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是倾国色-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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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妲望着水中凝滞的萧弋舟的背, 怔怔无言。
房间里没有人说话, 安静极了。
这时门外传来婢女扣问声:“大夫, 菜热好了,请大夫与世子稍后更衣出来。”
嬴妲又愣了,她忽然想到, 虽然她并不愿意别的女子对着萧弋舟的裸体, 但毕竟是世子,要拔毒这种大事, 怎么屋内竟无一个婢女随侍?
她呆呆地望着那扇雕镂着精致的葡萄花鸟纹的雀黄木门,不便回话, 只点了点头, 点完头才发觉, 外头的人不可能看得到, 一时间为自己的憨傻又直了眼睛。
水中传来萧弋舟的沉嗓:“知道了。”
婢女于是不再多言,薄木门外窈窕的倩影走到了旁处。
萧弋舟语调沉沉:“大夫,能抽针了?”
嬴妲懵了瞬,险些就答应了,她轻手轻脚地爬下水,将萧弋舟身后的银针一根一根仔细地摘下来,他岿然不动,犹如水石凝立,甚至连神情都不变,银针取下来,嬴妲又伸出双手替他揉按了几个穴位。
萧弋舟脸上浮出了一种病态的灰青色,忽然要弯下腰,嬴妲心慌意乱,幸而早有准备,在他在呕血时将掌心的手帕贴了上去,捂住了他的嘴唇。
一股湿热自掌心浸润开来,几乎要烫伤皮肤。
嬴妲心疼不已,右手不断地替他顺背。
萧弋舟弯下腰,将嬴妲挣开了,他沉默地走了回去,爬上岸,用干净的浴巾胡乱擦拭了身体,套上衣衫,嬴妲怔怔地泅在水里,目光痴了似的望着他。
萧弋舟冷声道:“女子久沐温泉不宜。”
她低头看了眼,她身材娇小,那温泉水几乎没过双峰,温柔浸湿了她的薄纱绸衫,将其间珠润玉圆的姣好轮廓勾勒凸显,白嫩如脂,她臊红了脸,慢吞吞地随着萧弋舟爬上来。
她的衣衫湿透了,剩下几件都不能穿,萧弋舟随手捡起一套女衫扔给她,是婢女们备的,朴素的一身墨蓝大袖衫,嬴妲想着左右他此时看不见,便慢吞吞除去里头小衣,换了起来。
她想问一句,施针之后脏腑之间郁结可有好些,但不敢出声,一出声便露馅了,此时也不比在水里,她也不敢轻薄他,在他背后画字,正为难着,萧弋舟已轻车熟路地推开了雀黄木门,径自去了,行走无碍,仿佛目能视物。
嬴妲跟着萧弋舟出门,亦步亦趋。
嬴夫人已布了一大桌佳肴,素食多,荤腥少,嬴妲此时没甚么胃口,但推阻不过嬴夫人定要她上桌,只好点了点头,不出声应了,坐下来。
嬴夫人舀了一碗鸡蛋羹给萧弋舟,又替嬴妲也盛了一小碗,殷勤道:“还顺利么?”
医术上嬴妲资历浅,不敢妄言,目光便望向了萧弋舟,他似有所觉,淡淡道:“肝气暂通,心肺尚有不适,并无大碍。”
他说得好像比嬴妲一个大夫还懂,她圆了水眸,慢吞吞咬了一口软糯鲜美的蛋羹在嘴里。
嬴夫人听闻说有好转,脸色和缓不少,“大夫有真才实学的,母亲想不如将她便安置在你院里,日后行针配药,倒也方便。”
说完桌上两人都沉默了,嬴夫人身边的侍女凑近来,低声耳语了几句,嬴夫人微愕抬起眸,桌上两人一个羞涩别扭,一个漠然冷静,她蹙眉道:“你将穆氏女接回来了?为何?”
嬴妲倏然抬起了头,不安、羞涩、焦躁一通散去,茫然而震惊,呆呆地望着萧弋舟。
萧弋舟道:“穆女于我有恩。”
“何恩?”
“回兀勒沿途,遇上夏侯孝驻兵,儿子自知身染剧毒,恐无力与之僵持,穆女高义相助,借三千兵马与儿子助势,又在箭雨从中护我脱身,臂膀为毒箭所擦伤,几近殒命。儿子不孝,本已辜负她三年青春,又欠下救命之恩,欠人情分,只有偿还。”
萧弋舟从来不留把柄在女人手里,为的是防止女人携恩情欺压上门。
但既然已经欠了的,他也绝不会忘恩负义。
嬴妲默默地不说话,频繁眨眼,要将泪水憋回去,但徒劳无益,最后还是泪流满面,晶莹的泪珠滚落下来,她仓促地起身,几乎想要逃跑。
萧弋舟偏过了头,似乎听着动静,嬴妲的唇肉被咬出了血,还是不能露陷,便只好接了婢女手中一叠果盘,装作无意地坐回来,手里拨着几粒晶莹的葡萄,无意识地送到嘴里,咬出一口酸汁,浸得满嘴都是酸味。
嬴夫人过意不去了,“穆女曾与你有婚约,你毁约不说,驳了人穆家颜面,如今又将她接回家中来,成何体统?”
