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无妾-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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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太太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还是嬷嬷懂我,老爷他身上背着这个污名,那是让人一辈子抬不起头来的。当日老爷刚被罢了官,跟铭哥儿定下亲的侍郎家老夫人就命人送了一封信来,言辞中很是不满,若不是她孙女刚没了母亲,还得两年多才能出孝,她家怕守完孝姑娘年纪大了不好再另说亲事,只怕这门亲事就毁了。”
“也只有老爷去了,把这污名儿也一道带到土里面,等再过上个三二年的,渐渐的再没人想起这档子事来,我也才好给锐哥儿再寻个体面人家的女儿说亲。我如今名下就这一个儿子了,定要为他结一门好亲,也好帮衬着他些。”
因着五老爷之丧,采薇这外甥女也要守小功之孝,此后的几个月里便再不曾走亲访友,更是去不了李侍郎府去找曾家伯母一解她心中疑惑。就连答应要再写一本给颖川王的下卷《酉阳杂记》,也是直到两个月后,方始完成,请了杜嬷嬷送到王府。
虽说自从采薇能重回太夫人身边每日请安侍奉后,她在伯府的境遇比之先前总算是好了些,可仍有不少地方要她再另行花上些银钱。她们主仆再仔细着用,到了冬月,手中的现银铜钱仍是用了个精光,只得再让郭嬷嬷出府去换银子回来。
郭嬷嬷虽顺利带回了银子,却也带回了个不大好的消息。“姑娘,我今儿特意又去你那处绸缎铺子处绕了一圈,发现旧日老爷安下的掌柜伙计已然再没一个在那店里了。我在左近打听了一下,说是他们贪了店里的钱,统统被赶走了。”
采薇对此倒并不意外,“想来是被人排除异己了,父亲虽雇了他们,可到底不曾让他们卖身为奴,我手上既没有他们的身契,要打发他们自然也不用很费些事。”
郭嬷嬷心里便有些埋怨过世的周老爷百密一疏,竟没虑到此处,却又不敢当着采薇的面儿说出来。想起在街上遇见的那人那事,犹豫了片刻,还是说了出来。“姑娘,我换了银子出来时,见着那曾家公子了!”
“啊!”采薇忙问她,“那妈妈可和他说上话了不曾?”
郭嬷嬷摇摇头,“我就是远远的看见街边上一个人影像是他的样貌,因离得远,不敢确认,只得一路跟着他,见他进到一家当铺去了,我就在边上守着,好容易等他出来,正想上去相认说几句话,路边忽然停下一辆车,上面一个青年公子掀开帘子,和他说了几句把人给喊上车了。”
“当铺?”难道曾家真的出了什么变故,竟至于要典当东西来换银子?
郭嬷嬷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当时也是觉着奇怪,当日曾老爷家也是有房子有地的,纵他去了,也不该没将几万两的家私留给他儿子呀?也是我一时好奇,见曾家公子我是跟他说不上话了,就也进到那家当铺,打听他可是来当东西的,又当了什么。那掌柜的便拿了枚点翠的金簪子给我看,上面还嵌了好几块指甲盖大小的红宝石。”
“我记得曾伯母有一枚簪子便是这样的。”采薇说道。
“姑娘记得没错,曾太太那枚簪子,虽不常带,也是带了好几次的,我一下就认了出来。那掌柜的还问我要不要,我说人家怕是要来赎的,那掌柜却撇嘴说是那公子早已来当了三四回了,没见他赎回过一次。我当时脑子一热,也不知怎么想的,竟说我没带够钱,请那掌柜先把这簪子给我留着……,等回来的路上,我就有些后悔了!”
“妈妈这话并没有说错,为何要后悔呢?那枚簪子是定要替曾伯母赎回来的。妈妈不知道,那簪子是曾伯母出嫁时她母亲传给她的,不比寻常的饰物。妈妈可问了要多少银子才能赎出来。”
“那掌柜的不肯说曾公子当了多少,管我要了二百两。可是咱们现在哪儿有余钱去把这簪子赎回来,带来的银票虽还剩了些,可眼下还不知要在这府里再住上多久,绸缎铺子里的人又都换了,便是想去那里先支取些银子也不能够。”
“事有轻重缓急,还请妈妈把咱们所余的银票都拿出来清点一下,看看还有多少。”
一番清点下来,所余的银票还有十九张,俱是二十两面额的。采薇便抽出一张来,将余下十八张都交给郭嬷嬷,又从钧大奶奶做为见面礼给她的那一副金头面里挑了五件小首饰给她,让她拿去再当上四十两银子。
郭嬷嬷不由问道:“那簪子只要二百两就够了,姑娘怎么倒给我这么多,还要添上自己的东西去再换四十两银钱来呢?”
