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檐-第1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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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我的喜怒哀乐,我的情就都没有了。”
“所以姑姑也要把我变成这样?”
“你以为呢?”
当然不是的,大玉儿直起身子,跪坐在地上,仰望着这个了不起的女人。
姑姑让她去劝皇帝放开姐姐,让她去皇陵接他回家,这些明明都是姑姑可以自己做的事,却全都推给了她。
不为他故,姑姑只是希望大玉儿和皇太极的感情能有所转圜,八阿哥夭折后,他们的关系就好起来了不是吗?
“姑姑,我会好好伺候皇上,照顾他安抚他,可我怕是做不到您想要的那样。”大玉儿很冷静,“难道姐姐走了,我就可以把那些我自以为属于我,却其实从没有得到过的感情抢过来吗?不可能的,她们从来就没属于过我。”
“玉儿?”
“姑姑,我是皇太极的女人,是大清的皇妃,是科尔沁的格格,我也知道自己的责任,而我还有孩子。”玉儿含泪,可神情坚定,“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姐姐久病故世带来的打击,或许还没有八阿哥骤然夭折来得大。我会好起来,不会一蹶不振,姑姑放心。”
“姑姑盼着你能康健,能长命百岁。”哲哲伸手搀扶玉儿,“你这么说,姑姑就安心了,快躺下,你身子还没好。”
回到榻上,哲哲为玉儿盖上棉被,问道:“那日你见了皇上,说的什么?你突然晕倒,倒是把皇上吓醒了,他大声地喊太医让他们救救你。”
大玉儿垂眸不语。
哲哲继续道:“皇上一直都很在乎你,你生福临的时候难产,皇上三令五申要求……”
“姑姑,别再说了。”大玉儿却无情地打断了哲哲的话语,她的心,硬得像石头,“那日,我对他说,他毁了我所有的幸福。”
哲哲霍然起身,惊愕地瞪着玉儿,摇头:“玉儿,你不能这么对皇上说,你不能。”
可是她说了,一字不差对皇太极说的清清楚楚。
盛京城外,皇陵大殿中,宸妃的灵台上香火不断。
除了首日有文武大臣宗亲贵族来举哀,这几日他们只被允许到大殿台阶下,在阶下遥拜悼念,谁也不能进入宸妃的灵堂,殿内只有皇帝和他身下的蒲团。
唯一能进来与他说几句话的,是雅图,她代替尼满和宫女,伺候父亲汤药茶水和餐饭。
但直到数日后,皇太极才赫然发现是女儿在身边,怪不得他毫不烦躁,没有半分排斥送入口中的东西。
“皇阿玛。”此刻,雅图拿着披风进来,为她的父亲披上御寒,说道,“都察院参政祖可法和张存仁几位大人在大殿阶下求见您。“
“他们来催朕回宫吗?”皇太极问。
“是。”雅图跪坐在父亲的身边,堪堪十三岁的姑娘,像极了她母亲的气质,淡定地说,“皇阿玛,儿臣替您将他们打发了可好?”
皇太极看向女儿,将雅图的手捧在掌心:“好孩子,雅图啊,回科尔沁去吧,你如今是科尔沁的世子妃,科尔沁也需要你。”
“弼尔塔哈尔哥哥说,要我在盛京多留些日子,眼下额娘的身体不好,您也……”雅图未完地说,“皇阿玛,科尔沁一切安好,您别担心。”
她抬头,见香炉里的香束即将燃尽,便起身去请香,叩拜后,便到后头为姨母擦拭棺椁,但求一尘不染。
“雅图,你额娘的身体,怎么样了?”皇太极问道。
“额娘已经退烧,清醒了。”雅图走过掀起灵幔走出来,“阿玛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皇太极摇头:“没什么。”
见父亲要起身,雅图上前来搀扶,皇太极身体虚弱,女儿如拐杖般支撑着他,这叫他无比心酸,他老了,彻彻底底的老了。
“您要去哪儿?”雅图问。
“阿玛想去山上看看。”皇太极沉下心,振作精神,一步步走出大殿,但离开前,又回眸看了眼。
灵堂上白绫飘飘,香烟袅袅,恍惚见到海兰珠从灵幔后走出来,他浑身一紧,但一阵风过,烟雾散去,什么都没有了。
雅图这几日,时常见到父亲这样的神情,有所期待之后瞬间坠入绝望,可她什么也做不了,皇额娘交代过她,不要对父皇说太多劝慰的话,为他打点好一切的事就足够了。
“走吧。”他挽着女儿的手,走出大殿,走到山脚下,举目见那蜿蜒向天延展的台阶。
不知几时,这山变得这样高,这台阶变得这样陡,皇太极踏上一级,就感到膝盖的负重。
只见雅图跑到一旁树下,个头儿高挑的她,跳起来折下一枝树杈,往地上戳了戳,拿出自己的帕子将顶端包好,奔到皇太极面前,双手递给他。
皇太极沉声道:“雅图,阿玛老了是吗?”