“你父亲那里,如何说?莫非你想着,让穆家女儿还未过门,便先宿了你的院子?她清白名声何在?”
萧弋舟道:“穆女儿子想将其安置在琅嬛轩。”
嬴夫人诧异:“我这琅嬛轩人满为患,哪里能腾得出地再安置一个大家闺秀?”
“女医士眼下下榻之处,可以让给穆女。”
嬴妲一怔,掌心的葡萄成了苦味,弥漫无边。她被葡萄汁呛了一口,咳嗽着为自己倒了杯水吞下了,喉咙里还是苦涩的,喘不过气来。嬴妲无法说自己眼下有多狼狈可笑,杯里一摊浅水,映着一双发红的眼,大滴的泪珠滚落在手背上,烫人也伤人。
“那大夫……”
“宿我院中。”
萧弋舟淡淡地说道。
嬴夫人蹙起了眉,萧弋舟不肯让穆女歇在自己院中,怕也正是为了保全穆女名声,“你真要娶了穆家女儿?”
萧弋舟道:“她要的话,娶了便是。”
嬴妲的心忽然犹如一把钝刀子生生切了进去,豁开大滩血来,惊怔地盯着杯中残水,水中倒影已面目全非。
事已至此,恐怕等萧弋舟病好之后,这里就没她容身之地了。当年恐怕萧弋舟心中或有不甘,对她还心有眷恋,不愿娶穆红珠,如今,她哪还有什么脸求他原谅,一个一而再再而三欺骗他的女人,他烦她腻她,对她那点眷恋和不甘也终于成了一摊灰烬。
他不会再温情脉脉地看着她,也不会恼羞成怒,一把将她扔到床上,其实怎样都好,嬴妲都觉得他好,她愿意把一切都交给他的。
但日后,陪伴在他身边的是穆氏女。
来西绥路上,便听过无数传闻,那个英姿飒爽、率真耿直、性情如火的姑娘,听起来与西绥世子多么像是佳偶天成、天作之合。
西绥人谈到公主,无一例外地都面露鄙夷唾弃之色,她真是,哪里都不如穆女。
*
萧弋舟走后,嬴妲独自回房收拾东西,将苏先生留下的医药典籍都装入了书袋,嬴夫人一路跟着,生怕她迷迷糊糊一不留神撞到柱上,嬴妲将行医用的家伙事都收拢袋中了,一回头,嬴夫人便跟在身后,神色担忧。
“姑姑。”
嬴妲乖乖地唤了一声,挤出几分笑意来,“恐怕我日后跟不了您了。”
“怎么,你要走了?”
嬴夫人正欲出声挽留,嬴妲微微笑着,摇了摇头,“我要医治好他,再走。我等会就搬到沧海阁去了,所以先来收拾下。”
嬴夫人觉得可惜,又心疼,“他哪根筋搭不对了,以往他父侯说一句娶穆氏女,他能闹翻天了去,今日这架势我看着不对,你先别多心。”
嬴妲垂眸笑着,双手被嬴夫人托起端凝着,她是金尊玉贵的公主,娇养长大的,从没吃过什么苦头,可这一双手上如今密密麻麻到处都是针孔,嬴夫人心疼不安,“留下来。你不是说,也无处可去了么?如今这天下大乱,局势不明,你一介弱女能上哪安度余生去?若是被有心之徒找着……”
这些嬴妲不能不想,她也确实反反复复想过无数遍,倘若萧弋舟不要她了,她日后去哪谋个营生之类,但每回只要一想到,心底竟还不知耻地存了几分希冀,幻想着还能留在他身边。
只是幻想罢了。嬴妲的声音轻轻细细的,犹如猫儿呜咽:“苏先生传我医术,寄望我能将《伤寒杂病论》发扬光大,我日后江湖行医,不至于活不下去。倘中原又生大乱,避入山林,或可偷生。”
她苦笑起来,“姑姑,不瞒你说,我本来是个没什么用的废人,只会拖累旁人,偏偏在这种事上无法妥协。”他身边有人了,她是绝对不会豁出脸皮和自尊再挤过去的。
嬴夫人明白,早年她还只是个县主时,脾气比嬴妲还骄傲,远没有嬴妲如今这般恭顺。这三年来嬴妲何曾好过,家国灭亡,山河破碎,身如飘萍……唯独最后一丝骄傲,只好隐晦而妥帖地藏在公主尊号之下,万不容许玷辱。
她背着书袋走到沧海阁,烟绿和蔚云便先将她拦下来了,她们堵着嬴妲,不许她入门,明明知晓她就是那个苏先生派来为萧弋舟解毒的人,不一会,一个一个开始聚在宫门外刁难她,堵她,推推搡搡的,嬴妲快被推倒在地。
蔚云心软乎,让烟绿不然算了,烟绿火气上来,冷笑道:“我算了?她利用我,说要给公子做甚么肉粥,结果回头偷在里头下料,我凭甚么与她算了!若是你,你能不气,不恨?”
