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风流-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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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眼瞥了章伯阳一眼,赵阳明微微一笑道:“要做官需先进学,官有多种,但章兄可知士子又有几种?”。
见他突然扯出来这样一个话题,章伯阳微微一愣后道:“愿听赵少兄高见。”
“这世间士子虽多,但以某之做见,却可总括为三种。”,曲指为计,赵阳明淡笑说道:“这第一,是真君子,这种读书人不仅是学那些经籍,而且也信这些经籍中所说,所以为人行事都是方方正正,决不逾越;这第二,则是伪君子,这种人学而不信,经籍所载与他们而言,是用在嘴上,而不是平日行事,所以这世上才多有那等满嘴仁义道德、暗中行事却是男盗女娼者之人;至于这第三,却是灰君子,这种人学经却不全信,但又不是完全不信,平日行事上良心倒是有的,却又抵受不住诱惑,也就是介于第一与第二种之间。”
挥手示意章伯阳不要插话,赵阳明再次曲指道:“应付这三种人,都有不同的办法。是真君子的最好说,君子可欺之以方嘛!这种人即便得罪了,也并无大碍!;至于伪君子,其实也好办,做交易便是了,只要有好处,有足够的好处,什么事也能解决了;第三种人也有办法,一下上来不行,却是可以诱惑的。灰君子好犹豫,只要舍得下功夫,第一次上了手,后边的事自然也就好办了。”
初始时,章伯阳还不太在意,后面听得多了,才觉的实在也那么些道理,及至听赵阳明说完,他半是恭维半是真心的抚掌赞道:“赵少兄好见识,难怪能做起如今这般大的场子,让愚兄拍马难及呀!”。
微微摇头,赵阳明含笑看着章老爷道:“章兄可知适才那唐离是属于那一种吗?”
“那一种?”,微微一愣,章伯阳跟上问道。
“他那一种都不是,这才是我说章兄退婚之事办的欠妥的原因所在。”,绕了大个圈子,赵阳明又将话说了回来。
章伯阳是深知眼前人底细的,听他说的如此郑重,心中一动,正肃了脸色道:“愿闻其详”。
“某与此子也是初见,但看他适才行事,若是真君子,或许纷争本就不会生,即便生了,他也不会等那翟琰示意后才去劝说,也更不会在刚才如此对待章兄。”,见章伯阳颇以为然的点头,赵阳明续又道:“此子若是伪君子,他不仅会劝,而且见了章兄更会满脸带笑,但在暗中使什么手脚,却就不得而知了;若他是第三种,既然心下已打定主意要劝那少爷,那刚才就不会如此对待章兄,这等灰君子,行事好犹豫,但同样也是最不愿意得罪人的。”
“既然三种都不是,事情就着实棘手了!这等人既不能欺之以方,也不能直接攻之以利,看他与王郎官等人相处时的风骨气度,诱惑怕也是行不通。再看此子行事,既能以至孝侍母,却又是个记仇的!章兄,得罪这种人,着实麻烦哪!”
“经商多年,什么样的小人没见过?未必就怕了个毛孩子不成。”,虽微微色变,但章伯阳的话语一如刚才般硬朗。
“别人某不知,那王缙世家出身,身为东宫六品郎官,又是王太晟胞弟,也是个轻易不许人的,现在却与那唐离如此亲近;另外的翟琰,身份也是不低,亦是如此,至于那刺使府小公子,更不消说。此子身份既无特别之处,但能得这些人看重,想必定然有过人之才华。本就是个油盐不进好记仇的性子,才学又高,章兄!只盼着他时运不要太好,否则异日……”,言至此处,赵阳明也是微微一叹。