雅图说:“儿臣长大,都嫁人了,您当然要老,这是自然法则。生与死,亦是如此,姨妈常说,要好好活着,死了什么都不知道,亲人也不会在天上重聚。”
皇太极怔怔地看着女儿,这是他曾经对海兰珠说的话,为了不让她寻死,他随口对她说,死了是不会见到故人的。
他没来得及告诉海兰珠,他们将来一定会再相遇,他没来得及对海兰珠说,让她在黄泉路上等一等。
泪水充盈眼眶,皇太极长叹一声,拄着女儿为他做的拐杖,拾级而上,一步一步,虽然慢,到底也是登顶了。
眺望巍巍山河,昔日期待将这片国土传给八阿哥,没能实现,昔日盼着将海兰珠带离这伤心地,也破碎了。
他手中的拐杖,深深扎入泥土,心中念的是,若注定要分离,为何要相遇……
“皇阿玛。”雅图扶着父亲,问道,“若没有大清江山在肩上,您是不是要随着姨妈去了?”
皇太极说:“真真是你额娘的女儿,也就你们母女,敢对我说这样的话,敢想这么稀奇古怪的念头。”
“阿玛,是吗?”
“是吗?是吧……”
“可江山在您肩上呢,福临还那么小。”雅图说,“皇阿玛,您晚几年再去找姨妈可好?”
皇太极皱眉看向女儿,在她额头上轻轻一敲:“叫你皇额娘听见这话,屁股可要遭殃了,不许再提,听见了吗?”
“皇额娘又不在这里,就算她要打我,还有您护着呢。”雅图傲然道,“皇阿玛,这是咱们的悄悄话,您告诉我,我谁也不说。而您说出来,心里就敞亮,不论如何这世上还有闺女知道您的心事,能体谅你理解您。”
皇太极说:“阿玛不能这么做,阿玛若是能这么做,就不会明知你姨妈病着,也迟迟不回盛京。阿玛不能让你姨妈,变成世人口中的红颜祸水。国家大事若有偏颇,他们不能责骂皇帝,他们就只能羞辱皇帝最爱的女人。”
“这话,您对额娘说了吗?”雅图却问。
皇太极看着雅图,没有言语,说来又有什么意义,海兰珠已经故去,倘若玉儿憎恨自己,能缓解几分痛苦,那就恨着吧。她那样玲珑剔透的心,怎会不知帝王之道,她什么都懂。
可是这么想着,皇太极不禁苦笑,他永远这样不公平地对待玉儿,永远想当然地让她自己去想明白一切。
这日后,下了两天的秋雨,萧萧瑟瑟的雨水中,北风一吹,天气骤寒,眼瞅着就要入冬。
大玉儿披着风衣,走过凤凰楼,走过崇政殿后院的书房,从窗口望见福临昂着脑袋大声地背书。
听乳母们说,九阿哥很乖,那日望着阖宫惨白,他问出了什么事,听说是姨妈没了,他含着泪抿着唇,终究是没哭。
“这孩子,是长大了吗,他为什么没哭?”大玉儿扶着苏麻喇的手,往崇政殿走,“还是吓懵了,憋在心里没抒发出来?”
苏麻喇道:“奴婢记得,大格格对九阿哥说过,男子汉不能轻易掉眼泪,只能在额娘阿玛面前哭,只能在姨妈和姐姐们面前哭,九阿哥是见不到您吧,见了您兴许就能哭出来了。”
“苏麻喇,你说福临他懂什么是生死吗?”
“像是懂了。”
走近崇政殿,皇帝的桌案几乎被奏折和军报淹没,大玉儿带着苏麻喇,将奏折分门别类地整理好,挑出紧要的事,命人立刻送去皇陵。
听闻索尼还在京中,便命人将他请来,又问宫中侍卫如今是谁在掌管,见到了高大威猛的鳌拜。
都察院的人得知庄妃娘娘在崇政殿见文臣武将,匆匆赶来提醒大玉儿,后宫不得干政,大玉儿淡漠地回应他们:“只是收拾些书本笔墨,问候几位大人的家眷。”
他们立在门前,躬身道:“话虽如此,崇政殿乃皇上处理朝政所在,后宫不得擅入,还请庄妃娘娘避嫌。”
皇帝出征那会儿,玉儿和苏麻喇来打理崇政殿,也没见谁来多事儿,这会子是在害怕什么,要故意来问难她?
