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花事记-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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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下来,证明自己的眼光是正确的。像苏安平这类的书生,眼观四方心辨是非,擅口舌辩证,又自有一分不轻让原则的傲骨,不仅能在州府各个衙门软硬周旋,对下宽抚于百姓亦能不出差池,实为最为好用的圆润之材。
这些年楚邹一直铭记母后临终的嘱咐,不忘从细微处培植自己的羽翼,苏安平便是他最初相中的目标。
此时乡间视野旷达,似乎心境也都开阔了,楚邹见到苏安平是高兴的,坐在车辕上道:“提前了两日,苏大人倒是赶得凑巧。只是听闻江淮大旱,如何入得境内却一片细雨霏霏?”
苏安平也不遮掩,应道:“半月前接到殿下信函,猜着约莫近些日子要到,便日日叫师爷在此观望。今晨忽然落雨,想来必是天子派下储君,福星莅临,下官这便冒雨赶来恭候是也。”
原来却是已经等了一日,楚邹应道:“本宫何德何能,是父皇在英华殿祭天祈雨,感动了先祖与上苍。”
几人和乐笑着,便一同入了县衙。
……
那场濛濛细雨一下,便如牵丝导引一般,雨水说来就来。眼下已至三月底四月初,谷雨刚过,虽则时令略为晚矣,但总算险险地救了一年稻子。农民们赶着春播的尾巴,在田间地埂上忙碌。青竹草笠与蓑衣耕牛往来穿梭,一片绿盈盈的稻苗描绘着迟到的春之朝气。
楚邹每日与方卜廉及冯琛一行在运河堤坝巡视,看两岸稻田播种,百姓勾腰伏背地插秧移苗,多少是松了口气的。当年因为母后之事,运河修支道一事后来其实都归于冯琛与楚云旭主持,然而因了自己的同行,这笔业账便冠与自己头上。他此时再想起肩负天下苍生重任却十年几无差池的父皇,心中便生出体恤与浩瀚的崇敬。
一农夫牵着老牛从前边走来,见县令在此,便亲善地弯了弯腰示礼。苏安平点头让开道路,颇有感慨道:“政之通行,多借水之通航,依民利民,运河乃兴。殿下当年此举,造福多少百姓。”
楚邹默默收在眼底,放目远眺:“纵横江河,贯通上下炎黄,政通八方,民丰物阜,国库方得以充盈,民与国原是相辅相成者。本宫并未做什么,这些多是冯琛与诸位大人的功劳。”
皇太子眉敛英气,少年持重,步步谨慎,看在苏安平眼中,确是个可倚重的良主。苏安平扯唇轻笑:“殿下何以自谦,有您这番见解,是我等百官之福气。”几名官员听了亦交…口称赞。
都水清吏司郎中秦修明踩着颗石头,就势弯腰捻了掊黄土,停在指间默了默,忽接茬道:“此地土质呈现中等膨胀潜势,固防怕多有隐患。据微臣半生所得,认为朝廷应加强巩固两岸河坝,以防受漕运水势经年冲刷,或他年雨水过盛而徒生决堤之害。”
本在畅谈生机,他一席话真是扫兴。
这秦修明乃是今次随行官员中位分最低的,听说还是戚世忠的人,当年得过戚世忠的抬举,才得以入工部水利司得尽其能。
工部侍郎葛远暗瞪了他一眼,猜这不识趣的半老儿必是受了冷落想出出风头,便笑笑道:“这运河支道不过三年前才竣工,全程耗费了数百万巨资,岂是跑几趟船、下几场雨便轻易崩得了的?秦大人此番话说得轻巧,莫非是质疑我们冯大人中饱私囊,用几堆黄土蒙混过关么?
