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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部分

回到卡戎(出书版) 作者:郝景芳-第28部分

小说: 回到卡戎(出书版) 作者:郝景芳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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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盈咬了咬嘴唇,忧伤地看着瑞尼,说:“我不知道。这是我生活最大的困扰。”


  书

  在火星上看火星,火星城市是远古巴比伦的空中花园一样的地方。与巴别的梦想相似,空中花园的梦想也在火星的城市中绚烂地复兴。整个城市是一个巨大的整体,房屋线条流畅层层叠叠,平台和廊柱相互连接此起彼伏,玻璃的穹顶下到处都可以见到盛开的鲜花和繁茂的草,绿意盎然,晶莹剔透。

  火星的城市布局有漂亮的几何结构,像用尺规画出的一连串图案,在阳光下浑然一体,闪闪发光。在空中俯瞰,最突出的就是每个社群中央的中心建筑,零星散布在整个城市,像沉睡中蛰伏的巨人或收翼的飞鸟,以不同的姿态遥相呼应。它们通常远远高于四周,如同中世纪每个城镇中央都有的高大的教堂。小路在它们周围环绕,向四周延伸开去,三角与圆相互内切,条幅似的步行街构成四散的光线。民居常常是六角形的院落,相互比邻,一重一重绵延连续,铺成浩瀚的海洋,齿形小路在它们门前滑过,延伸到下一个社群。

  整个城市不存在视觉上的中心,北面有一串小塔矗立,南面有一排庞然的斜面,西面有大片牧场,东面有九座巨型圆柱形水塔。隧道车凌驾于连绵的屋顶之上,从高空俯视,如同一幅光滑无阻滞的曲线之画,繁密设计却毫不纠缠。

  这样的城市是对数学的敬意。发达的古代文明多半崇尚数学。苏美尔文明数学高超,发明了沿用至今的六十进位;埃及文明的金字塔就是几何的巅峰;而希腊文明更是相信数即宇宙;数的和谐代表了宇宙真正的美。火星是荒漠里画出的城市,从无到有的梦想,大地上的几何就是无限接近的柏拉图的饼干。

  火星与古代文明的另一点相似之处就是天文学发达。暴露在几乎无遮挡的太空里,他们的目光从一开始就面对深邃幽黑的宇宙苍穹。夜空即白日,黑暗即光明。他们理解夜空,就像山川的居民理解山,海岸的居民理解海。

  数学与天文学是火星人的灯塔,每个火星人都知道它们的重要。只是他们的精神核心与古代文明完全不同。他们并不用天文学来猜测神的意志,也不用数学接近神的恩宠,他们只是热爱精确,热爱对宇宙恰如其分的真实的表达。这同样是一种神的观念。他们是一个没有神的种族,只有一种客观精简的准确感,才能让他们共同信任并深深依赖。

  这样的内部逻辑一般人已经很少提及了。但是瑞尼始终心知肚明。他是一个写史的人。

  ※※※

  在地球上看火星,火星不是真实的存在,只是抽象的荒芜,在书本间低调铺陈。洛盈只能在图书馆里见到它,在无人问津的图书馆,在高昂的木头书架间找到它,打开书页,看它和宇宙爆炸、罗马帝国和蒸汽机车混在一起,画在字体密密麻麻的烫金词典中央,表面荒僻而粗糙,切去一个角,露出一层又一层的地质构造,一旁标着数字,用箭头指出它身体每一个坑洼的来源,像展示解剖标本一样展示它最内部的伤疤。

  展示的书页静静陈列,时间在书架间灰飞烟灭,种族在大雁的归途中迁徙,兵器相击,机器疯狂运转。厮杀、叛变与光荣,泥土与血液混合,字里行间喧嚣,历史混杂,在阳光下安静的图书馆里化成一碰就碎的尘埃,脆弱、灰暗,无人问津。世界在细小的字里变成数,变成抽象的面孔,变成不存在的幻觉。洛盈的火星在其中。她从它怀抱里出生长大,可它在书上变成漫画般的灰色尘埃。

  那同样是对客观的崇拜,一种冰冷而傲慢的客观,用客观的声调讲话,讲出审判,不容人抗辩,也不留羞耻的空间。它告诉洛盈,看,这就是你的世界,一个简单而荒芜的东西,一颗灰色的丑陋的尘埃。

