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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部分

十样锦-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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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哥早看出云娘是在诈郑源,便起身道:“汤巡检刚到盛泽镇时我便与他结识了,蒙他不弃,待我还好。我这就去巡检司里问上一问,他定然是知道的。”又向杜老爹道:“爹,你等等,我一会儿便回。”说着就走。
    云娘一向知道二哥头脑灵活,有几分聪明,平日只不愿意用在正地方,现在见他马上煞有架式地说了这一番话,若不是自己知道他时不时地夹带些私货出入盛泽镇,最怕的便是巡检司,也会信上几分。
    现在只看着郑源,只见他果然胀红了脸,还不待二哥走到门前就上前拉住他,“二哥,这事哪里好去问汤巡检?他也未必晓得。”
    二哥越发坚持要走,“都是管着一条河上的事,汤巡检怎么能不知道?且谁不知道汤巡检是个大公无私、正直刚硬的人,先前我倒没想起来问他,只要问了,想他一定会知无不言的。”
    郑源死活不放二哥离开,“我,我那次遇到匪人并不是在盛春河上,是在别处,汤巡检一定不知道的。”
    “不在盛春河上?那还能去哪里?”二哥只要拿到了别人的短处,向来最会借势而上,立即逼问:“该不是去了扬州?或者是江宁?那里可都是有名的销金窟,听说一外晚上用散尽千金只是等闲呢。”
    郑源结结巴巴地又道:“没有,没有,其实,其实是在,在府城。”
    “天下太平这么久了,府城里竟然有匪人?”二哥戏谑地笑了,“妹夫,你是糊涂了吧!”
    现在屋里的人都听明白了事情的缘故,就连郑公也神色大变,原来他亦不知道丢了上千匹绸的事竟然是假的。
    云娘便向爹道:“爹,女儿再留下,将来可能会被骗得连命都没了的。”
    杜老爹先前听杜老娘说云娘回来给如娘奔丧时,人瘦得不成样子,两个黑眼圈挂在脸上,心里就难过,家里这么多儿女,他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女儿,又聪明又美丽又能干,原以为嫁到盛泽镇郑家,过着比家里好得多的日子,也算心情大慰。现在知道实情着实恼了起来,一拍桌子,沉下脸道:“郑家这是不义!我们去县里告他!”
    原来杜老爹是读过些书的人,因识文断字,算得上杜家村里的头面人物,村里主持红白事、分家过继都少不了他,是以他颇懂得些官面上的话,刚刚一句停妻再娶就令郑家决定将采玉送走,现在又说郑家不义,自然是要占上锋的。
    二哥更是得理不饶人的主,揪着郑源又打,“好妹夫!上千匹绸你都敢卖了私用,又哄了我妹妹觉也不睡地在家里织锦,我打死你不算什么!”又瞧着郑源浑身上下已经没什么好东西了,先前都已经被他扯走了,更是遗憾,手下用的力气更大。
    
