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花事记-第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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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太子打小学了万岁爷,待人不近不疏,更甚少对谁人动怒。小麟子措不及防他的狠冽,被扯得晃了一晃,不自禁攀住他的手腕。楚邹一甩又将她丢开。
晌午的天花藻井下阴凉无声,殿内就他二个人。青灰白的地砖石似人的心肠冷硬,那窗缝眼儿半开,听见外头廊下“唏唏”地洗刷声,是小碧伢在韵律地搓衣裳。小麟子早先只是低着头站着,后来就弯起小手儿抹起了眼泪。
抹得那般安静,就看见她忽而这只手上来,忽而那只手又下去。楚邹没想到她竟会哭,先头只当她眼里头进了灰,后来冷不丁睇一眼,这才看到地砖上的滴滴答答。
那纤净的手背拭得可狠,擦着眼眶儿边上一片红,她也不知道痛么。但楚邹却不想去安慰。
打小小就对她的哭毫无奈何。甚少哭,一哭起来就没玩没了,那乾西四所里被她哭得天崩地裂。他那时也鸷拗,见她哭,偏就挺尸一般地狠跳,为的是麻木心底里被她哭的那乱麻一团。
楚邹就烦躁起来,低叱道:“说话,不说便给你爷出去。”
他不出声倒好,一出声那被连日藐视的委屈顿时上涌,抹得更厉害了。
步子却是顿在他的身旁,一步也不舍得先离开。
外头支着多少耳朵,曹碧涵也正在廊下洗涤衣裳。那个比自己略小却有着说不完话的女孩,楚邹不想将这宫禁里的晦昧叫她看见,便自己拂袍站起来,预备往殿外走。
那藏蓝缎的洒绣常袍立起,带起一阵清风。小麟子却不要她太子爷走,连忙扯住他的袖摆,跟着随了过去。他已经从当年哮喘的小柿子长成英俊修挺的皇太子了,虽然比二皇子、三皇子小,身量却已有他们那般长。她脑袋儿抵着他的胸口下,闻着那熟悉的淡淡沉香味道,叫她在这弗知末了的太监年岁里心口如刀剜着疼。
眼眶不停拭着,嘤呜开口道:“奴才不想变成陆老头儿……奴才不要做驼背儿送膳太监……主子爷为何要带小碧伢回来……主子爷撒谎了,你喜欢她,眼里不看奴才了。奴才做的不想给她吃。”
细声儿断续无章的,也不晓得在说些什么,只是把两手环在他窄束的腰腹上。
楚邹的步子便离不开,她眼泪蹭得委屈了,把太监帽儿蹭歪,露出底下一张清灵净俊的小脸庞。乌眼珠子眶着水,唇儿也抿红了,怎生得一个太监也能叫人这般错目?楚邹的内心底便又生柔软,到底她是母后离世后一直随在身边的小跟差,那少年修长的手臂便莫名想将她纤削的肩儿环上。她也只到他的胸口底下,还那般的瘦小。
却微一抬头,看到那半开的窗缝外有一双黑亮的眼睛。那是九弟耷着小红袍杵在空院里,也不知道站了有多久,只是一目不错地看着殿内的自己。
楚邹的心瞬时间便又清醒了。
自从与父皇在御书房一番争执之后,近日父子之间总像多了几分沉重。那沉重用言语道不出,楚邹后来面圣请安,每一回见到那匾额下父皇孤清的坐姿,心中也觉几分后愧。虽然这愧疚远不足以叫他让步,但原本作为皇子并无权利干涉皇帝的后宫,父皇出于母后而那般宽让,并把九弟交与自己,楚邹是不无触动的。
这宫廷里流言蜚语叫人防而无力,都道自己笼络了九弟是为着争宠,如今更不能因了一个太监,而失了在九弟心中的榜样。
楚邹便做一副冷脸,轻磨唇齿道:“你主子爷喜不喜欢她,那是爷的自由。男儿长大了都会有喜欢的女子,但你是个太监,太监存了这种心就是大逆不道。东宫出了个小顺子,将来再出个小麟子,你是嫌你爷过得还不够仔细么……爷不理你,是想叫你往正道上引,不是让你跟着那群小子忤逆作乱。你瞅瞅你现在成什么样子?爷厌弃了你,也是因着你自个先厌弃了自个!”
