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时-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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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本来她有一堆说辞,临到嘴边却说不吃口,反而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力涌上心头。
高大姐抓住了她的手,用力握住,郑重地道,语气和表情严肃得像是诀别一般。
“记住我说的话:就像那一日你对苏谢说的那样,你也要有自己的立场。不论你是谁你站在谁那一方,你心里都要有一把标尺。人到了一定年纪就会有偏见,你会看不清真相或者逃避真相,你会渐渐认为无知平庸的自己也很好。”
叶莲灯忽然有种不能的预感,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强行忍住,因为那不是澜炽的作风。
高大姐的声音不大,甚至可以说是这么久以来叶莲灯听见最小声的一次,娓娓道来的口吻却含着宿命般逼人的意味。
“但无知从来都是一种罪过,多少因为无知、犹疑而犯下的悲剧。你,如果有责任就要去承担,就算撕开血淋淋的过往,你都要查探那段真相,因为你可能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你的无知而背负着沉重的枷锁!”
心里有个声音在挣扎,不要再说了!她不想去再听!
“人,即便是轻轻醒醒明明白白地死,也绝不能浑浑噩噩地活着,走到最后时,你要不留遗憾!”
不要再说了!
她几乎要抬手捂住耳朵,但她仍然忍耐着、满脸从容地直视着高大姐。
而高大姐则继续不停地道:
“往往看似扑朔迷离的事情,只有你自己最接近真相!”
“就好比无雁门一事,看似和你毫无干系,实际上却很有可能和你有莫大关联。”
叶莲灯明明心里很是难受,本不想去思考任何事物,可这句话刚进入耳中思维就已经自发地开始联想:
难道无雁门之事果然和澜炽有关,也正好可以解释邢墨和慕容涵秋为什么也会对此事了如指掌。
这样想着,她的心又沉了几分。
最后,高大姐放轻了语调,却反倒如千斤巨石压上心头,她问的是四个字——
“你明白吗?”
刹那间,过往几种不同的声音同时在脑海中响起。
是严酷的苛责。
是冷漠的答复。
是温柔的呓语。
是真诚的关怀。
是无言地嗟叹。
……
叶莲灯胸口忽然感到相当难受,她从小就深深感觉“你明白吗”四个字是一种比命令效果更加强烈的诘问。
从小,她如果犯了错,阿爹阿娘对他说的最多几个字就是“你明白吗”和“你怎么还不明白”,而假如如果她不明白,就会被苛责被批评,长久下来只要一听见这四个字心里就会平添一种罪恶感。也正如此刻,这四个字也同样正撕绞着叶莲灯的心神。
失神间,高大姐已起身,走到柜台处去拨弄她每日都要清点的算盘了。
客栈外人流攒动,而客栈内并无一个客人,只是在高大姐的算盘击打声中衬得格外安静。
不对。
叶莲灯拧眉。
已经接近晌午了,近日平家村人数激增,平日里每天都至少会有好些人来进店来吃饭饮茶,今日除了那个被高大姐轰走的一个人之外就再没有人在店门口张望过了。
邢墨察觉到她的疑虑,淡笑着走了过来:“察觉到今日的不对劲了?”
“嗯。”
“看来变化比预料中提前了。”
邢墨疏淡无波的声音刚落下,门外的喧嚣便如同蜂群一般涌了进来。
一大群江湖打扮的奇奇怪怪的人围了上来,瞬间就挤满了整间客栈。他们手上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来势汹汹地审视着叶莲灯三人,表情既严肃又兴奋,甚至还有好些人目光一边飘忽地在叶莲灯身上扫来扫去、一边面露鄙夷地窃窃私语。
虽然没有弄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看清楚了来人的良莠不齐放心了!看起来虽然气势很凶,多半也强不到哪里去,根本构不成威胁。
叶莲灯和邢墨对视了一眼,认出了为首的人竟是渔帮老二仇非声,而不久前进店却被高大姐轰走的那个惟一的客人此刻也正站在人群中间。
叶莲灯沉眸。
果然,都是有备而来,是来试探什么的。
但是,究竟是试探什么呢?
“几位别来无恙啊!叶姑娘和……”仇非声上前一步,与叶莲灯和邢墨视线相对,壮硕的肥大身躯僵硬地点头行了个礼。
“邢副宫主!”