    第14章 离开
    
    郑源固然时常在县城和府城走动,也算得上见多识广,只是此事他已经被抓住痛脚,且因为刚刚郑家已经商议过了,总要将云娘留下,所以现在不敢还手,只是抱了头躲,不住地叫着,“我错了,我错了,再不敢如此的!”
    郑公虽然痛恨儿子,但是见此情景,只得央告,“亲家,快叫他舅兄别再打了,源儿已经知道错了。若打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办?”
    杜老爹喝住了儿子,不住地抚着一把山羊胡子,沉着脸想了半晌方向云娘道:“你果真想好了要离了郑家?”
    云娘绝决地点头道:“我想好了!”
    “那我们两家就义绝。”杜老爹道:“这可与休妻不一样,是因为郑家做了不义的事才断绝姻亲关系的,并不是你们郑家休了我们云娘。”
    二哥亦高声嚷道:“对,就是义绝,我们家云娘可是什么错都没有,都是郑家的错!”
    云娘还是第一次听到义绝这个词,虽然不大懂,但也知道爹是为自己着想,尽管她心里认为不管怎么样离了郑家都行,只要赶紧离开,却还是道:“我都听爹的。”娘家也不过寻常百姓之家,家里亦有一摊子乱事,每个人也不是十全十美,不过倒底在自己遇到了事情时还是肯为自己出头,云娘也信得过。
    郑婆先前已经抱了孙儿上楼,哪里能安稳,便站在楼梯上头听着,见话头不对,赶紧奔下楼道:“云娘,源儿是错了,但是你们可是结发夫妻,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以后家里织锦贩绸的事都听你的,定不让源儿再上府城了。”
    云娘自嫁入郑家五年,不管她做得如何好,婆婆也只是淡淡的,又始终有几分防着自己,第一次看到婆婆待自己如此诚心实情,若是以往,她一定会感激涕零,一心管好家,孝敬老人,但现在却已经激不起她一点的心绪了。如娘的婆家只为了舍不得几十两银子,眼看着如娘死在眼前,如果公公婆婆遇到了相同的情况,也一定会做一样的选择。
    就说自己没生养的事,他们竟然连让自己好好调养一番都不肯,直接许了郑源纳妾生子。眼下他们不愿意自己离开,并不是真心喜欢自己,而是因为自己织锦织得好,能为郑家带来利益。
    只要想想这一年多的日子,丈夫不在家,自己一面要服侍公婆,一面起早贪晚织锦,婆婆连个鸡蛋也舍不得自己吃,她怎能忍得下?是以便冷笑道:“我走了,你们一家人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吧。”
    杜老娘这时也带着儿媳妇们走了出来,听了大家的话,便上前向郑婆道:“亲家母,你是果真让云娘当家还是像过去一样,表面上让云娘当家,其实所有的家当都还由你们管着,只逼着云娘日日织锦,就连妆花纱一个月都要织两匹?”
    郑婆赶紧道:“不是,不是,云娘喜欢织多久就织多久,一个月只要能织上一匹妆花纱就行了。”
    二嫂用力一挤,便推开大嫂挤到了前面,向郑婆道:“老虔婆,就连云娘的首饰都要收走,真是不要脸!”
    郑婆被骂了,脸又红又白,本待回骂几句,郑公却替她道:“先前也是怕云娘不小心丢了,只要云娘肯留下,我们便都交给云娘。”说着便喝斥着郑婆,“云娘的首饰,你便交给她自己吧,操那么多心做什么!”
    郑公又道:“从今以后,我定不让源儿再上府城,只守在家里做事,亲家就放心吧。”
    云娘再看爹脸上也有松动之色,知公婆必不许自己义绝离去,而爹娘免不了听了这样的条件会妥协,立即道:“如果你们非不许我走,那我杜云娘便发下重誓,我在郑家再不织一寸锦,不络一根丝,否则天打雷劈!”
    郑家之所以不肯放云娘离去,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云娘织锦赚钱,现在云娘发下这样的誓言,摆明了就是不肯再为郑家织锦了,再看郑家会不会要自己!
    郑公郑婆和郑源都紫胀了脸,想斥责云娘,可又见杜家一家子人都虎视眈眈地看着,并不敢出声,又知道云娘的性子犟,说得出便做得到,十分忧愁,只得劝道:“都是一家人,发这样的誓做什么。”
    倒是郑源刚被父母逼着一直认错,现在见云娘如此绝情,反劝郑公郑婆道:“爹、娘,这样的媳妇,你们还留她做甚,我们家这么多台织机,没有杜云娘也一样过日子。”
    云娘听了一笑,向爹道:“爹,你可听到了?女儿一定不留在郑家了。”
    杜老爹见状,便道:“老大,你带着你娘你妹子和媳妇们先回去吧,我和老二老三把云娘的事情办好了再走。”
    郑家公婆正在喝斥郑源,又听杜家一定要断了姻亲,还想百般劝阻,可是杜家人多,他们哪里拦得住,看着杜家老大带着一干女眷们出了家门,而杜老爹带着两个儿子沉下脸与他们谈起义绝的事来。
    云娘下了决心回娘家,听了爹的吩咐便挽了包袱出门,待上了船更觉心胸宽敞,近处是冬日平静无波的水面,抬眼就见杜家村的河滩,自家的桑园正在河边,再往远处就是石山。