“我是想一共凑够四百两银子,一半给他去赎簪子,另二百两的银票是给曾家哥哥用的。虽我不知曾家出了什么变故,但曾哥哥若想重振家业,势必是要参加科举的。他先前已中了举人,明春便是大比之年,若能一举夺魁,便能重振家声。”
“但之前的这段日子,却是极难熬的,尤其是对那些囊中羞涩之人,单是这举子间应酬往来就要不少花费。若不是实在无计撑持,曾伯母断不会把她家传的金簪交给她儿子去当掉。我们既与曾家有旧,且有着那等不同寻常的关系,便是单只念着曾家曾款待我们好几月的情份上,这一回也理当帮上一帮,况也不是多大的助力,不过是几两银子罢了。”
她不把这几两银子看在眼中,可她奶娘却在乎,“哎哟我的姑娘,咱们可也就剩这么点银子了,若是都用来赎了金簪再给个净光,回头咱们若等银钱用呢?”
采薇笑道:“我这不是还留了一张吗?有了这二十两银子也尽够咱们用一阵子了,若不够用时,不是还有当铺吗?你家姑娘手上不是还有这几件金灿灿的头面首饰,且都是我素日不戴的,当出去也不心疼的。”
“这去赎簪子倒好办,可到时候怎么把簪子和银票给到曾公子手里呢?”郭嬷嬷为难道。
采薇想了想,摇头道:“咱们断不能把簪子赎出来再拿去还给曾家哥哥,他们男子是最重颜面的,况曾哥哥也定不愿意被咱们知道他现今的落魄。倒不如想个法子把这些银子送到曾伯母那里,她心疼儿子,有了银子自然也是全拿出来给儿子去花用,曾哥哥又至孝,定然会先把母亲的金簪赎回来。”
她想起香橙说那天在李侍郎府除了见到曾太太还见到了伴在她身边的一个丫鬟,银环,心里便有了主意。
“我记得曾伯母的寿辰正好是在正月里,我这些日子也攒下了几样针线,便连这四百两银子的银票包在一起,嬷嬷明日带了它们直接到李府的门房处,就说想见曾太太的丫鬟银环,然后把些都交给她。就说这是我给曾家伯母备的寿礼,因出不得府,也无法去置办成体面的寿礼,只得这样有些失礼的直接送了贺仪过来。”
采薇也是顾虑若她真用这些银票置办几件贵重的寿礼送过去,万一曾伯母不肯动用来典当,岂不是白搭,因此,虽觉得此举有些失礼,也只得如此了。
“这么多银票,那丫鬟该不会私吞了不给曾太太知道吧?”郭嬷嬷有些担心。
“明知曾家如今的境况却还愿意跟在旧主身边,可见这丫鬟当是个忠仆,想来不会做出这等下作之事。”或许这丫鬟愿意不离不弃的跟在曾太太身边,还有些旁的原因,但若是如此的话,那她就更不会私藏了这笔银子。
☆、第五十四回
因着五老爷的丧事,麟德二十年的这个新年,安远伯府重又是死气沉沉的,也不曾请年酒,只有几家亲友来往走动了一番。
这般冷清寥落,可让正管着中馈之权的钧大奶奶心中极是不爽,她年纪轻轻,嫁过来没多久就成了伯府的管家少奶奶,正想趁着年节的时候大宴宾朋,好显摆炫耀一番。却偏生被五老爷个短命鬼给败了兴,心里头真是要多窝火有多窝火。
便在上元节这天,一力撺掇着小姐们都跟她一道出去观灯。
先前北秦、南秦的时候,对女子的禁锢还不若此时这般严苛,每到上元夜,女子们不但可以如男子一样大大方方的出门观灯游玩,甚至还有男女一道观灯赏月的。曾有一位大词人特意写了一首《生查子》,来记述其景其情,说是什么“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可这样的情景到了燕秦,除了在天顺皇后当政的那几十年曾昙花一现外,闺中的姑娘们是断不许在上元节这天出门观灯的,只许在自家里看,出嫁的妇人们虽能出来走百病观灯,却得头戴帷帽,将自己全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的。至于那些高门大户的夫人太太们,为了显出自己的尊贵来,就更是坐在车里观灯,压根就不在大街上、人堆里挤来挤去。
