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春-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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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阳洙哼了一声,把眼一闭。
“可要召太医来看看?”
“不用了,睡一觉就好了。”阳洙口气虽温和,但敏锐的端妃还是听出了那语调后面的不耐烦。眼珠轻轻转了转。试探着将身体更紧地贴过去,腮颊厮磨。
果然,虽然动作不明显,但阳洙的第一反应是闪躲了一下。
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情形,端妃立即判断出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这些天守灵辛苦,难怪皇上这么累。臣妾给皇上捶捶腰吧。”
阳洙的眉头飞快地蹙了一下,但立即掩饰过去,勉强微笑道:“那就有劳爱妃了。”
端妃坐起身来,刚捶了两下,突然哎哟一声,抚住自己的肚子。
“怎么了?”阳洙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声。
“还不是这小东西闹的,”端妃笑得甜如蜜糖,一边拉着阳洙的手来摸自己的小腹,一边在长长的眼睫下细细观察对方的反应。
手指接触到柔软的腹部时有些僵硬,少年天子的细微的面部表情更是表明他其实是在忍耐。
这与他上次驾临永雉宫时欢喜热情的样子大相径庭,不由得端妃心头不涌起一团团疑云。
“皇上,您说我们的孩子将来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还早呢,到时候再说吧。”
端妃虽然心中暗暗生疑,但面上仍是笑靥如花,依在阳洙肩头,温言细语地试探道:“皇上,孟国师前几天进宫,说这个孩子是未来的天子,取什么样的名字是极要紧的事,所以他在各地访得几个精擅术数的大师,要给这孩子测算吉名,皇上以为如何?”
这个试探果然是极有效的,阳洙脸色一变,顿时有些沉不住气,将端妃的手一甩,怒道:“你自己肚子里的东西,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端妃立即睁大了眼睛,珠泪盈盈地道:“皇上何出此言,这也是皇上的骨肉啊?”
阳洙脸色一白,脱口道:“朕没这个福气!”但话刚出口,他似乎就已意识到不妥,立即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抚着端妃的肩头柔声道:“你也知道朕这几日为了太后的惨死有多伤心,人精神不好,脾气自然就不好,也不是针对爱妃你的,你保重身子要紧,多担待些吧。”
端妃嫣然一笑,道:“皇上对臣妾的情意臣妾心里明白,只恨不能为皇上分忧,更不敢觉得委屈。既然皇上精神不好,就请喝一碗安神热汤,足足睡上一觉,明日一定会松泛些。”说着掀被下床,命人传来热汤,亲自吹凉,殷殷勤勤地服侍阳洙喝了,又软语温存一番。相偎着睡下。
也许是这热汤真有神效,原本神情焦躁的阳洙闭上双目没多久便鼻息沉沉,在端妃轻柔的拍打下入眠,而且睡着之后被连推几下也没推醒。
见阳洙睡熟,端妃从床上坐起,咬着下唇细细沉思了片刻后,轻手轻脚下了床榻,趿着软鞋走到外殿桌旁,取笔在一张纸笺上写了几个字,折成小小的一条,移到门旁压低声音叫道:“顺成进来!”
门外应了一声,一个身量瘦弱的黄衣太监小跑着进来,跪下问道:“娘娘有什么吩咐?”
“你此刻还出得宫去吗?”
“回娘娘话,此刻宫门已关闭下闩了。”
“本宫有紧要的一句话,必须尽早带给孟国师,你是他的人,难道连出个宫的本事都没有?”
