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是倾国色-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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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男人和丈夫,萧侯当时便怔住了,伸手唤道“华淑你做甚么想不开”,但见凤姨娘芙蓉噙泪的面容,充满了艰酸和绝望,目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凝住了。
“侯爷当年替奴婢赎身,还清欠债,予奴一个名分,奴感念至今,可惜卑贱蝼蚁之身,无才无德,徒劳二十余年无处还恩,反累得侯爷夫人因我生了嫌隙,奴婢——”
她哽咽难言,俯腰下去便拾起了一块碎瓷片,直抵咽喉,将三步并作两步奔入内堂的萧侯惊得呆若木鸡,只讷讷了一会,说不出半个字来,凤姨娘自然从来不是什么烈性女子,而且她在跟他之前就委身过别人,她个性柔弱,与人为善,从来只能由人欺到头上。
萧侯怔住了,连连伸手:“好好,我不过去了,你放下瓷片,那物是利器,你稍一动手,便割破喉管了!”
他隐隐约约地甚至可见凤姨娘平滑白嫩肌肤下正不断搏动着的血管,有力而脆弱。心登时提到了嗓子口,一众婢妇哭天抢地求她放下利器。
凤姨娘哽咽不能言,痴望着他,大滴大滴的泪珠沿着清丽面容滑下,从下颌滚落。
萧侯咬牙,“你莫动手,我与夫人之间恩情,这么多年始终如一,她不过是一时动了怒火而已,我已将其抚平,你未做错何事,只是为她献了一碗马奶羹,她吃不得马奶,这才怪罪于你。但不知者不罪,我心知错不在你,你不必自责。听话,将瓷片扔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往凤姨娘立着的婢妇跪立密集之处靠近,凤姨娘只望着他不住摇头,见他还要迫近,瓷片往咽喉处紧逼,“侯爷你别再过来了!”
萧侯被喝得僵住。
他呆住了,婉言道:“好,我不过去,你听话。”
凤姨娘苍白的面容上尽是泪水,她凄恻惨笑,“侯爷,华淑此生最悔的一事,是卖身给侯府,我不该参入你与夫人之间,这是奴婢的过错……”
她举起瓷片,仓皇疾手划过,一道血痕涌出,伴随着一声暴喝“华淑”,人已经花钿委地,倒入了萧侯怀中,含笑而逝。
手中的瓷片浸着殷红的血珠从半空坠落。
*
凤姨娘死得凄惨,数十人长哭不止。
丧礼本该由侯府夫人嬴氏主持,但琅嬛轩的人说病了,起不得身,最后还是由萧侯亲自操持,将人安葬。
侯府除了秋葵斋之外,别处一应不许悬挂白绫,秋葵斋的下人嫌简陋,以为必是嬴氏暗中唆使,让侯爷草草将姨娘落了葬。
兀勒城外的落龙山,有萧家祖上八代的忠骨冤魂墓碑矗立,家眷另埋矮墓之中,不得与家主合棺,然而萧侯为凤华淑择选之处,则是一处风水宝地。
凤家人丁凋敝,早已无人,起棺扶灵全由得凤华淑身旁一名下人代办了,萧侯在阁楼枯坐了又是二十日,他起身去了琅嬛轩。
琅嬛轩的剑侍见是他,没有阻拦,恭恭敬敬地退到了两畔,萧侯走到了夫人寝屋门外,未进门,先听得里头传来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他的心倏然揪紧,心早已冲了进去,将嬴夫人一把抱起。
只是,每次脑中动念头,思及夫人,便会想到凤姨娘临别那晚哀怨绝望的美丽目光,她凄切地说着不该介入他和夫人之间,萧侯便不得不打住,由此再度止步了。
嬴夫人以为是婢女送汤药,却迟迟不入,从碧纱橱后唤了声,萧侯抿着嘴唇,折身又回了。
管家请示,凤姨娘亡故之后,原来在秋葵斋的人该如何打发,萧侯皱着眉抬起眼睑,将额头掐住,烦闷不胜其扰地说道:“愿意留的,日后并入琅嬛轩,不愿意留的,放了契书银钱,由她们去吧。”
管家颔首,弓腰退了。
两个时辰之后,管家再度来请示。
“大半是跟着凤姨娘长远了的人,如今不愿再留了,依照侯爷之意,小人已将其打发,只有几个年轻奴婢,说是愿意留下。”
萧侯胡乱地点头,“你办完了便是。”
嬴妲与嬴夫人先后染病,凤姨娘香消玉殒,都道侯府里近来不太平,下人们开始烧艾草驱邪祟,嬴妲要伺候婆母梳洗更衣,日常琐事,但嬴夫人怕将病气传给她,不让她近身,如今胎儿刚满三月,当静养修身才是,嬴妲拗不过婆母,咬咬嘴唇有些不甘。
府中出了大乱,谁也不曾想禀告萧弋舟,因着怕世子为后宅之事心有羁绊,于战场失利,但嬴妲以为母亲重病不起,凤姨娘身死魂消之事,不应瞒着夫君,他前线战胜,随时都可能大捷凯旋,回来见物是人非,只会痛恨下人对他欺瞒不报。
她久坐无事,便写了一封信托人寄到边关去。
休养多日,嬴夫人的风寒好了些,但落了痼疾,咳嗽总不见好,婢女们走到门外都能听见里头压抑不住的不断的咳嗽声,心疼不已,秋葵斋的人还有心埋怨夫人,夫人这么多年苛待过凤氏?口口声声说着不愿介入侯爷夫人之间,介入了便是罪过,可如今她不管不顾地一死,侯爷与夫人两人反而形同陌路,原本话也不多说一句,如今更是连面也不见了!