  这些讲述一般人已经很少留意了,但洛盈一直默默注意。她是一个寻找历史的人。

  ※※※

  沙漠宫殿的一个角落,洛盈坐在轮椅里,纤细的身影就像宫殿威严城墙上栖息的一只小鸟。

  理论上讲,洛盈是火星的公主,但她却不像古代的公主那样前呼后拥。她不能像赛米拉斯公主一样愁容满面地叹息说“生活真无聊”,也不能像冰美人褒姒一样对珍宝不屑一顾。没有人为她建起浩大的城池,也没有人给她点燃远处的烽火。她是孤独的公主。她的兄长和祖父正在议事院激烈地讨论工程政策,而她的朋友正在各自的工作室里进行艰难的回归。

  如果在古代,她应该是坐在阳光照耀的蔷薇花园,露出甜美撒娇的微笑,向身边忠实英俊的带剑护卫懒洋洋地讲述自己多年游历的奇遇。可她不在古代。她活在最现实的火星。她面前是医院天台的一处小小的浅水池,人影稀少,地面是光洁的磨砂玻璃,绘有乳白和米黄色的大块菱纹,直径三米粗的立柱撑起一面辽阔的巨型玻璃墙,地面沿墙有控制灯,明亮温暖都得由自己开启操作。

  她身边没有骑士,只有瑞尼医生偶尔的陪伴。她每天独自来看落日。如果没有病人,瑞尼就来陪她一起。

  看落日的习惯在地球养成。火星的落日直接简洁,白色的太阳在黑色星空中沉入地下,没有云霞的缠绵,没有从冷到暖一道道光的消失,只有周遭的事物一点一点沉入暗中,遥远的群山在落日余晖中变成深色的剪影,深广磅礴,厚重温柔。虽然与地球不同,但洛盈仍然喜欢。她看落日的时候会变得安静,连回忆也会很安静。

  瑞尼有时会坐在她身旁,背靠着巨大的玻璃墙,听她慢而犹疑的回忆的讲述。

  “第一次听到别人说爷爷是独裁者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是震惊和受到侮辱。不仅仅因为爷爷是亲人,人有一种维护亲人的本能的尊严感,而且更重要的是,爷爷一直是火星的英雄,我能想到他被地球人称为敌人,但没想到他被称为冷血的暴君。这二者是不一样的。被地球人称为敌人不妨碍爷爷做火星的英雄,但如果他是暴君,那就是火星的敌人了。”

  “你信哪一种呢?”

  “我不知道。我一直留着疑问到现在。谁都没有敢问。”

  “为什么?”

  “因为一种可笑的害羞和恐惧感。我怕当面被告知我不希望听到的真相,既不能否认,也不想承认,怕那个时候自己不知道该怎样反应。”

  瑞尼顿了一会儿说:“这并不可笑,一点都不可笑。”

  洛盈看着瑞尼,轻轻抬了抬嘴角,露出一丝感激的笑容。她并不熟悉瑞尼,但她敢于告诉他这些,是因为他的包容。她觉得瑞尼身上有一种她期望获得的深厚的沉静。他很少急躁,向她解释事情的时候平静宽容。偶尔她有气恼与悲伤,他便为她拆解事件背后的前因后果,让她的动容慢慢化解在自然而然的漫长河流中。那样的拆解让人觉得淡定,如同雪山上的树不随风坠落。

  洛盈觉得,瑞尼并不像一般的医生,倒更像是一个作家。她时常看见他在窗口写作。一张长方形小桌,除了笔记本和台灯空无一物。他长久而专注地思考问题,手撑在紧闭的嘴上,偶尔抬起头,圆片眼镜对着窗外,微微反射着远方的光。她觉得如果有一个人可以包容她的疑惑,那么就非瑞尼莫属了。当她想诉说一些事情的时候,最希望对面的听者所具有的品质就是波澜不惊,他也许不必指导什么,但是他不会教训什么。

  “早在我到地球的第二个月,就有一件事让我感到很诧异,令我猝不及防。”

  洛盈停了停,陷入回忆的画面。到地球的第一年,是她感到最困惑的一年。

  “刚到地球时,是我的舞团帮我联系租的房子,在角锥大厦九十层,房间很大很舒适,房东是一个独居的老太太,富有而文雅。那是我的第一个房东,我小心翼翼地保持礼貌,老太太人也很客气,我度过了最初一个月宁静的时光。

  “在第二个月的一次晚餐上,我提到火星上的生活,老太太忽然大为惊异地问:‘你是火星人?’

  “我很奇怪地说:‘是啊。您不知道吗?’

