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檐-第40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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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临解脱了,他自由了,他带着终于让母亲为他骄傲了一回的得意和兴奋,朝额娘伸出手。
“福临!”玉儿箭步冲上来,承托住儿子的身体。
“额娘,儿子不孝。”福临倒在母亲的怀里,再也无力直起背脊,“我先……走了……”
“不要,福临不要……
“儿子!儿子……”
“朕以腹心寄托,其勉天忠尽,保翊冲主,佐理政务,而告中外,咸使闻知。”
王熙的声音,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是皇太后的哭声,响彻宫宇。
玉儿抱着已无生息的儿子,痛不欲生:“把我的儿子还给我……福临,你不要丢下额娘,不要丢下我。”
“皇上!”哭声四起,哀嚎一片,越过宫墙,散向紫禁城。
景仁宫的墙下,元曦怔怔地站在那里,刺耳的哭声,将她的心碾成碎片。
“额娘。”玄烨拉起母亲的手,用力地紧紧抓着。
“玄烨。”元曦低头抚摸儿子的脑袋,“你阿玛走了。”
第682章 四大辅臣
玄烨点头:“额娘,以后我来保护您。”
此时,丧钟响起,响彻苍穹,向天下昭告,帝王驾崩。
元曦再次望向乾清宫,眼神空洞地念着:“待紫禁城解禁,额娘带你去给阿玛磕头,你不能再自己跑出去,听见了吗?玄烨……”
可她的话未完,就有人匆匆来到景仁宫门外,朗声诵读先帝遗诏,玄烨被册封为皇太子,先帝驾崩之日起,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即继承皇位。
宫苑内外,顿时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怔住了,三阿哥被选为继承人并不值得意外,可他们眼下,却不知道是该哭,该是该拜新君。
元曦低头对儿子道:“告诉他们,一切以大行皇帝为重。”
玄烨抽回了自己的手,挺起背脊,大声道:“宫中时疫尚未解除,一切以先帝治丧为重。”
众人纷纷磕头领旨,又哭成一片,元曦缓步走上前,对来宣旨的人道:“请转告太后,我会照顾玄烨,之后事,只等太后旨意。”
那几人却互相看了眼,欲言又止的模样。
很显然,现在慈宁宫已是太皇太后,景仁宫这位则母凭子贵成了太后。
然而眼下正乱,大行皇帝咽气才不过片刻,什么也计较不过来,到时候了,该有的规矩,自然就有了。
顺治十八年,正月初二,本该普天同庆新年的时刻,福临走了。
虽身染恶疾,但走得安宁祥和,倒在了母亲的怀里。
他一生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无奈,所有的荒唐,所有的罪孽,都结束了。
玉儿生不如死,抱着福临久久不肯松手,十八年来,又一次放声大哭,几度昏厥。
可是眼泪换不来世道太平,眼泪在权力和欲望之中起不到任何作用,那些贪婪凶恶的嘴脸,立刻就逼到了慈宁宫门前。
他们甚至顾不得宫中天花肆虐,也要来问问皇太后,到底为什么,选了四位外臣,做辅政大臣。
十八年后,一切重头再来,大清又将迎来一位年幼的皇帝坐上龙椅,玄烨足龄还差两个月才堪堪满七岁,可就算八岁、九岁,又有什么区别,小孩子就是小孩子。
昔日辅政大臣,乃多尔衮、济尔哈朗一辈德高望重的亲王,他们曾经有多辉煌,现在的各位就有多大的欲望。
可遗诏上写得清清楚楚,四位辅政大臣,索尼、鳌拜、苏克萨哈、遏必隆,没有一个姓爱新觉罗,难道这是要把大好江山,交给外人来做主。
毫无疑问,先帝的遗诏,必然经太后首肯,甚至于就是布木布泰的主意,选四位外臣为辅政大臣,从此真真是被奴才踩到主子的头上,宗室亲贵们,不答应了。
慈宁宫中,小宫女怯怯地端着热茶,请皇太后喝一口。
玉儿从水盆里,抬起湿漉漉的脸,取过帕子蒙面,再放下手时,虽两眼红肿,泪痕已然洗净。
她再接过茶,喝下大半碗,吩咐道:“为我梳妆,那些王爷们,还等着见我。”
玉儿四下看了眼,问:“苏麻喇呢?”