顺成太监嘿嘿一笑:“方才奴才不过是按惯例回您的话罢了,真是要紧的差事,奴才怎么也得给您办好了才行啊。”
端妃淡淡一笑,将手里的纸条掷于地上,道:“你将这个送出宫给孟国师,路上仔细一点。”
“是,娘娘放心。”顺成爬行两步,将纸条捡起,塞在衣袖的暗折里,躬身退了出去。
两个时辰后,国师府的两位心腹谋士被从床上叫起,召唤到了东花厅。
虽然是夙夜密谈,但临窗而立的孟释青神情依然宁静。此时他已经感觉到冰面下翻滚的暗流快要掀起波澜,但这位久经风浪的老者并没有露出丝毫惊慌之态。
窗前有一张梨木高几,放着两三叠文本与茶具,一张被展平的素笺纸就丟在桌面上,上面只有八个字:
“皇嗣之事,彼已起疑。”
永安宫离奇的大火,关于太后之死的流言,金殿上提议的西泠山之行,后宫隐秘的暴露,这种种事件所泄露出来的资讯,令人无法忽视,却又串联不出一个恰当的结论来,就好像散落在迷宫里的珍珠,仿佛缺失了最重要的一颗。
所以他才在独自思谋良久后,召来众谋士中公认思维最敏捷的两人共同商议。
孟释青手中所掌握的情况不能说不多,但线索越纷杂越不易理出最清晰的思路,所以三人讨论再三,直到天色将亮的时候,还没有定断。
谋士之一的郑阶面带疲色地道:“无论如何,这西泠山的佛事必定有诈,国师万不可随同前往,我们先以静制动,再观察一下有没有新的动态,方是万全之策。”
另一个谋士杨辰却摇了摇头,“可万一他们的目的就是故布疑阵,不想让国师去西泠山呢?”
“西泠山三面俱是直壁,只得一条路上下,就算小皇帝千方百计骗得国师不去,他在那山上能干什么?”
“此次的对手来者不善,不可以常理度之,们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所谋之事一定不简单。”杨辰起身在厅内踱了几步,又道,“国师,近来您是不是陆陆续续接到密报,说有些臣子之间暗中走动频繁,有密谋串联之嫌?”孟释青抚了抚花白的胡须,点了点头。
“那……国师能否确认这些密报可信?”
“这些密报都来自我特意安排在朝中的人,这些人表面上不仅与我没有任何关系,而且还时常暗中说些对我不满的话,以此来取信那些愚忠顽固之人。他们这些年所报上来的消息大多确实无误,老夫觉得这次应该也不会有假……”
“那么属下认为,朝中的这些串联异动,与皇上所提议的西泠山之行,一定有密切的关系。”
郑阶冷笑道:“谁不知道有关系?可这到底是什么关系,你推论出来了吗?”
杨辰是个刚满三十的年轻人,入孟氏幕僚不久,却耐过了许多严苛的考验,颇立了些功劳,故而深得孟释青的喜爱,隐隐有些将在孟府已当了多年首席谋士的郑阶比下去的征兆。此时他微微翘起嘴角,刻意忽略了前辈语气中的挑衅之意,安然道:“这一夜与国师及郑先生详谈,属下倒是有了一二愚见,只是……还未尽善……”
孟释青抬抬手:“你先说说看。”
“我们先假想,有一个处心积虑多年的敌手要对国师不利……”
“这还用假想?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郑阶哼了一声。
“是,”杨辰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可这个敌手无论怎么策划,他的行动一定要得到一个人的支持才行。”
孟释青点点头:“皇上……”
“不错。谁都知道这么多年来皇上都是由国师在精心照管,他生性又很怯懦,只知花天酒地,全不晓朝事政情,从来都不曾违逆过国师您的意思。要想让这样一个人突然转变态度,公然与国师为敌,就一定要使些手段。”
孟释青又点点头:“太后……”
“国师果然高明。关键就在太后。皇上与太后母子情深众人皆知,属下推测那个敌手一定是秘密结交了内宫人等,趁着禁军百密一疏之时放火暗害了太后,却放出流言嫁祸给国师,再暗中在皇上面前挑拨离间,从而使皇上在悲愤之下,听从了他们的挑唆。借金殿殿祭之机,当众提出要君臣同去西泠山跪经礼佛。只是皇上毕竟还是嫩了些,作戏作过头了,国师是何等眼力,立即便起了疑,并没给出确切的答复,实在是高明。”
“那你说这些人哄骗了国师与重臣亲贵们去西泠山何为?”郑阶立刻问道。
“这就与端妃娘娘所察觉出的事情有关了……”杨辰一笑,“臣推测这些人既然有手段策划出太后之死这样的大事,其势力多半已侵入后宫。皇嗣之事虽然隐密,却难保不会被他们抓住把柄。只是国师手握一万京师禁军,实力不可动摇,就算他们手中有混淆皇室血脉的罪证。只要是在京城里,怎么都翻不出什么大浪。”
郑阶又是一声冷笑,“这不就结了。以国师的威望,谁还敢在金殿上告他不成?”
