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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部分

平生好-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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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已当过皇帝了。”他慢慢地、一字一顿地道; 双眼一眨也不眨地观察着檀景同的表情。
  “我知道。”檀景同颔首; “我给你带来了一个人。”
  他拍了拍手,帘外的一名宦官弓着身子踱进来,走到了顾拾面前。顾拾看着他抬起头; 露出一双精光内敛的眼。
  ——钟嶙。
  顾拾的手不自觉在袖中握紧成拳。
  檀景同笑了笑,“你们也算是仇人见面了吧?不过他; ”他拍了拍钟嶙的肩膀; “他有兵。”
  顾拾的话音冷了下来:“你为什么要帮我?”
  檀景同一怔,“……我们不是朋友么?”
  顾拾清冷地一笑。
  檀景同顿了顿; “你难道从没有想法?我不相信。你三岁退位,直到如今,你难道从没有一点想法?”
  顾拾道:“我没有。我只要——”
  “你只要阿寄,是不是?”檀景同冷冷地道; “可单凭如此,你没法子留住阿寄。你只有变得更强; 变成最强,才能保护好自己要保护的女人。顾拾,这算是姐夫的教训。”
  顾拾沉默了。
  檀景同又道:“我听闻你爹娘是被顾真逼死的?顾拾,其实你只是面上装得云淡风轻; 你的心里,其实早已经知道要怎么做了。不然的话,你为何要跟袁琴联手起来?”
  顾拾眼帘微合; 声音变得安静,“你如何知道……”
  “你带阿寄来见我的那一场御宴上,其实皇帝是安排了刀兵的。他想在筵席上杀了我,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他惯用的伎俩了。”檀景同道,“是袁先生劝他改了心意。我不明白袁先生为什么要这样做,就亲去问了他。”
  顾拾沉默良久,不再接话。
  这时,钟嶙走到了他的面前。
  “原来你逃到鲜卑去了。”顾拾低笑一声,“你还敢回来。”
  钟嶙道:“你如果现在杀了我,我带的兵马仍旧不会是你的。”
  顾拾抬起头来。这个男人阴沉的面色好像很容易识破,他要的只有权力而已,谁给他权力,他就跟着谁。
  顾拾温和地笑了。
  “我不杀你。”
  ***
  数月之后,大竑与鲜卑的和谈终于达成,鲜卑王檀景同同意撤兵,而带回去了数百箱的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和数百个年轻娇美的汉人少女。
  檀景同离去之前,又同顾拾在横街上的废弃宅邸里密谈了一夜,没有人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
  鲜卑大患既去,顾真就能腾出手来对付国内的异己了。他雷厉风行地杀了几个顾氏的旧臣,将朝堂中的班列换了一遍血,甚至连那些在前靖时入了太学的经生都全部赶走。就这样,天气渐渐地凉了下去,人间一派萧瑟。
  几个月的忙碌,也不知在忙些什么,顾拾就这样瘦了一圈。阿寄给他穿衣时,发现旧制的衣裳都宽了,而少年的个头还在拔高,如今她只能到他的胸膛了。按理鲜卑人走后,顾拾应能闲下来了,可每日他却仍旧早出晚归,阿寄听人说,他大部分时间,都是耗在昭阳殿和承明殿里,陪着顾真吃喝玩乐。
  顾真在杀人时,他是一言不发地笑看着的。
  顾真大约也拿不准他的底细,只能每日里醇酒美人地灌着他;见他总喝得醉醺醺的,美人却都完好无损地退了回来,暗里吩咐对玉堂殿的那位阮姑娘加紧了看管。
  这个混不吝的前朝皇帝,如果有软肋的话,那也无非就是这个哑女人了。
  厨下备的膳食是一日比一日地丰盛精致,但吃饭的人却始终只有两个而已。这一日晚膳过后,阿寄正预备给顾拾宽衣,顾拾却忽然道:“你见过沧池吗,阿寄?”
  阿寄点了点头。沧池就在玉堂殿后门外,她在宫里来来去去,沧池自然是见过的。
  “我阿娘曾说想看看沧池,都被他们拦下了,不让看。”
  阿寄心中微凛,去看他的表情,他却笑得很温和:“你放心,我没事的。我只是心血来潮——不如我们今晚去看看沧池吧?”
  太阳落山之后,两人从玉堂殿后门出来,路上遇到了几个宫婢,阿寄尚忐忑着,顾拾却大摇大摆地走过去了,阿寄也就不得不赶紧跟上。
  “眼下这当口,皇帝尚不敢拿我怎么样。”一阵微凉的秋风拂过,顾拾牵住了她的手,挡在风口朝她微笑,“要趁着这秋光多出来看看,谁晓得我何时就给关回去了?”