小宫女怯然道:“姑姑哭得要昏过去了,被大家送回她自己的屋子了。”
玉儿叹息:“你们好好照顾她。”
她起身往状态走,仿佛自言自语着:“我要等一等,等一等才能再哭。”
第683章 明天起,收起你的眼泪
不论如何,眼下这些宗亲里的王爷们,远不及昔日光景。
功在千秋的那几位,早已驾鹤西去,留下的二代三代,或是那些腆着老脸把别人的功劳算在自己头上的,都没有真正可以向皇太后叫板的底气。
玉儿和颜悦色,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拿出女人家的柔弱,诉尽她的不易和悲伤,把这一波愤怒怨怼,先挡了回去。
但接下来,她就不会再客气,不然也不用费尽心血,选四位外臣来辅佐朝政。
再回到乾清宫,大殿已布置成了灵堂,福临体面光鲜地躺在棺椁之中,玉儿用自己随身的丝帕,盖在了儿子的脸上。
大悲大痛之后,她的身体已经干涸,几乎要裂开的脑袋,不允许她再嚎啕大哭,她要保持清醒,要继续捍卫皇权,捍卫新君。
“额娘。”皇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玉儿转身看,柔弱的人一身缟素,双眼红肿,难为她被福临如此亏待,这一刻,还能为他掉眼泪。
“这里还不干净,你来做什么?”玉儿道,“大行皇帝的大丧,待这阵疫病过去后,自然会大操大办,到时候,有你要忙的。”
皇后泪眼相望:“儿臣从来也没为皇上做过一件正经的事,到如今,没有资格再享受这荣华富贵。额娘,您把我送回科尔沁吧,我不配再在这里。”
“孩子,你是怕将来我也死了,你从此无依无靠?所以提前为自己想好退路?”玉儿走上前问。
“不,不是。”皇后慌忙跪下,哀求着,“儿臣不是这个意思,额娘……”
“可外面的人,都会这么想,会觉得我们科尔沁不行了。”玉儿冷然道,“你和元曦亲如姐妹,玄烨很喜欢你,将来奉你为太后,你和现在一样,什么都不用管,什么都不必操心,什么权力斗争都不要搀和,就当个富贵闲人,这是你的命,也是你的福气。你这辈子注定,得不到丈夫的恩爱,可你能享受除此之外世间所有的好,不成吗?”
皇后摇头:“可是,儿臣不配。”
玉儿说:“你认为,什么样的女子,才配做皇后?你姑姑?还是董鄂葭音,又或是元曦?你以为人人都能像孝端文皇后那样,拥有智慧、气度和胸襟,母仪天下?”
她搀扶皇后起身,温和地说:“你善良,好相处,后宫的妃嫔们都喜欢你,因为你,也让她们能和睦相处,这就是最大的功劳。是我和福临,没有给你机会,去做那些所谓的正经事,不是你不好。”
皇后泣不成声,楚楚可怜地望着福临的棺木,他们终究是夫妻,在皇后眼里,她这辈子不会再想第二个男人。
即便福临带给他的,永远是噩梦般的惊恐彷徨,她也从没想过,要自己的丈夫,走得这样凄惨。
“科尔沁的女人,是最骄傲的。”玉儿道,“永远要把你的背脊挺直,纵然是生命消逝的那一刻,也不能弯腰。”
皇后怯然点头,颤颤地走上前,为皇帝上香,虔诚叩拜。
他们的孽缘,结束了。
“额娘,玄烨做了皇帝,那将来玄烨的皇后?”皇后转身问,“也要从科尔沁选吗?”