  “‘不知道。’她说,‘我知道你是舞团的。但是我们从不问房客的背景。’

  “她解释完,忽然做出了让我觉得很诧异的反应。她一边说一边开始动情起来,眼里露出慈爱而悲伤的目光,拉着我的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热切关心我的各种生活琐事。

  “她从那天开始待我格外好,常常将我揽在怀里像孩子一样,给我买很多好吃的,还带我出去给我介绍地球。我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好意的原因,但我很感动。看到自己的身份能够引起这样友好的关怀,心里隐隐为自己的血统骄傲。

  “直到有一天,她一句无意的表达突然让我明白了这变化的真正理由。

  “那天她看着我,无意中喃喃地叹道:‘这么好的一个孩子,怎么生在火星了呢。’

  “我顿时很惊讶。我即使再小,也能听出话里的意思。

  “我连忙问:‘您为什么这么说?’

  “她慈悲地看着我:‘听说你们从十岁起就被政府逼迫做童工了是吗?’

  “那一刻,我全身的血液开始冰凉下来。我忽然明白了老太太慈悲的目光是什么涵义。那是一种对从乞丐团和孤儿院的悲惨命运中走出的孩子特有的怜悯,因为同情他出身和生存环境的恶劣,露出一种热情善良却无意中高人一等的慈善。我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以我在火星十三年的成长所学,我一直相信火星是一个比地球更先进更发达更美好的文明世界,怎么在她的印象中突然变成了乞丐团和孤儿院似的地方,竟然让人一听就能怜悯到如此的程度?我不知道是哪里出错了。

  “后来我搬离了那个房间。房东太太的好意让我觉得难以面对。我在日记里记下了那些好意,在心里记得感激,但我觉得我没办法面对那种怜悯。”

  洛盈说完,低低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她小时候以为自己最害怕面对的是他人的敌意,可是后来她慢慢发现,她更难面对的是怜悯,是一种当自己并未索取而对方主动倾情授予的怜悯。

  瑞尼一直凝神听着,并未插嘴。

  看她停下,他双手交叉,想了想问道:“我猜,她说的是选课实习吧?”

  “是。”洛盈点点头,“我也是到第三年才反应过来。就是指这个。我当时很想再去找她解释清楚。只不过那时已经在地球的另一边,再也没见过她了。”

  “她可能也已经忘了。”

  “是。这样的事,只有我自己心里记得清楚。”

  洛盈又停下来,想了一会儿接着说:“其实这件事我自己也不能说想得很明白了。我只是明白她话语的缘由,但却不知道该怎样评价。我不喜欢她的话,但我不能不承认她的话有她的道理。

  “还有一次,就是关于创意大赛那一次。”

  创意大赛。洛盈停下来,在心里默念了一次这个词。她忘不了这个词。

  创意大赛是火星孩子最重要的比赛,每三年一次,涵盖所有十四岁到二十岁的少年,不限形式、不限题材,只比创意。每个小组提交一样作品,只比哪一样作品想法最为新奇,实现最为巧妙。好的技术和创意有可能被直接选做国度未来的重点项目加以实现。

  创意大赛总是能吸引所有女孩的目光。她们小时候都曾热情洋溢地盼望它的到来。除了王子公主的爱情童话,她们最大的心愿就是能登上创意大赛的舞台,不管是作为选手,还是作为端花环的仙女姑娘。那些姑娘用长裙扮成希腊女神,用郑重的口吻宣布金苹果的归属。她们坐在屏幕前,坐在牧场边的栏杆上,手托下巴,想入非非。她们全心全意盼着自己能登上舞台的那一天。那段时光像水彩画一样简单欢乐、方向单一。

  那是她带到地球上的第一个气球,也是最早破掉的一个。

  “这算是我在地球遇到的又一次冲击吧。”洛盈停了一会儿又继续说,“出发去地球的时候,我还对那种荣光无比倾慕。我身上带着一个小本子,本子里画下插图和杂乱的标注,打算一路走一路学,学到新东西带回火星参加创意大赛。那愿望就像个气球,在我行李后面飘着。在地球上的第一年,我还确实认真将小本上的计划一点点付诸实施。我学着用网络,在网络上搜寻新颖奇特的产品,不懂原理,但记下说明。我还曾偷偷跑到大学的课堂,混在学生堆里,记下似懂非懂的概念,以备不时之需。

  “就在一个大学里,我的气球破了。

  “当时我和教室里一个女孩说话,那个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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