  这话说得没出息了,她不太爱听,转过头去,他却十分了然似地笑笑,一手揽过她肩往沧池边走。夜风愈加地冷,从深而苍苍的水底翻搅出来,吹得两人袍襟猎猎作响。
  两人沿水上浮桥走到了池中渐台,许多人都见到了,却都不敢阻拦。渐台不大,却甚高,两人攀到顶上的八角小亭上,仿佛御风飘举,胸襟为之一荡。阿寄走到高台边,手扶着白玉栏杆往下看,但见沧波千顷,月亮落入水中便碎成了千片,湛亮的微光直透入她的眼底。
  少年从身后抱住了她,撒娇一般蹭了蹭她的脖颈,“今日风大。”
  她点点头。心腔里好像忽然被什么东西塞满了,满满当当的感情在这月色澄明的一瞬几乎要溢出来,却又不得不忍住。
  不知这一生还能有几个如斯的月夜?这般一想,便觉他的胆大妄为也可以原谅了。
  “阿寄。”他轻声唤着,柔软的声音如细细的绒毛搔得她有些痒,“我时常忍不住想,你如果会说话就好了。”
  她的身子一僵,却被他抱得更紧。
  “你如果会说话,我就可以听见你亲口说,你喜欢我。”他将脸埋在她发间,又自顾自地笑起来,肩膀一抽一抽的,好像还有些羞赧,“你一定是喜欢我的,我知道。”
  “可我有时候,又觉得你不说话是好事。”他的笑声安静下来,慢慢吐出一口气,“你不说话,我才有底气欺负你。
  “姐姐,我想起来了。
  “我们是不是见过面的?在雒阳南宫,阮太傅不在的时候,我偷了个闲……不过我已记不清你那时候的样貌了。”
  风月沉默,山山水水拓印在宫墙里,连带着人也似一片单薄的纸,乘着月色飞舞。
  “若是我爹娘还在的话,我想,他们一定会喜欢你的。”他道,“若有人问我你有什么好?我就说,你什么都好,便连你不会说话这一点,都是好的。”
  她慢慢地转过身来。夜风吹起她的长发,缭绕在白玉栏杆上,她一双黑曜石般澄澈的眼瞳温柔而静谧地凝视着他。
  顾拾目不转睛地看了她半天,忽然松口气般笑了。
  他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只细颈漆瓶,在她面前晃了晃,半瓶子酒水晃荡作响,“来,我们喝酒。”
  就他那点酒量……阿寄正疑惑时,他却当先扬起头来喝了一口,笑着凝注她。
  她还未来得及反应,他已将那一口酒对着她的嘴渡了过来。
  她险些被呛死,两手下意识拼命推阻,却被他一手抓住了。他的舌头轻轻地往前推,清澄的酒液温柔地流入口腔,填满了一切空虚的地方。他的另一只手将酒瓶往地上一扔,便扣住了她的腰,在她好不容易吞咽下这一口酒之后却更加势不可挡地侵略进来。
  月华幽谧,将荡漾的深澈水波映照在这片荒凉而华丽的高台之上,水光浮过两人的衣发,反射出微渺的清芒。
  终于结束了这个吻,她头晕目眩,扶着栏杆想咳嗽却咳不出来,只是哑然地盯着他,全然地无可奈何。他却好像得意极了,拍着她的背,笑盈盈地道:“阿寄,你打算何时嫁给我?”
  ***
  这样一句仿佛随口拈来的话,其实内里是有很大的讲究的。
  阿寄既是哑巴,顾拾平素同她说话,都会挑些容易回答的问题让她选择“是”或“不是”。所以,如果顾拾诚心诚意,就该问一句:“阿寄,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可他自然不会这样去问的。若是问了,却遭她拒绝,他该怎么办?他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他问的是:“阿寄,你打算何时嫁给我?”
  听了这样刁钻的一句话,女子半晌没有动作,朗朗的月色下,她的侧影宛如病梅抱雪,沉静而苍白。她罕见地没有脸红,这让顾拾感觉到一丝不妙的气息。
  也许他不该这样问的。不,也许他方才就不该强吻她。不,也许他今晚就不该带着她上渐台上来……
  思虑太重,愈想愈错,手在大袖底下发抖。大约是因为从小到大所拥有的东西太少,所以他学会了想要的东西就要立刻去抢,不顾后果,不计代价——即使是想要一个平静的夜晚,也是如此。即使是想要她,也是如此。
  他做错了么?