    出嫁后虽然也回娘家,但是云娘这一次却有了不同以前的感觉,那种对家的依恋让她突然想起那些早已经遗忘的往事。
    那片桑园应该是小时去的最多的地方吧。每年三月,江南养蚕人家也称为蚕月的,家家户户因养蚕便关门闭户不与别人往来,甚至连话都不随便说的,唯有小姐妹们挽着筐去采桑叶时,可以一边采一边说笑,便觉得格外快活。
    采叶有很多讲究,要等太阳出来晒干了桑叶上的露水才可以,挑了干净鲜嫩的叶子却不能上手,只用铁剪下直接用筐子接住,只有这样的叶蚕宝宝吃了才能长得好。
    最初蚕宝宝很小很小,吃得很少,只要采一点嫩叶就够了,回家后还要将叶子剪开再放上蚕匾。可它们几乎一刻不停地在吃,一刻不停地长,很快每天就要吃很多很多桑叶,只要将桑叶放在蚕匾里,马上能听到一片沙沙地蚕宝宝吃桑叶声,这时家里的桑叶简直一会儿也不能断,采叶就是很辛苦的事。
    可是在家里的桑园采叶总还是容易的,如果家里的桑叶不够了,而蚕宝宝是一天也不能没了叶的,这时大家便相约着到山脚下的野桑树采叶了,那可要一大早出门,晚上才能回来呢。
    不管多累,大家都是开心的,因为只要蚕宝宝吃得好,长得好,家里一年的日子就很好过。
    村子再远一些的石山,那里有一大片竹林,夏日里,大家最喜欢去找僧竺蕈,那种四周挂着网络的菌特别鲜美,又特别稀有,很多人一个夏天都找不到一颗,只能带些别的菌子回来,云娘却每年都能找回几颗,因为姐姐出嫁前告诉她几处长僧竺蕈的隐秘处,每年照例去找就可以采回来,后来她又告诉了侄女儿们。
    至于到了秋日,好吃的东西就更多了,数都数不过来,但小姐妹们最喜欢的还是采桑葚,这时再没有束缚,尽可以一面采一面吃,回到家中时嘴唇都是乌黑乌黑的。
    到了冬季,也就是这个时候,正可以去挖冬笋。带着小锄头,看到竹子根上面的土有些异样的突起,拿着锄头一锄,便能捡到一个冬笋。云娘可是挖冬笋的高手,她与同村的女孩们一起挖笋,哪一次带回来的笋都最多。
    自己家去正无事,不如明天就去挖一些,冬笋倒是比春笋还鲜还嫩……
    正想着,船突然在河中间停了,云娘转头一看,原来是遇到了巡检司的大船,汤巡检穿着官服带着十几个兵丁站在船的前面,一双乌黑的眼睛正落到自己身上。云娘便知他认出了自己,赶紧在船上站起了身,敛襟行礼,叫了声“汤巡检。”
    汤巡检略点了点头,挥手道:“普通民船,不必查了。”
    小船轻盈,略转了转船头,便又向杜家村驶去,二嫂扪胸探头问道:“云娘?那人是谁?看着好威武吓人。”
    云娘奇道:“你与二哥总在盛泽河上来往,怎么不认得汤巡检?”
    “我们躲他还来不及呢!”二嫂犹有余悸地道,可又掩不了好奇,“大家都叫他汤豆腐,我原来以一定是长得白白矮矮胖胖像豆腐似的呢,原来却是个这般俊俏的男子,就是看起来太威严了。”
    云娘便道:“你是没见到汤巡检刚到盛泽镇时的样子,那真是剑眉星目,翩翩如玉的贵公子,盛泽镇上再没见过那样的人物,引得镇上所有的妇人们背后都在谈论他,胆大的还去同他说话。”
    可是时间一久,才发现汤巡检最是冷面冷心、不讲情面,方才好些。至于那些想逃税的牙行老板们更是恨他恨得牙痒痒的,又苦于抓不住他的痛脚,只得为他编了几个笑话,说他每月只几两的俸禄银子,肉都吃不起,只吃豆腐,又给他起了个汤豆腐的浑名,才在盛泽镇里叫开了。
    
    第15章 难处
    
    二嫂夸了几句汤巡检,见大家都不搭话,便又问云娘,“你怎么与汤巡检认得呢?”
    “二嫂怎么忘记了,去年我们几个织工去吴江县服差役时,正是坐巡检司的船过去,是以便认得了。”云娘从没有把自己求了汤巡检进了官织厂学会了织妆花纱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免得让人误会。
    但其实,当时她也不过比别人与汤巡检多说了一句话而已,并无其它交情,原以为他早忘记了自己,没想到今天他竟认出了自己,也实在出乎意料。
    二嫂看着后面的巡检司官船,转了转眼珠,便笑道:“怪不得小姑刚刚让你二哥去问汤巡检,感情你果真认得他。若是早知如此,我不也早就与巡检大人结识了?”
    云娘便知她又打歪主意了。
    盛泽镇日渐繁盛,因河道交通往来甚密,又有商贾辐辏,便设了巡检司,不只负责捕盗之职,亦协助吴江县衙收取商船过往之税。是以巡检司权限极大,也因此连续出了几个贪腐的巡检,不只在府城出了名,就是京城亦有人知道。
    二哥和二嫂时常贩了些蚕茧、蚕丝到盛泽镇,因本钱小,人又懒,获利并不多,他们便时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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