至此,章伯阳的脸上彻底色变,稍愣了片刻后,才见他低声道:“然则,现在又当如何?”。
“依我看来,章兄既与他家乃是世交,现在不妨多下些功夫,此子既能如此侍母,毕竟不是个不重情分的,改日他不是将往襄州?送上一份厚重些的仪程,平日多在他家人身上下功夫,或者章兄异日能得非常之报也说不定。似你我这般商贾,虽小有资财,外人看着也风光,无奈身份太低、眼红的太多,风险也就大。所谓欺老不欺少,某之所言或许只是杞人忧天,但小心谨慎却是立身长久之本。章兄还宜三思呀!”,言语至此,赵阳明叹息声中掀开帘幕,若有所思的向麻衣少年消失的方向看去。
…………………………
仲春时节金州城外十里长亭
因柳“留”谐音,又因柳树易活,所以唐人送别时,风俗以折杨柳相送。
“邪性!柳枝都给折完了”,黑面暴牙的翟琰看了看四周光秃秃的柳树,口中嘀咕一句后,转身重重一拍唐离肩臂,长笑说道:“阿离,依你的才学,到了襄州道学,也不过就是取个乡试贡生的照凭罢了,来年二月科试之期,某当在长安置酒为你接风。便是你不来,某为了晕染法,也会再到襄州寻你。”,纵然十里长亭处送别的人多,环境颇是有些喧闹,依然无法压下画圣幼徒那粗豪的笑声。
见翟琰如此,旁边站着的王缙也只能微微一个苦笑,上前一步道:“明日我与公南兄也该动身返京了。取个乡试贡生的照凭,于阿离来说也不过是探囊取物而已,家兄好佛,改日等你到了长安,愚兄自当为你引见。”
正在他们说话的当口儿,就见一辆轩车疾驰而来,堪堪车刚停稳,就见一个胖球儿似的少年“滚”下车来,脚还不曾落地,口中已是“阿离、阿离”的叫喊出声。
“现在该是跟着董先生诵经的时间,你怎么也来了。”,见小胖球急匆匆的模样,唐离心中一暖,抚着他的头问道。
“是奶奶允准的,她还让我给你带了匹马来。”,说完这句,小胖球儿嘿嘿一笑道:“不过即便奶奶不准,我也要偷跑了出来,阿离,你先去,等明年我再长一岁,也去襄州寻你!”,他这句话惹来翟、王二人哈哈一笑。
“把马带上来”,向后吩咐了一句,小胖球儿又转过脸来邀功道:“这匹五花连钱马是前年一个奚族胡商送的,我爹欢喜的紧,刚才奶奶嘱咐取匹马送你做脚力,嘿嘿,我就顺手牵了来,阿离,快把那破驴子给换过来。”
“好个吃里爬外的小子,小心回去吃板子!”,翟、王二人笑声刚停,再一听这话,忍不住又是喷笑出声,直待笑定后,王缙才道:“阿离即将远行,子文兄家大业大,你但收下便是,也莫负了阿鹏一片心意。”
见此情景,唐离很是庆幸自己执意没让母亲及蝈蝈来送行,否则哭泣伤感之下,那及得上现在满脸欢颜中走的安心?顺手接过车夫手中的马缰,少年看着小胖球似乎有话要问,最终却还是没问出口来。
“时辰不早,我这便动身了,多谢诸位相送之情!”,送别的话既已说完,唐离翻身上马,凝视了轩车片刻后,才向下边两大一小三人拱手做别,扬鞭催马,一骑绝尘直奔官道而去。
只看那麻衣飘飘越行越远,轩车中的白衣女子再也忍不住的红了眼眶,泪眼朦胧中,她似乎又见到了那个伽楞寺前俗讲时神采飞扬的少年、那个在燕巢下面面对自己时手脚慌乱的少年、那个月儿湖边对自己温言劝慰的少年……
“当日你我一起救下的雏燕已能自由回翔”,隔着轻容窗幕,摇动着手中青青的柳枝,白衣女子用呓语般的声音道:“阿离,愿你此去也能一飞冲天……”
轩车不远处,正有一个应召前来为送别作歌的歌妓轻抚琵琶,柔声唱着《折杨柳》曲词:
杨柳多短枝,短枝多别离。赠远屡攀折,柔条安得垂。
青春无定节,离别无定时。但恐人别促,不怨来迟迟。
莫言短枝条,中有长相思。朱颜与绿柳,并在别离期。
这曲中悠远的感伤与离情,一如此时白衣少女的心绪,听着听着,面上已有点点晶莹滑落……
〈第一卷完〉
第四十六章 朽木?