作者有话要说: 声控灯OS:我就是个盗版,别问我,打扰了!
作者:你要相信自己
声控灯:那我和澜炽到底谁是正版嘛!
作者:天机不可泄露
声控灯:好的,言外之意就是我是主角,所以我是正版~
作者:……(这是我带过的最差的女主,没救了)
第45章 肆拾肆 生魂
春酣楼。
白昼当空,楼内照样笙歌燕舞。
一个紫色身影缓缓走了进去,没有人注意到她,或者说是——没有人刻意地留意她。
她走到顶层,高楼上阵阵的凉风从没有关上的房门内迎面吹来。凉风拂面,撩起她额前垂下的碎发,平日里被遮住的半只眼睛和她眉心那道狰狞的伤疤不觉地露了出来。
“姑姑!”
苏谢一听见声音便从房内跳了出来,满脸欢喜。
慕容涵秋换了身紫衣,加重了她面容上本来就很愁苦凝重的神色,远远就给人一种生人勿进的暴戾杀气。慕容涵秋略一点头,轻轻拍了拍苏谢的肩,嘴角微微露出一个浅笑的弧度,“小谢,你先出去。”
“嗯!”
苏谢没有问什么,只是重重点头,乖乖出门把门带上后守在了门外。
榆木质的云纹花窗被大大地敞开,将天幕上的浓云和屋外的冷风悉数纳入慕容涵秋的感官。
窗畔立了一名女子,身着白衣,负手而立,她站立的身姿挺拔而秀美,邈远望去的眼神有种遗世独立之感,看起来颇为傲人。
——是朱云。
慕容涵秋看着她的背影,恍然间有种梦回的错觉。
多年前,她也总是喜欢像这样站在无雁门的最顶楼,作为凌雪华最重视的弟子站在掌门人的身边临风远眺。彼时,她身着云纹红衣,那样清冷桀骜,总是只留给人一抹孤冷的背影。
当初那样不可一世的人,如今却已在最肮脏污秽的烟花之地做了十年的娼妓。
呵,真是造化弄人。
朱云淡然开口:“来了?”
慕容涵秋:“明昭呢?你把他支开了。”
“我说想吃木桃,告诉他碧池山会有,他便去了。”朱云的声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呵,可惜,碧池山的气候潮湿,这个季节已经不会有木桃了。”慕容涵秋嗤笑一声,从桌下抽出一根圆凳,看到上面精心雕刻的云纹时嘴角的笑意更盛,看起来颇像是嘲讽。
“你怎么这么无礼,你好歹也应该叫我一声师姐。”朱云的声音很飘渺,她悠悠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慕容涵秋。
慕容涵秋像是听了很是好笑的笑话,笑得双眸弯弯,“我这么六亲不认的人,在众生苦待了大半年都能毫不留情地残杀同门,不过在无雁门待了一个月而已,凭什么叫你师姐?”
朱云并无悲欢地晲了她一眼,冷声道:“居然能这样坦诚地承认自己六亲不认,倒是难得。”
慕容涵秋不客气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呵,我对自己的认知还是有的。你也死过一次了,应该懂。”
“我死过一次,可现在还活着,你呢?现在的慕容涵秋究竟是行尸走肉,还是一具空了心的躯壳?”
“这可怎么选,行尸走肉和空心躯壳不都是一个意思。”慕容涵秋饮下一大杯茶,目光钉在朱云的面容上,声音饶有兴趣地上扬,“反而是你,才是真正的尸体。”
朱云眼神无波,缓缓扭过头去,光晕从侧面打在她的脸上衬得她的面容几乎透明。
她看向天幕里暗沉的浓云,道:“我的事,不要告诉他真相。”
“好。”
“我一直想问,这十年来,你为什么帮我?”
“我不是说过吗?我救你们,你们护我叔侄容身。”
朱云低沉了嗓音:“不,我是说真正的原因。”
“赎……”她沉吟半晌,终究只是咧嘴笑道:“看你们可怜罢了。”
朱云也不再追问。
她一撩裙摆,在慕容涵秋对面坐了下来。她一边替自己斟了一杯茶,一边轻声重复:“可怜吗?”