玉儿担心年轻的皇后心思太简单,被人利用,便道:“自然是的,一代一代都是这样来的。”
皇后叹了一声,她无法成为太后这样,足以支撑一切的人,将来的孩子们,恐怕只有靠自己了。
可是玉儿心里早有算计,科尔沁若非要送人来,也只能位在妃位,玄烨的皇后,不能再从蒙古来,科尔沁的皇后,就到此为止吧。
夕阳西下,太医院的人来禀告,今日紫禁城中,未添新病患。
元旦以来,唯一的新病患,只有皇帝,乾清宫中那些没得过天花,但不得不留在这里伺候的太监宫女们,也安然无恙。
玉儿对棺木里的儿子说:“福临你看,你不仅没有害任何人,你还承担了所有的灾难,你多了不起。”
不久后,苏麻喇来了,面色惨白的人,连路都走不利索,需要小宫女搀扶才行。
玉儿见了她,便道:“回去吧,这里用不上你。”
苏麻喇摇头:“奴婢要为皇上守夜,皇上的魂魄回来,要有热饭热菜等着,要有衣裳穿,要有地方住,交给别人,奴婢不放心。”
玉儿朝外头的天色看,又下雪了。
“你守着吧,明日一早,我就要把福临,送去景山寿皇殿。”玉儿道,“暂时在那里停灵。”
“太后?”苏麻喇无法接受格格这么快就要把皇帝“撵走”。
玉儿平静地说:“要尽快把乾清宫挪出来,朝廷大事可不等人的,我也想让福临在景山上好好看看,让他看见宫里的安定,朝廷的安定,让他踏踏实实,放心地走。”
乾清宫的灯火,彻夜不眠,隔天一清早,天蒙蒙亮,慈宁宫的人,就来了景仁宫。
穿戴整齐的玄烨,被他们带走,他一步一回头地看着母亲,元曦朝儿子摆摆手:“去吧,额娘在家等你回来。”
玄烨被拥簇着来到乾清宫,宫人们为他穿戴全套的孝服,待走进大殿,看见冰冷的棺木,小小的孩子,立时就绷不住了。
“皇阿玛……”玄烨扑通一声跪下,伏地大哭,“皇阿玛……”
玉儿从边上走来,温和地说:“皇上,您来了。”
玄烨抬起头,怔怔地看着皇祖母,确认她是在对自己说话。
“玄烨,还记不记得,你对皇祖母说过什么?”玉儿蹲下来,擦去孩子脸上的泪水,“还记得吗?”
玄烨点头:“孙儿说,皇阿玛要是不做皇帝了,孙儿来做皇帝了。”
玉儿指向棺木:“玄烨,大声告诉阿玛,谁来做皇帝?”
玄烨哭着喊:“皇阿玛,我是玄烨,我会照顾皇祖母,照顾额娘……”
他抽噎了一阵,抹掉眼泪:“阿玛,玄烨,会做个好皇帝。”
“阿玛听见了,他会听见的。”玉儿搂过孙子,将他紧紧抱在怀里,“玄烨不怕,皇祖母会保护你,没能和你阿玛一起走完的路,皇祖母会把着你的手,带你走下去。”
玄烨伏在祖母怀里,嚎啕大哭,他害怕、彷徨,对于未来一片迷茫,七岁的孩子,拥有帝王家传承的胆魄和勇气,可除此之外,就只剩下柔弱的小身体。
玉儿心里很明白,之后的路会有多难走,昔日她和福临还能躲在多尔衮的庇护下,从今往后大清的一切,都要玄烨和她自行面对。
但是,十八年后的大清,二十八年后的大清,她要让全天下人看看,让福临,让皇太极,让多尔衮,让爱新觉罗家的男人们都看看,那将是怎样强大而繁荣的江山。
“今天哭完了,明天起,收起你的眼泪,到你阿玛出殡落葬的那一天,再挤出几滴来,给大臣们做个样子。”
玉儿严肃地对孙儿说:“从今往后,你可以为了任何事哭泣,但不许再为了你阿玛的过世掉眼泪,你流再多的泪,阿玛也不会回来。”
玄烨哭得咳嗽恶心,玉儿为他拍背顺气,喂他喝水,等孙儿终于平静下来,他毫无顾忌地窝在自己的怀里,紧紧贴着祖母。
玉儿抚摸玄烨的脑袋,安抚悲伤的小人儿,福临说他羡慕玄烨,连玉儿也羡慕,性情这东西,想来是天生在骨子里的,倘若福临拥有玄烨的性格……
不去想了,玉儿冷静地告诫自己,这世上,没有如果,只有眼前残酷的现实。
“皇祖母。”玄烨小声呜咽。
“怎么了?”玉儿问。
“额娘没哭。”玄烨道,“从昨天起,额娘就没再哭,额娘不哭,我也不敢哭。”
“好孩子,额娘她很坚强,阿玛不在了,从此她既要当爹又要当娘。”玉儿说,“玄烨,接下来你有很多事要做,一会儿大臣们到了,你也要接受他们的跪拜。把额娘交给皇祖母,皇祖母来照顾她。”
玄烨坦率地问祖母:“可是,我见了大臣们,该说什么?皇祖母,玄烨不会。”
玉儿道:“什么都不用说,只要用你的眼睛看着他们,仔仔细细地看着他们,看穿他们的衣裳和皮肉,看到他们的心里去。不仅是现在,往后很长一段时间,你都只能看着他们,但也要看紧他们。”
话音落,门外的人来禀告,大臣们已经到乾清门。
玉儿带着玄烨站起来,整理他的衣袍,牵起孙儿的手,再看了眼福临的灵柩,长舒一口气,祖孙俩缓缓走了出去。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山呼万岁的声音,响彻紫禁城。
景仁宫里所有人,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