出山南东道金州,与奔腾的如碧汉水结伴向东而行,披朝霞、带星月,胯下九花连钱不愧名马之誉,不过花费了九日功夫,襄州那暗黑的城墙已经清晰可见。
百年承平,份属一道府的襄州远比金州更为繁华,唐离经城门守卒验看“过所”以后,便轻牵爱马随着人流入城而来。
刚入城门通道,唐离就觉一股淡淡的清漆味道扑鼻而来,及至跨步正街,这股味道也愈的浓烈起来,缓步走在正街上,少年看到的是三五聚集的驮马驴骡,更有甚者,居然有队队骆驼杂列其中。
穿越四年,这是唐离第一次离开金州,好奇之下循着长长的驮马队伍走去,见到的却是一个大大的坊市。将坊市设在城门不远处已是显的怪异,而更怪异的是,这个坊市中所售卖的居然只有一种货物,而买家除了操各地口音的唐人外,一多半居然是辫长身的异族蕃商。
漫步在这个硕大而拥挤不堪的坊市中,看着身周琳琅满目、堆积如山的漆器货物,听着各种希奇古怪的方音蕃语,唐离静静的感受着承平大唐的繁盛。
“你看你这个人喏!咋个儿便宜了还想再便宜?这可是襄样儿漆器,对对,我知道在你们那儿叫‘库露真’,知道这个,你还好意思跟我讲价!通宝十二文,满襄州都是这价,不能再便宜了。”,唐离身边的这个老板用半白半官的话语跟一个辫异族客商说完,还洋洋自得的拽文儿道:“‘襄阳作漆器,中有库露真。持以遗北庭,给云生有神’,听听,这可是诗中有载的贡品赐物。”
听到如此对话,再看着眼前的场景,唐离才心下恍然,以前在金州时但知襄州漆器轻便好用,不想此地竟是大唐最负盛名的漆器产地及贸易集散地。
“十二文!满襄州都是这价,这可是朱老爷亲口定下的,任你走到那里都是一样……”,牵马向坊市外而行,唐离还忍不住心中暗思道:“看此地商事如此繁盛,这朱老爷却能一言定市价,此人着实大不简单!”。
趁了这热闹,好奇心得以满足的唐离再不多做逗留,寻人问了道学所在后,便牵马而去。
这是一个虽略显蔽旧但胜在清幽娴静的大院儿,在门房处寄放了马,进院以后循着青石铺就的便道走去,两边粗大的槐杨树遮挡着阳光,在覆出大片绿荫的同时,也漏下三两斑调皮的阳光。
走在这令人神清气宁的绿荫便道上,看着前方古朴而齐整的栋栋院舍,若非耳中听到的诵经声:“吾养吾浩然之气……可以忍、可以辱,更可以,一则天地为之色变……”,唐离还真有回到后世校园的错觉。
山南东道道学学正乃是一个年过五旬的老儒,其人本为京城国子监五经博士,后因母丧回家守孝,待三年期满,因感念江南清丽山水,又与本道观察使交好,再次复官时就升了一阶,留乡担任学正一职。
老学正身为一道道学主管,与奉儒守官世家出身的郑刺史自然多有见面,循着惯例,每逢上元重阳等节令时,二人更有诗歌唱和,也算的是老相识。
但此时老学正看着手中这纸便笺,却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若说郑使君是真心推荐眼前此子,却不见有半点要求特别关照的话语,乡贡生三字更是提都没提,需知,这是他道学学正手中握有的最大权利;但若说一点没有关照,偏生这信笺中又一再提到,务必要让这名唤唐离的少年入道学进士科就读。
“莫非金州州学连个生员的空缺都没有了?这个郑使君,到底弄的是什么玄虚?”,短短两页纸,老学正却反复看了足有半柱香功夫才结束,“既然有郑使君书荐,本学正自然不会推辞。只是有一点却需说在前面。”
“学正大人请讲”,微微躬身一礼,唐离淡定说道。
刚才看便笺时,半柱香的功夫,唐离面上不曾稍显急噪之色,此时答话也全然是冲和恬淡,既没有别的生员见自己时的卑琐,也没有那等狂生的倨傲。虽然不曾叙话,老学正对眼前的麻衣少年已先有了二分好感。
“恩,坐下说话!”,老学正挥手示意,待他坐定后,才抚着颌下三绺长须道:“你既有心向学,选的更是进士科,那异日自然是想赴京应举的?”。
“是”
“能知向学求进,这总是好事。只是我大唐富有四海,读书求进之人也是多如过江之鲫,总不能都挤到了帝京去,所以欲要赴京应举,总需先得了乡贡生身份才好,无奈我山南东道地狭人稀,礼部分到本道的乡贡名额也就少,这些名额还需摊分出许多到各州州学,则本道道学愈少的不堪。‘拔解’且不说,区区三十个名额,再经明经、明法、明算、道举诸科摊分,留给进士科的也不过仅仅只有八个,但生员却多达二八之数,一百六十人分八个名额……”,话到此处,老学正却是微微一顿,只将一双眸子细细观察少年的神色,希望能借以窥探郑使君的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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