“避什么嫌?”皇太极的声音,突然从外面传来,众人不自觉地避开,几位大臣见皇帝归来,激动不已,“皇上,您回宫了!”
皇太极径直走到大玉儿的面前,冷声问:“他们为难你了?”
大玉儿摇头:“大人们不过是向臣妾说些问候的话,皇上听岔了。”
皇太极看向他们:“都就别愣着了,通知文武百官,明日回复早朝。”
“吾皇万万岁……”他们叩拜后,纷纷退下,离了崇政殿后,几位大人互相窃窃私语,“我们这样对待庄妃,她会不会在皇上面前搬弄是非?”
只见索尼从人群后走上来,冷冷地说:“我叫你们别多事,你们非要去劝谏,庄妃娘娘岂会擅自干预朝政?不过是整理些家务事罢了。”
“索尼大人,您看庄妃娘娘她……”
“把心放在肚子里吧,娘娘心胸宽阔,是有大智慧的女子。”索尼道,“赶紧走吧,还有很多事要做。”
崇政殿中,皇太极看着堆积如山的朝务,叹了口气,回身看向玉儿:“帮着朕一道梳理吧。”
大玉儿却问:“皇上的身体,恢复了吗?”
第263 玉儿,朕叫你闭嘴!
“朕没事了,朕不能让你姐姐落人口实,说是朕为了她放弃朝政,不能让她成为红颜祸水。”皇太极冷静地说,“朕也向女儿保证,会保重身体。”
“姐姐最后的日子里,每日容颜整洁、衣衫干净,她总是很耐心地喝药吃饭,做好的饭菜点心,即便只能咽下一口,她也会美滋滋地吃下去。”大玉儿的心,一片片碎裂,疼得她几乎站不住,“她想吃什么做什么,都会对我说,唯有一件事她始终不开口,就是想你回来。”
“别说了,玉儿……”
“我偏要说。”大玉儿冲到了皇太极的面前,“这就是你对她的爱,这就是你宁愿让她伤害我,让她一辈子背负对我的愧疚,也要成全的爱吗?”
“玉儿,朕叫你闭嘴!”皇太极眼眸猩红,怒视着眼前的人,她越来越强大,她再也不是那玲珑如玉的小福晋,她……
“皇上,我没有姐姐了,我再也没有姐姐……”大玉儿攒了数日的眼泪,再次决堤,“你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不回来?”
哲哲得知皇帝回宫,从内宫赶来,一踏进崇政殿的门,就听见玉儿的哭问,心想这丫头一定又在逼迫皇帝,忙闯进来。
只见皇太极双手抓着玉儿的肩膀,鹰眸泛着寒光:“我不允许这世上留下她的污名,我不允许任何人说她的不是,我为什么不回来?玉儿,你知道前线死了多少将士吗,你看见那里的泥土被鲜血浸透吗?玉儿,你知道我大清的铁蹄走了多远,玉儿,你知道吗?”
大玉儿伤心欲绝:“可我想要姐姐,我要姐姐……“
“皇上,玉儿的身体还没恢复。”哲哲上前来解围,从皇太极手中拉走了侄女,紧张地说,“您别和她计较,皇上,我会好好和她说。”
皇太极的目光,却越过哲哲,平静地说:“她不会带着愧疚离开这个人世,玉儿,这样,你心里会不会好受些?”
哲哲听不懂,但她身后的人,似乎懂了,大玉儿冲皇帝点头,福身行礼后,一步一晃地走出去。
“皇上,您先忙着,我让阿黛过来伺候您。”哲哲道,“请皇上千万保重身体,宫里的事,皇陵那边的事,我都会打点好。”
帝后说话的功夫,大玉儿已经走出崇政殿,恰逢后院里书房散了,福临跟着一大群乳母过来,老远就看见额娘。
他松开乳母的手飞奔而来,小小的人儿,昂着脑袋看他的母亲,他憋了好多天不能哭,这会儿哇的一声哭出来,问母亲:“额娘,我要找姨妈,姨妈为什么不要福临了?”
“福临好乖,福临好乖……”大玉儿抱着儿子,护着他小小的身体,她的儿子好听话,姨妈说不能在外人面前哭,他真的都记下了。
哲哲跟着出来,见母子俩抱头痛哭,她命乳母将九阿哥抱走,无情地对玉儿道:“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你姐姐到死都是体体面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