟,他抵达巴斯托,停下来喝了点咖啡,吃了一块苹果排。安盖尔身材魁梧,下颏方而结实;年轻时,他是个业余拳击手,参加过大约三十场拳击比赛,其中十一场是击倒对手而获胜的。他的祖先是罗马尼亚人,所以他有一双乌黑闪亮的眼睛,而且口齿伶俐,能言善辩,完美地掌握着一种滔滔不绝说空话的本领,特别是在他事实上无话可说的的候。
他按照信中的指示,出了巴斯托大约八十公里,便离开州际公路,向左折上通往死谷东部的一条路。
他收到的那封信上说:四点钟到达托诺帕,过了托诺帕六英里就朝东走,上六号公路,然后再向左拐,沿八号公路(A)行十三英里至八十二号公路,那是一条未铺沥青的小路
这简直象在寻找宝藏。
下午一点左右,他出加利福尼亚州界进入内华达州。他在“魔鬼快餐厅”吃了一份辣香汉堡包,然后继续驱车向北驶去,绕过拉斯维加斯,因为信上说“请不要穿越拉斯维加斯”。
四点差三刻他驱车穿过托诺帕。他没有停留,径直穿越那座城市,上了通往巴特尔山和埃尔科的八号公路(A)。随后又折向未铺沥青的八十二号公路
这条路蜿蜒曲折,盘旋而上,在海拔高达三千米、完全被森林覆盖的莫尼特和托奎曼两条平行的山脉之间穿行。“再过二十七英里半,在你的右边有一条小溪和一条更窄的小路,标有‘泥井’字样。”
安盖尔上了那条路。“大约过两英里,你的左边会出现一座小屋。”他发现那座小木屋其实只是岩石平台上一堆孤零零的废墟,紧靠着一个洞穴。
“请在那里等候。”
他关掉引擎,突然感到四周一片死寂。打开车门的声音似乎响得可怕。他朝小木屋走去,里面空荡荡的,好象久无人居,但他注意到一堆火是刚燃起的。他到旁边的洞穴里看看,那里有水从石缝中滴下来。他回到汽车里,打开收音机,但随即把它关上,觉得在如此荒僻的地方听收音机太不相称。
过了半小时,他察觉到有人来了,使钻出汽车,抬头望去,只觉得脉搏加快了。一个瘦长的身影正沿着小路走来,脚步之轻不亚于猎人,连一块石头也不惊动。
他认出来者是雷伯·克立姆罗德。
“先说这些矿,”雷伯说。
雷伯在汽车引擎盖上摊开一张地图。安盖尔见上面标满了十字、圆圈、杠杠和三角等符号。“凑近一点看,突多尔。”他凑近一看,只见每一个符号旁边都有一个方框和下面划着横线的字母。
“突多尔,十字符号代表拉夫洛克公司,圆圈即瑟克尔公司,三条线代表三指公司,三角当然代表西三角公司,方格是切斯和威尔逊公司其余的都很容易:H是海黑尔和韦斯顿公司,G是戈尔德曼公司,依此类推”
这些公司的名字对安盖尔并不陌生,多少有点耳熟。接着他想起来了。
“这些公司都是五年前你要我建立的。”
“还有另外八家。请把我的话记下。”
雷伯把受托人、有关律师以及银行的名字、地址、电话号码’一背出来,每提到一位银行家的名字,都有他的地址和私人电话号码。他说完后,问道:“你都记下了吗?”
“记下了。”
“我要你把这张地图带去,根据这图开列一份清单,注明每一家公司有哪几个矿、哪几条矿脉。你要采取一切必要的措施,对受托人和委托协议书进行检查,并以你自己的名义核对转托协议书。请注意登记所有权凭证的编号。完了以后,请照旧把这些都交给塞梯尼亚兹。”
“当面递交?”
“当而递交。”
安盖尔看着地图出了神,同时又感到惊讶。
“天哪,你买了多少个矿?”
“三百五十三个。有一个没买到,我还耿耿于怀呢。”
“都是金矿?”
“是的。你用完这张地图以后,请把它烧掉。”
“当然,”安盖尔说。他望着克立姆罗德,后者的头发狠长,满面胡须,额上箍一条绿色蛇皮头带。若不是颜色那么淡的一对眼珠子在他瘦削的、晒成褐色的脸上那么明亮地闪闪发光,他看上去简直象个印第安人。
安盖尔很快想了一下,说道:“五年前,你买下了分布在洛基山脉的一些金矿。它们当时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无利可图。一盎司精炼的黄金不过三四十美元,因为官方兑换率至今不变,一直是每盎司三十五美元。你预料会有什么变化吗?”
雷伯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注视着他。他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赶快说道:“我收回这个问题。”
“我并没有听见你的问题,”雷伯说。“现在我们谈谈土地吧。你把这记下来,好吗?”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安盖尔不得不从汽车仪表板上的小柜里取出一个手电筒。
“我替你拿着,”雷伯说。
安盖尔手不停地写着,可心里却越来越感到惶惑。
“就这些。”雷伯最后说。
他把手电筒还给安盖尔,开始在破旧的小木屋前徘徊。此刻,小木屋几乎完全隐没在黑暗中,使人觉得所发生的一切好象都是不真实的。
安盖尔迅速地翻了一遍自己的笔记,随即做出一个大致的估计○
“大约一万四千公顷”
“是一万三干八百零九公顷。”
“还要加上你一九五一年到五五年买下的。”
“那时候买了一万六千六百五十三公顷。总共是三万零四百六十二公顷。一千四百十二块地,分属六十四个公司。。
“万能的上帝啊!”安盖尔发出一声惊叹。
此刻,可以听到,雷伯安详、缓慢、忍俊的声音在浓重的夜色中说:
“我看上帝和这没有多大关系。突多尔,你把需要核对和检查的一切都做完之后,务必交给塞梯尼亚兹。突多尔?”
“什么事,雷伯?”
安盖尔心里嘀咕着:他到底哪里去了?这时已经伸手不见五指。
“谢谢你到这里来。感谢你在过去六年中对我的帮助。不久前,我经过你在圣莫尼卡山买下的房子。房子很漂亮,你花了十二万二千美元是完全值得的。我也看见了你的孩子,你有充分的理由把他们引为为傲。我依稀记得,十月三日将是你结婚二十周年的纪念日。我记得对吗?”
“对。”安盖尔说。他处在两种相互矛盾的感情支配之下:一方面是无限钦佩和尊敬,对雷伯充满友情;另一方面是恐惧,他隐约感到,克立姆罗德这样炫耀对他的情况了如指掌,似乎蕴含着某种威胁。
“你对罗马尼亚绘画仍然兴趣不减,突多尔?”
“这是我们最初相识的媒介嘛。”
“命运使我得到了一幅西奥多·帕拉迪的精品,他是一位与马蒂斯在同一水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