嬴妲暗中为婆母发愁,只信口问道:“对了,侯爷几时做寿?”
蔚云回话道:“还有几个月,估摸着那会儿世子该回来了,您终归不是萧家亲生的女儿,此事您不要掺和了,您还是缓些用脑子,多安胎为上。”
见蔚云回绝于己,计划还未成形便已被掐死,嬴妲不可谓不落寞。
天日渐转热,嬴夫人日日在琅嬛轩晒着日光,身子已大好了,府中如蒙了灰的家事,都入积山囤水般堆了过来,嬴夫人命人将掌家的钥匙与令牌拿了去还诸萧侯。
管家怔怔然,为难地去了,萧侯见了令牌,皱着眉头盯了许久,仿佛终于找着一个可以说服自己去见夫人的借口,他长姿而起,取了一摞令牌往琅嬛轩去。
当时是日色穿出花梢,泻落一地斑斓碎影,嬴夫人羸弱的身子依着竹榻,双腿微折,凝神望着一池湖水出神,萧侯隐忍不敢前,将手中令牌攥得紧了些,终于还是走了上前。
嬴夫人双眼深陷,疲态尽显,萧侯胸中一恸,“夫人。”
嬴夫人见是他,神色不动,只见了他手中令牌,道:“我已力不从心,况如今落个善妒无能的名声,府上下人多有不服,人心涣散,实在料理不得侯府偌大家族之事,这令牌是为妻辜负侯爷重托,如今还给侯爷谢罪的。”
萧侯耳中仿佛还响着夫人昔日的戏谑“嫁你这么久了,一些府上小事,为妻还是操持得过来的”,才不过短短数月,夫人憔悴至此,力竭不起,萧侯那句“是我对不住你”从喉咙里顿了顿,滚了出来。
他不是不爱她,也不是薄待她,俩人不知为何走到今日这一步。
嬴夫人认了,“侯爷不必自责。过往是我善妒使性,怠慢侯爷,从今以后我不再插手侯府家事,侯爷如恐无人托付中馈,可以停妻另娶,只要记着弋舟便行。”
萧侯哽塞无言,愣愣地说道:“我……”
“我也不贪你们萧家的几块坟地,凤姨娘为你我而死,我愧于见她,哪日我死了,便将遗骸烧成灰,秘密遣返祖地耒阳,找一处极高的山坡撒了。”
萧侯心痛如绞,扑上去将夫人抱住,“不会。说什么傻话,你不过就是风寒,会好的!会好的!我日日问着耆老算着你的药方,怎么会一直不见好!”
“谁说你善妒使性,娶你是我萧旌一世的福分!”
“春庭,莫气恼我了,我娶谁去,年轻时我就该明白了,只得弋舟一个儿子,是我之过,不是你的!我若早知道,不会有凤姨娘和何姨娘,也断断不会有今日!我是心里痛恨着自己!我对不住你们任何一人,你若还要弃了我,我真是孤家寡人一个了!”
琅嬛轩静谧得没有人声。
嬴夫人轻轻说道:“我以为,侯爷要一世不见我了。”
“谁说的!”萧侯闷闷地将脸埋在嬴夫人颈窝处,死也不肯起来的架势让人瞠目结舌。
嬴夫人淡淡一笑,将他推了开。
“侯爷,和离书我写了两份。”
她顿了顿,萧侯已呆住了。
“休书也写了一封,侯爷诸事压身,想必操劳过甚,些许小事,我恐烦劳侯爷动笔,便自己写了,侯爷若是答应了便盖印。”
萧侯愕然道:“春庭,你要休我?”
“非我休你,是我恳请侯爷,放我离去。”
“至于弋舟,若是侯爷忧心,我可暂时瞒着他,待他成就大业,再说不迟,这中间便只道我身子不好要搬到别院去养病。原本,为了弋舟我也该继续隐忍下去,但事已至此,我自知福薄,久留惹人非议,反倒累及侯爷和弋舟名声。”
她话中之意萧侯听出来了,“有人在你跟前嚼舌?”