  阿寄的手在栏杆上握紧了,指甲几乎抠进了白玉雕琢的缝隙里。她到了这时候才不得不承认,她从来都不能猜中这位祖宗下一步要做什么,在一瞬间的惊愕过后,心里那一颗种子像是立刻就破土发芽,几乎要将她的心腔撑破了。
  她突然辨别不清楚……太狡猾了,这个男人,他太狡猾了。她明知道自己该答应他的,自己愿意答应他的,可是他不给她选择的余地,不会说话的她又该如何回应?
  顾拾盯着她瞧了片刻,低下了头,小声仓促地道:“你……你再想想。”转身便要走,却被她一把拉住。
  “啪”地一声响,她来不及多想,手竟在他手腕上重重拍了一下,而后用力地抓紧了。他怔怔地回过头,见她双眸里泛出湿润的亮,另一手捂着口,竟好像是要哭出来了。
  他心头一紧,立时手忙脚乱地拥住她,“怎么了?是……是我不好,我不应该……”
  她在他的怀中拼命地摇头。她没有哭,她哪里有那么容易便哭?可是忽然能得他这样的温柔相待,她一时又不想离开这个怀抱了。
  从来都是她在照顾着他、体贴着他,她心甘情愿,却也终究劳累。忽而到了这一晚,她的少年开始掌控她了。
  欢喜的同时,内心里潜生出微妙的惶恐,令她不由得抓紧了他的衣襟。
  顾拾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轻轻抚摩着她的发顶,过了很久,才柔声道:“阿寄,你若愿意,我便去向陛下求恳,让你做我的王妃。你若不愿意……你若不愿意,我就再等等。”
  说完,他轻轻叹一口气,小心地扶着她肩膀让她离开了自己的怀抱。
  横竖他已经等了十年。
  她低着头,轻轻地拉着他的衣袖。对于有声音的人来说一个简简单单的“嗯”就能传递出来的感情,她却要费很大的力气去寻思。她先是小小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怕他没看见,抬眸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再低下头去用力地点了点。
  一瞬间顾拾的头脑被狂喜淹没,却反而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觉从指尖窜上来一阵酥麻,刹那击中了他的心脏。
  他高兴地抱起她来就转了好几个圈。她吓得脸色发白地抓紧了他,脸上的笑意却再也掩饰不住。
  即使这世道艰难又如何?他到底是给她赚来了这样一个温柔的、欢喜的夜晚啊。
  顾拾只觉胸膛里那颗心强劲地跃动着,十六年来他好像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活着的——自己是活着的!
  原来活着……仅仅是活着,就是一件如此快活的事情了。
  片刻之间,在这灭顶而来的欢喜里,他全然忘记了自己步步为营的初衷。

☆、第37章

  九月初一的大朝上; 齐王顾拾向皇帝端端正正、恭恭敬敬地呈上了一份奏疏; 请皇帝为他和平陵阮氏的孤女赐婚; 婚后多有不便; 亦请求能搬出未央宫去住。
  顾真拿到这奏疏,竟然便痛快地答应了,也没有多提什么条件; 还给阿寄赐了许多赏礼,道毕竟是从宫里出去的人; 总不可怠慢了。朝会盛仪; 众目睽睽,他这样说; 便好像是从自己的女人堆里划拉出一个送给顾拾一般,无数双耳朵都听出来这圣谕中的嘲讽之意,偏顾拾却仍旧笑得温和有礼,一派感激不尽。
  依照顾真的吩咐; 横街上那座废弃的安乐公邸重得起用,稍加修葺之后; 齐王便再度搬了回去。良辰佳期定在了正月,正是诸侯朝觐、番邦奉贡的时候,好图个热闹。
  顾拾仍旧住在最里边的院落,门锁卸了; 长长的游廊上补了精雕的地砖,秋风将落花吹上台阶,又一瓣一瓣地飞洒开去。不过为了避嫌; 或许也为了端出几分庄重的架势,他让阿寄住在外边的厢房里,寻常不太往来。
  前朝的皇帝、今朝的齐王要纳妃,这不算小事,何况顾拾也没有半分要低调的意思,每日里亲自出入东西两市的各家铺面,一掷千金地买下各种新鲜用物,再用圣上御赐的轺车给载回去。
  “郎主,”张迎气喘吁吁地跟在他后头道,“您这样,是不是……太招风啦?”
  顾拾斜他一眼,轻轻一笑,“真是胆子大了,什么话都敢说。”
  他今日身穿玄黑曲裾,领口緄着火红的绒边,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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