“这十年,每一天都浑浑噩噩,每一天都是一场永远重复却也永远不会醒来的噩梦。”茶捧在手心,把她的手掌也温暖了,她看着掌心的大片红痕,却觉得这温暖虚幻得并不真实,“夜里我从没有梦,也不需要睡眠,可我总拿自己当成一个活人,逼自己睡着,醒来的时候仍然不记得有没有梦见死去的同门和师父。”
慕容涵秋抿了一口茶:“梦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朱云看着她,眸光带有深意。
慕容涵秋解释道,她避开了朱云的眼睛:
“明昭以为是忘生彻底将你治好了,他却不知道忘生其实只能让你在当年的基础上多活一年。你活下去惟一的办法,只能生魂续命。可我用了众生苦所有能用的药也只能为你续十年,这十年里,你只是以生魂的姿态活着,你不是生者也不是死者,只是一缕占据着人身体的幽魂,所以你不需要梦,你需要的只是支撑你活下去的执念而已。而当你的执念完成,你才会死。或者说,执念一了,你立刻就会死。”
“好,不要告诉他。”
“痴人可真多。”慕容涵秋想到了什么,又重重压下,叹了口气她又接着道,“你要是喜欢他,这十年就不该为了复仇而生,你的仇恨根本就是没有意义的。”
朱云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坚毅而沉重。
在慕容涵秋进来之前,桌上就一直放着一把抱裹在玄色布匹内的剑。
朱云轻轻将它拿起,一点一点地拆开缠绕在上面的布匹,一边道:“你知道‘断雁残生,不死不归’八个字的含义吗?”
是没有剑鞘的无雁书。
剑身漆黑,不知被谁擦拭得一尘不染,将上面的精细纹饰和一行小字无比清晰地勾勒出来。
“师父有恩于我,恩重如山,”朱云微垂了头,俯瞰长剑的眸子映着屋外的浓云泛着青黑色的冷光,“即便是死,我也要还无雁门一个清白。”
“你倒是有个好师父。”慕容涵秋笑笑。
朱云像是读懂了她的笑,淡声道:“苏姑娘,过往还是忘了吧,你的心里太空了,你应该试着为自己而活。”
慕容涵秋还没有来得及回应她的过分解读,朱云又道,“我为了无雁门的真相而活,可你现在又为了什么而活着呢?”
慕容涵秋不答,只是抿了一口茶。
朱云看着她眉心的伤疤,她嗟叹地低缓了声音,却反倒像是一字一句地叩击着心灵:“你自己也说不出答案来,这才是悲哀。”
慕容涵秋盯着杯中影看了半晌,开口却说了另一件事,“我的医术还欠火候,其实,莲谷谷主本可救你。”
“令师尊呢?”
“她还是算了吧,凡是被她救活的人,余生都要等着被她榨干所有的利用价值。相较之下,莲谷仁慈多了。”
“叶莲灯的哥哥?不必了。传言不都说有两个地方的人见了要绕道走,一个是众生苦,还有一个——不就是莲谷吗。”
“你如果用叶莲灯做筹码,你和明昭未必没有生机。”
“说起叶莲灯,我当时是真的情不自禁地想杀掉她。”朱云又反问,“不过无妨,这样挺好,我不想再拖累他了。何况,莲谷本来就亦非善类不是吗?”
一阵风自窗外而入,撩起了慕容涵秋的碎发。
她忽地想起了什么,神情焦灼,“你老实告诉我,我的药是不是在反噬你的心智?”
“没有,你的医术很好。”
“为了让明昭相信你,你不能告诉他其实你一直都是清醒的,这么多年来你一直都是装作在三种身份中切换。可昨日,你攥着苏谢脖颈,并不像是装疯,完完全全就是最初那一年里在忘生的意念影响下、那个从心底厌恶苏谢的纯粹的芸娘。”
“有一个瞬间,你的眼神告诉我你是真的想要杀了她。”
朱云深深叹了一口气,坦白道:“是,许多次,我都差点真得杀死她,回过头来浑然不觉。”
慕容涵秋的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惊怔与怒意,拳头不自觉地攥紧,指节间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朱云清冷的眸中染上一丝歉疚,了然地对上了慕容涵秋怒火滔滔的双眸。“小谢是个乖孩子,我根本不知道这几年里自己究竟给她留下了什么样的阴影。”
“有时,我真得以为小谢是我的孩子。有时又真的是那个苦命的花魁,大多数时候我却还是无雁门中唯一活着的大弟子,可是,如果我真的只是芸娘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