说着甩袖子把她推开。
小麟子低头看自己,一身鸡屎色太监袍松松垮垮,是陆老头儿叫她穿的。陆老头儿老了,一不听他的话就咳嗽,那吭哧吭哧的呛嗓儿听着人刺耳朵哩。她不是故意学那双胞胎太监,把自己打扮得浪里浪荡。
但楚邹却没有心听她。小顺子太惨了,春花门里遭了毒打伤没好,不二天便被送去白虎殿前挨二回刀,那刀口化脓发炎,后来时不时反复。在直殿监里做着低等的扫洒,哪儿有脸面得太医院的药?时常便躲在他回宫必经的两排青槐旁,弓着直不起来的腰,萋萋冒出头叫一声:“爷,救奴才一条贱命。”
当年白脸小生十五,乾清宫前着一身天青曳撒,叫一声“皇柿子小心台阶”,差事当得多少干净利落。却因着那不该生贪欲,落个得如今污臜狼狈,也不过才二十五岁年纪。
看小麟子眶泪,欲言又不知言,他也看得难受。但谁让她被遗弃在这皇城根下,又生做是男孩的身子。他幼年不懂思想,到后来便猜她一定是哪个偷禁宫女所生。天生就是个微贱的命,她自个没得选,他也扶不了她。
那嫩净的手背拭着眼眶,楚邹许久未有曾认真看过,方觉小麟子脸也瘦了,下巴也尖了,楚邹就不想再看。
那是他在这十年间对她说过最冷薄的一番话,楚邹说:“你与你主子的缘分,说穿了也就是这一桌子的膳食,其余就别痴心妄想。这紫禁城里的诽言能要人的命,你太子爷上头还有父皇与兄弟,你若记着爷这些年待你的不薄,从这里出去后便好生想想。若是能想得通,今后便依旧做你的送膳太监;若是想不通,这差事打今儿起就免了,你与你主子的缘分也就到了头。今后这宫墙之下随你的自由,你若是肯学好,就跟着你太监爸爸学本事当差;若是不肯学好,一意跟着那坏小子浑闹,将来做了小顺子第二,你主子爷也不会管你半分。”
言毕便拂了袍摆,将少年冷俊的面庞转向藻井下的阴影,叫管事太监把她提出去站。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了,其实上卷完结的草稿早十天前都打好了,奈何进不了人物感情。
葫芦是个老文案,常年把神经扯得很细很细,一个一个字的扣字眼儿。忽然间放松了一段时间,就感觉大脑松弛得控制不住了。想想虽然累,到底还是不能脱离职场,拍砖头π π
最近都没敢看小伙伴们的评论,过几天会翻回去看的。感谢大家的支持,我心爱你,也如爱小麟宝和黄柿子。
第99章 『玖玖』花信不知
“啾啾,啾啾——”
巳时过半的皇极门下,微风拂过朱红的宫墙,无有人来去。被罚站的宋玉柔一个人自找着乐趣,看对面檐顶上几只雀鸟在天空轻啼,他便嘟着嘴巴学鸟啾啾叫。
眼梢瞅见有人过来,便指着那边道:“瞧,那三只鸟儿在打架哩,它啄它,它扑它,它又帮它。我猜里头一定有一只是雌的,一只是雄的,另一只在抢伴儿。”
他倒是早熟,连鸟儿争风吃醋都瞒他不过。话说完抬眼看,却看到是马太监把小麟子也提溜出来了。小麟子眼睛红红的,一身鸡屎色的曳撒被提得垮垮歪歪,脸上表情似是难过。他那尾音便收在了嗓子里,卯了卯嘴唇没说话。
马太监扯着小麟子在宋玉柔身旁站好,打小看着这孩子长大,四岁上就粘着太子爷,黏到如今分不开了。但人都是要变化的,娃子人小不懂事,分不清这个道理。
拍拍她的小肩膀道:“做奴才有做奴才的命,奴才和主子有身份的卑尊,这是亘古跨不过去的道理。何苦和一个丫头纠不痛快,这宫里头的宫女还少吗?自个站这里好好想想吧。”
说着就甩甩袖子回去了,风吹着他亮青灰的缎料曳撒扑簌簌响。
晌午阳光打着墙头,小麟子就那样低着头贴在墙根下站。宋玉柔默默地看了两眼,看她身板儿瘦瘦的一条,唇儿眼睛红红的,小下巴瓜子尖尖。小时候还比自己高,越长大越像个女孩儿了,长得那么蠢还长那么慢。他怎么就奇怪地说不明地对她揪心。
背靠着墙面陪她站了一会,然后便自画自说道:“太子爷不喜欢太监,他长大了,小时候不喜欢和女孩儿玩,长大了就开始喜欢了。我再过几年也一样,你得学着习惯。”
小麟子不应。他也不知道她听到了没有,反正说完了就抬着脑袋看天空。他家里头疼他,把他成要命的宝贝,那玉白袖摆上用银线刺绣着福寿保命的纹样,靴筒上也绣,全身上下端的都是矜贵。