“郑先生所言极是,”杨辰躬身一礼,“对方手中若无兵力,便握有泼天的罪证,也无奈国师何。所以属下妄断,这位暗中的对手,一定是握着某些兵权的人……”
“杨先生这一杆子,打翻的人可就多了……”郑阶嘴角一撇。
“可是他能调度的兵力,一定不在京城,就算在京城,数量上也超不过禁军。”
郑阶噗哧一笑,“这京中本就没有数量超过禁军的另一股兵力啊……杨先生,你今夜可有些大失水准了……”
“是、是,”杨辰又是一躬,“在下口拙,总是词不达意。其实在下的意思是说,正因为对方在京城里没有与禁军相抗衡的力量,所以才会千方百计想把国师和重臣们引到城外……比如金顶寺去……”
听到这里,郑阶也轻吸一口气,开始细细思忖起来。
“若是国师未能明察秋毫,发现皇上言行有失常。试问国师会去西泠山吗?”
“近来太后之死在京中谣传甚多,其实老夫本就有意将她的丧礼办得隆重些以平物议,如果阳洙那小子殿祭时懂得以退为进的话,老夫多半已经毫不疑心地依从他的意思了。”
“那么再问国师,若按您平日的行事,会带多少禁军护卫?”
“西泠山离京只有百里,又是去礼佛,按平常的想法。最多带个三、四千就足够了。”
“那国师现在应该已经看出对方的手法了吧?”杨辰嘿嘿一笑,捧起茶盅喝了一口。
“杀太后、嫁祸、收伏皇上、引我去金顶寺、发动兵变、在王公亲贵面前以混乱后宫的罪名先处死我,让禁军与檄宁军群龙无首……哼,果然是步步连环的好计!”
“而这样一个计划,只需要六千左右的兵力就能完成了……”杨辰淡淡补了一句。
“那要是国师没有中计,坚持不肯去金顶寺呢?或者国师谨慎。将一万禁军尽数带去护卫又当如何?”郑阶有些不甘地再迫问道。
“大不了真的只为太后做一场法事罢了。”杨辰抿着嘴角笑道。“有什么要紧的?”
孟释青冷哼了一声,手指慢慢敲动着桌面,半晌后才阴阴地一笑,道:“如此盛情切切,老夫何忍相拒?既然天已经亮了,今日早朝,老夫就命礼部尚书拟旨,叫三品以上大臣与宗室亲贵们五日后随老夫去西泠山金顶寺为太后跪经。”
“国师去不得!”郑阶忙叫了一声。
“郑先生着什么急?”杨辰笑嘻嘻拉了同僚的手,“有道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西泠山地势狭窄险要,密林遍布,却只有一条上下山的独路,纵然占了先手,也难说万无一失。国师是什么身份的人,怎么会轻易犯险,到那荒山上去当诱饵?”
孟释青赞赏地看了杨辰广眼,笑了两声,道:“还是年轻人脑子快。没错,对手的棋局走得既缜密又顺利,中途并没有犯错,只是因为小皇帝行事不老到,端妃又太机灵伶俐,才让老夫发现破绽,动了疑心。我下这令,不过是宽宽他们的心,让他们以为老夫还对此阴谋一无所知,继续他们的行动。到时,只要看看是谁手下的兵营有异动,就不难钓上一条大鱼来。抓到一个,老夫就有手段端掉一窝,处理掉他们,小皇帝便无足轻重了。”
“国师思虑周全,属下佩服。”郑阶先奉承了一句,方问道,“国师的意思,是不是对外佯称随驾前往,其实却只去一顶空轿,以此蒙骗对方,诱使他们向西泠山调动兵力,最后来个螳螂捕蝉?”
“不错。”
“可是从京城到西泠山,至少都要两天,若是与皇帝随行,中途驻跸一早一晚,按礼仪都应由国师率随行众臣去请安的,若是不去,总得有个说法。”
“称病如何?”杨辰建议道。
郑阶斜了他一眼,讥讽道:“皇帝来探望怎么办?硬挡吗?要知道策划兵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