蔚云说不过烟绿,可又不忍心看着嬴妲闷头闷脑地受欺负,也不辩解一句,公子院里的女仆一个赛一个的脾气火辣,出手不知轻重的,嘴巴锋利得像刀子,蔚云直蹙眉,“我去找楚楚姐,怎么分说,咱们听楚楚姐的。”
烟绿冷眼盯着嬴妲不说话,蔚云便折身快步去了。
嬴妲默默地将地上弄脏的书袋拾起来,又有人过来推她,她跌倒在地,抱紧了书袋,声音柔弱而透着坚持:“这东西很重要,你们推我就够了,弄坏了它,就没法为公子治病了。”
她们面面相觑,眸色复杂地均不再动。
沧海阁复道如虹,萧弋舟凭栏吹着风,长发随意披散于背后,身影落拓而萧然,萧煜从身后走来,目光往下探去,一群丫头婆子不知道围着欺负谁,他咳了一声,“天冷了,世子进屋烤烤火?”
“啰嗦。”萧弋舟背过了身。
底下争执不休的声音不断地传来,灌入耳中。
萧煜嫌弃聒噪,低声道:“恕属下多嘴一句,穆女个性刚烈,你若不娶,还把她弄进门来,隔两天在夫人那大打出手,闹得一个鸡飞狗跳,萧穆两家好不容易修起来的和气又被打碎了,如何收场?”
萧弋舟面容冷淡地扶着围栏,“谁说我不娶?”
萧煜“嗯”一声,又道:“世子,其实……公主没随着夜琅回泽南,夜琅那行人灰头土脸便走了,四处躲避官海潮追截,只好先行南下,另图大事。”
“与我无关。”萧弋舟眉峰紧蹙,双掌扶着围栏从容地往回踅过去。
萧煜脸色一讶:“老侯爷说要千里追杀公主,不是世子吩咐下来,要我们沿途拦下侯爷的人马?”
虽没有明说,但不露于表,不意味着擅长揣度世子心意的心腹看不出来。
只是他与自己过不去而已。
“闭嘴。”
第40章 欺负
沧海阁的女仆杂役都以鄢楚楚为尊, 倒不是她进府最久, 资历最高,而是鄢楚楚一通手段使下来,常能教人心服口服。
三两下鄢楚楚便平息了这场纷争, 回头将嬴妲素手拽住往沧海阁二楼去, 嬴妲小心翼翼抱着书袋, 踩着鄢楚楚的脚印上楼,过复道时,鄢楚楚让她俯瞰去。
沧海阁后头地势依山傍水, 里头飞阁流丹,下如临无地, 假山怪柏、雕甍绣槛, 皆于参差高树间若隐若现, 一弯曲水溶溶荡荡,宛如初三冷月,拐入一幢塔楼后头。
这建筑之奇、设景之妙, 与中原人化自然的观念颇有不同。
鄢楚楚的玉手替嬴妲分划区域, “侯爷与夫人的院子皆在此以南,侯爷恐怕听说府上来了名医, 要见一见你的,如侯爷派人来传话, 你只管沿途寻个由头溜了去, 先到夫人院中报句话。”
听嬴夫人说萧侯对她印象极其恶劣, 恨不得拆了她骨头血肉, 她听得出鄢楚楚冷淡口吻底下真心的好恶,微笑了起来,“多谢楚楚姐。”
鄢楚楚冷冷道:“谢我做甚么?”
“楚楚姐考虑周到。”
“我不过是怕你死了,日后无人为公子治疾而已。”
嬴妲便当她这话说的真的,一点不点破,鄢楚楚神色微微不自然,领着嬴妲又到剑阁门口,门户紧闭,里头悄然无息,“这里是公子习武打坐处,他一日有两个时辰在里间,除萧煜外闲人不得入内。”
嬴妲怕萧弋舟此时坐在里边,不敢出声,点头应了。
她唯唯诺诺、不敢教公子拆穿面目的怯懦态,不知为何教鄢楚楚忽然厌恶地拧了眉毛,“话已至此,该配药去配药。我请了旁的杏林高手来,你若是胆敢使坏,用错了方子,他们嗅一口都知道的。”
沧海阁恐怕没有人会相信自己,嬴妲明白的,仍心生黯然,默然垂眸去了。
她的背影慢悠悠地晃下楼梯,鄢楚楚烦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