他暴怒起来,“是谁?”
难道是先前秋葵斋几个跟着凤姨娘的旧仆?
只是凤姨娘已魂断香消,她们惦记旧主是人之常情,却怎么敢搬弄是非,将这些话说给夫人听见?
“绿瑚,将我的放妻书与和离书取来。”
她支起羸弱的身子朝屋里唤道。
萧侯血液都为之凉了。
第63章 还恩
嬴夫人身边随侍婢女绿瑚取了一叠纸出来, 嬴夫人接过之后摊呈于萧侯眼前,“侯爷想定了, 便签了吧。”
萧侯仿佛还戳在原地, 眼眶血红。
他双目发直地抬首, 撞见嬴夫人不容转圜的果决神色,心咚地猛跳,“夫……夫人?”
他的喉咙干涩, 几乎说不出话来。
然而嬴夫人仍旧将和离书与放妻书都交到了他手中, 萧侯低头扫了一眼,忽然咬牙起来,将纸条取出撕成了碎片。
本以为嬴夫人会发怒,但她没有。
萧侯长身而起, “我不和离!更不休妻!”
嬴夫人淡淡道:“想是我的字写得不好, 碍了侯爷双目,侯爷稍待, 我托人去写。”
话毕,萧侯扭头就往琅嬛轩院门外冲出去了, 绿瑚呆了呆, 道:“夫人, 侯爷……侯爷逃了。”
嬴夫人满脸病容, 倚回了竹榻, “我倦了, 晚间再写, 多写一些, 琅嬛轩人手一份,谁见了侯爷便送他一份。”
“是。”
绿瑚心下惊疑,但终究不敢作声。
不出三日,萧侯收到了十七份和离书与十九份放妻书,不堪其扰的同时,阖府上下传遍了侯爷欲与妻和离,夫妻不睦的消息,萧侯抱头崩溃,连夜着人打点行囊,率飞骑前往边关为儿助战去了。
*
萧弋舟从嬴妲托人送来的信中得知府中情境,只是行军途中,连夜奇袭,席不暇暖,他为妻回信的功夫都挤不出来,静不下心,全然无法思量府中状况,只知母亲受了委屈,托人去问候了。
跟着,他又得知萧侯领兵东至的军报,一时更是头痛。
夏侯孝驻守屠陵,久攻不下,守城借地利之势,固若金汤。
他们在头疼不得攻入之时,夏侯孝也渐渐心急如焚,本以为萧弋舟会如没头苍蝇乱窜,但至始至终西绥军军心稳固,坚如磐石,毫无可乘之机。除此之外,几度规模小的交锋之中,夏侯家都没有讨到便宜,致使萧弋舟十战九捷,气焰嚣张。
谋士谏言,不若围魏救赵,先借刀杀人,暗取淮阳?
夏侯孝以为有理,连夜托人向官海潮传信,信使才走,忽然又传来消息,发现一支鬼鬼祟祟的穆家军往琅琊山后来,欲偷袭我营,夏侯孝大笑,“来了!等着西绥军自投罗网!”
星夜无风,将白日的燥热的暑气赶走一空,萧弋舟走出雪白的营帐,萧煜匆匆走来,“世子,情势不妙。穆红珠未得军令,擅自领兵偷袭夏侯孝去了!”
萧弋舟猛然侧身,面露怒容,“你们没拦着?”
他抓起披风往拴马的旗杆走去,萧煜亦步亦趋跟着,边走边解释:“拦了!可那穆女心气之高世子也是明白的!她说穆家出兵相助,是给萧侯的恩惠,穆氏可从未宣布过对萧家俯首称臣,世子、世子调不动她!”
“呵。”萧弋舟冷笑两声,脚步忽然顿住。
萧煜有些拿不准世子心意,彷徨又问:“世子,还……还搭救么?”
穆红珠走了许久了,若是能力不足,此时早已落入夏侯家的口袋之中,焉有能活命之理?
萧弋舟步子顿住良久,他沉默地劈手斩断拴马绳,沉声道:“救。”
虽说此一去必中夏侯孝埋伏,但萧弋舟对待友军从没有见死不救,何况穆氏不是穆红珠一人说了算,穆老英雄和穆公子再宠溺穆女,也断然不会因为她的骄纵,便失去了一个得力盟友和靠山。
萧煜点头,同萧弋舟点齐兵将,星夜驰骋飒沓而去。
连夜大雨之后,山路泥泞,穆红珠一路疾行,闯入琅琊山,眼见得驻地空虚,犹入无人之境,下人劝说,让她不如鸣金罢手,越是安静,越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