耳畔静悄悄的,还是没听见吭声。
他想了想就又道:“太监只能一辈子做奴才,不能喜欢男人,也不能喜欢女人,这事儿我也没法帮你。”
靴面上爬上来两只黑蚂蚁,小麟子蠕了蠕脚尖,吭一句:“我不想做太监。”
声音很低。
宋玉柔听了很惆怅:“可惜你没蛋了,不然我还可以带你出宫,让我娘亲认你做个弟弟。”
小麟子想起东二长街上看到的宋玉柔那个丰韵漂亮的娘亲,心底里连自己都不明了的一种缺失与落寞顿时漫上来,又很低地驳一声:“我也不要娘亲。”
弯起小手儿抹了下眼睛,青灰色的砖石面上一滴两滴。
命运可由得人选吗?她打一学会听人话,陆安海就告诉她自己是个太监。她也不晓得自个从哪里来,不晓得蛋在什么时候就没了,然后人们就告诉她,不能喜欢这个,也不能喜欢那个,喜欢了是大逆不道,得棍责仗毙哩。小麟子想不明白。
宋玉柔看得心里就跟一揪一揪的,人们叫他玉柔小姐真没错,他心肠儿也是真柔软。看她这样,就想把自己拥有的分一部分给她。但他不能帮她擦眼泪,他可不能背叛三公主,三公主收了他的长毛垂耳朵兔。虽然是他放在她宫门口,她默默地收下,一句话都不说。但是各王府几个世子都给她送过,她一次也没有收。
“呼——”宋玉柔吁了口气,叹道:“幸好你不是女孩儿,不然我可真要为难了。我不能管顾你,我将来还要照顾别人哩。”
他打小不操心惯了,并不喜欢这种揪着揪着的感觉,然后便站不住了,不一会儿就一跳一跳地跑开。去了不多久回来看两眼,不多久又不放心地回来看她两眼,见她还站在那不动,后来日头渐往中间,人就不晓得跑去了哪儿。
周围空荡下来,苍蝇子嗡嗡地掠着耳旁飞,阳光打照在脸蛋上,把眼角的泪迹晒得有些黏糊。小麟子木登登站着,影子被日头拉得老长,偶尔蝇子飞过她眼前,她的眼皮子才会跳一跳。
巳正一过就到了各宫送膳的时间,砖石地面黑靴子一排走过来,穿青绿曳撒的太监弓着虾米背,手上食盒子一晃一晃。进去半拉子时辰,又一长排弓着腰出来,这是一顿午膳伺候完了。太监在宫里头当差一辈子只能驼肩耷脑,到老儿骨头定了型就直不起来了,小麟子不想变成这副模样。
那红木裹金边的食盒在阳光下晃荡晃荡,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两排青槐外。她猜着楚邹中午一定又是和小碧伢一起用的膳,因为那送膳队形没有岔开。她的肚子明明也很饿,就是不想挪动步子。
后来过了很久,就听见有笑声从院里头渐近走出。少女的声音似银铃,男儿的淡笑醇润冷清。变声期的英俊少年,总叫小女孩儿痴痴入了迷。
皇极门下三道门,楚邹换上一袭赤红宽袖的团领袍,里头搭衬素白的交领,意气飞扬步履缱风。身后跟着个小碧伢,粉粉绿绿的小鸟依人。
二个仿若无人般从小麟子身旁过去,楚邹没看她。其实眼梢瞥见她在,只作是不理。
小碧伢回头看她一笑,轻轻随上几步:“她怎么站在这儿了,可是殿下罚她?”
楚邹的回话似乎并不耐烦她这样问,原本的笑容一冷,只淡漠应道:“一个太监罢,不要总提起。”然后两道步伐便远去了,那背影一修长一薄秀很是相称。
小麟子只是低着头,默默地盯着自己的脚尖,仿佛没有听见。
八月上头,长春宫里的沈安嫔把出了喜脉,内廷已经许多年没有新生的子嗣了,皇帝高兴,命戏班子从八月初一唱到十五。午睡醒来的紫禁城渐渐恢复了窸窣的动静,衍祺门里的拌戏楼隐约传来锣鼓敲打的声音,他们大概是看戏儿去了,太子爷小时候就迷那戏台上的硁呛婉转。
小麟子也看过戏,那戏台上扮的女人都是太监,太监也涂脂抹粉儿,唱着江山沙场爱恨情仇。她也不晓得自己的性别,见过了小顺子和那几个小太监的秃鹰,见过了楚邹的大鸟儿,就是不知道自己的小花瓣是哪一类。
午后的天空忽然遮过乌云,那乌云也像独独想要把孩子孤寂的心关照,停留在她的头顶上不走。她心里头一瞬动了吃惊的念想,少顷便也挪动着脚步往外头去了。
沿东筒子走半段,右拐进衍祺门,往前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