到了这几年,因麟德帝他娘孙太后贫贱时最喜欢的便是去逛花灯会,等自己成了帝国最尊贵的女人,没事就在宫里办办灯会赏着玩,还嫌不过瘾,不够热闹。每到了上元节,还是喜欢带着自家侄女、侄孙女等亲眷,还有一大堆太监宫女跑到宫外来看灯。
这上行下效,眼见太后娘娘都把未出阁的女孩儿带出来看灯了,渐渐的,也便有些名门望族家的小姐跟着母亲嫂子出来观灯。
只是这种时兴顽法,安远伯府是从不曾有过的,太夫人是不喜欢这种热闹的,几位太太也过了喜欢这种热闹的年纪。也就是钧大奶奶这样儿的年轻少奶奶喜欢趁着这个机会上街去逛上一回。
早在去年,她就想把姐妹们都喊出去观灯,可惜一来她那时还未掌家,二来当时太夫人又不凑巧的病了,害得她只得闷在伯府里头看着外头不时放上天的烟花解解谗。于是今年她是早早就开始准备上了,定要把府里一众小姐都拉出去陪她一道看灯。
虽说这等出府观灯的机会实是难得,但采薇还是婉言谢绝了,这出外观灯,人多易乱,她怕万一再生出些别的什么变数来,倒不如安安稳稳的坐在府里陪着老太太更安稳些。
钧大奶奶便不乐意了,其他那些个姑娘小姐,哪个听到说要带她们出去观灯不是欢欣雀跃,对她称谢不已的,倒只有这位竟敢撂了她的面子?
当下便冷哼一声,“表姑娘这架子也太大了些吧?我是可怜姑娘们成日闷在这府里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难得今儿晚上有个热闹极了的灯会,想带着你们一道出去乐呵乐呵,偏你就这般的不识趣!”
采薇只得陪笑道:“多谢表嫂顾念我,只是我每晚都要伴着外祖母的,若是也和姐妹们一道出去观灯,怕外祖母无人陪伴,还请嫂子体谅一二!”
见孙喜鸾一时无言以对,宜菲忙在一边帮腔道:“你少把老太太抬出来当挡箭牌,不过是少陪一个晚上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就不信若表姐说大表嫂带了我们去看灯,老太太会不给大表嫂面子,不放你去的。怕只怕表姐只是拿了这个当借口,不想和大表嫂还有我们一道出去顽乐才是真的吧!”
有了宜菲的提点,孙喜鸾立刻接下去道:“表姑娘不妨给我一句实话,你到底想去还是不想去,我今儿是定要姐妹们一道齐聚,热热闹闹的顽上一晚上。为了这个我早在十天前就命人把府里的所有马车都换上了琉璃窗子,就是为了今儿晚上好看灯火。若是在你这儿被扫了兴,哼,那咱们就都别出门去看灯,全在府里头陪着老太太好了!”
这话可真够狠的,分明就是连坐啊!
宜菲还故意拉着她袖子挤兑她,“哎呀,周表姐,你快些答应大表嫂,和我们一道去观灯罢。不然,若惹大表嫂动了真怒,我们可就都出不了府,看不了灯了。纵然表姐对这上元灯节不以为意,只想去老太太跟前讨好卖乖,可好歹也略顾念些姐妹间的情份,替我们这些半年都没出过门的想一想。”
采薇见这两人用尽了手段想要带自己去观灯,心下就越不敢去,还待再想想如何应对,孙喜鸾已经不由分说的嚷道:“表姑娘已答应去了,你们还不快扶表姑娘上车。”
钧大奶奶身边最不缺的就是丫鬟,立刻呼啦啦围上来一堆,她身边只跟了一个甘橘,如何能拦得住,没一会儿就被孙喜鸾那一大堆丫鬟给簇拥着将她二人推上了马车。
好在不一会儿吴娟也坐了进来后,采薇心中方定了定,虽不知孙喜鸾和宜菲又想使出什么花样来算计她,但若是自己始终和姐妹们一道,想来她们也不便下手吧。
孙喜鸾自是和宜菲一辆车,宜芳和吴婉坐了一辆,宜蕙、宜芬姐儿俩一辆,一共四辆翠盖八宝车,每辆车上坐了两位小姐,一字儿排开从伯府门前往灯市行去,后面还跟着两辆丫鬟们坐的青布小车。
姑娘们这还是第一次出外观灯,个个都新奇的不得了。她们乘的翠盖八宝车两边都换上了极是宽大的一块琉璃,此时从琉璃窗内望出去,只觉得街边各种花灯无一不美,人流如织更是好不热闹。
采薇和父亲相依为命那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