官大一筹压死人,秦修明精通水利,但口舌却不善变,被他这么一说,顿时便有些噎住。再想想眼下北方谡真族日益嚣悍,皇上多次有意发兵,一发兵便得耗用国库,只怕短时间内也腾不出这笔银子,而堤坝隐患也多属自己臆测,便喃喃道:“冯大人处事谨慎,下官绝不敢妄自菲薄,方才不过随口一提,众位大人勿往心里去便是。”
说着赧然地拱了拱手,自默默随在后头不吭声。
“轰隆——”正说着话,天空忽然一道闪电劈过,闷雷声伴随乌云翻滚,顷刻便淅淅沥沥地下起了豆大的雨滴。
几个人忙不迭地往堤坝下跑,看到前方僻静处有一宅子,院门轻轻掩着,便踅至瓦檐下躲避。
那雨势渐大,扑簌簌地打落到楚邹的袍摆上,楚邹兀自微抿着薄唇,只是挺着少年修颀的身躯装若不知。自撷芳殿四岁起蒙教习,十年来朝夕相处,方卜廉自是深谙他旧疾的,便推开虚掩的门,对里头喊:“叨扰,借主人家院子一躲。”
县令苏安平未来得及阻止,他几个已鱼贯而入了。
江南边的院子与北边不同,院子里有四方天井,黑瓦下滴水潺潺。从院门往里,走过几块磨得发光的青石板便是厅堂。这会儿下雨,光影有些阴凉,厅堂里无人,崴脚长凳上横着几条长长的竹篾柄子,上面是翠绿偏黄的桑叶,一丛丛胖白的小蚕攀爬其中,放眼过去叫楚邹有些反胃。
但为了不使身体着凉受风,还是硬着头皮走至厅槛前站定。
那蚕蠕动,分明没有声音,怎生他却听见咔咔嚓嚓的食桑声。他眼睛看也不想多看,正欲微微闭目,那影壁下却忽然走出来一个姑娘,清悄悄的,穿一袭莲色的布衣搭着烟紫的襦裙与长裤。看上去约莫十二三岁年纪,绾着双平髻,左右各饰两朵樱粉布花,手上兜着个篮子,正把桑叶撒向竹柄。
他原本因着宫中的晦暗旖旎而讨厌红男绿女,怎生此刻眼前这道乡野素净却叫他走心?那身段儿始才有些朦胧,连他从前讨厌的在她身上也变得不讨厌,虽然几乎平坦,却自然而然地叫人舒适。喂得静悄悄,那原本叫人反胃的蚕虫蠕动着,在她的眼中却好似宝贝爱宠,她轻轻勾着唇角,眼帘专注低垂。楚邹看得有些错神,竟忘了把目光收回来。
“四少爷……”方卜廉微微咳了一声。
唔。楚邹这才尴尬地反应过来,但好在其余官员都在忙着拍打身上雨水,并未有谁人注意。
他便不好再看,只问道:“苏县令方才好像有话要说?”
苏长平看了眼屋里的丫头,都进来了还说甚么。便道:“也没什么,避避雨就走了,不打扰。”
却好像是说给那女孩儿听的。
“来,给你吃吧,别抢。”那姑娘听到了也似未曾听到,只是低头忙碌着,偶尔轻轻地对蚕虫说些什么。
声音很低,却甚为好听,吴侬软语,丝丝入耳。
楚邹不自觉又是一瞥,这一瞥,便看到她了秀丽的眉眼和倔强的唇。一阵凉风吹来,他收回眼神,打了个哈嚏。
小榛子担心主子犯旧疾,便问女孩道:“这位小主人可否给碗水喝,我家主子身体不胜风寒。”
楚邹随声望进那光影里,不自禁有些默默地等待,这样的感觉竟是他长大后,在紫禁城里从不曾对哪个宫女有过。尽管她们时不时的一见到他便面红耳赤。
但那女孩儿清素的脸庞映在朦胧中,却并不抬头答应。
苏长平无奈,只得硬着头皮道:“小碧伢,给这位少爷盛碗水来。”
小碧伢,楚邹心弦触动,便将她名字悄默地记在了心里。
作者有话要说:
纳尼?为什么都是这么小的儿童?
因为……大了的他们正在排戏啊
>>>一场小麟子发起的与黄柿子之间的撕饼大战<(ˉ^ˉ)>
你竟敢在外面有人??!
放在最后给大家解释,一会儿就删掉:
(虽然解释完感觉自己拖更的理由真是越来越奇葩了,但它们真的都是事实,这狗血的人森(@﹏@)~ )
事实是,我上周起就遇到了个老变态,因为对人一向礼貌客气,之前当做是邻居,哪怕心里很烦,见面言语也是客气。
结果那邻居这段时间看我不上班,眼神和言语就很不对劲,甚至出言试探,你们知道的,专属老变态的猥琐。于是我从上周起白天就几乎不敢待家里,回父母家待了几天,最近在找房子,所以这几天更新应该会不定时,鞠躬致歉TAT)
第80章 『捌拾』狗尾巴草1(修)
那女孩儿似若不曾听见,忽而抬头瞥了一眼,不冷不热道:“就在檐下的那口缸子里,要喝自己舀了去喝。”
小榛子一看,竟是屋檐下用来接雨水的破缸子,里外长满了青苔,缸口还裂了一角。太监们虽在宫里头当奴才,到底伺候主子的物事所需皆是精挑细拣,从宫里走到民间,腰杆儿可是直的,不由气道:“这是给人喝的么?我们爷金贵之躯,岂能喝这漏瓦之水?”
她回答:“漏瓦水又怎么了?当官的不为百姓做主鸣冤,百姓自然不乐意伺候,若是口渴了便喝,哪来这许多挑剔。”
她说话是不客气的,鼻子眉毛眼睛亦生得清秀而倔强。好像天生冷冰冰不爱理人,手上动作不停,又揩着桑叶去喂另一块竹柄上的小蚕。
楚邹眼睛错不开,忍不住开口:“姑娘何出此言?我父……我大奕王朝政通人和,国泰民安,天子脚下一片清明,你若有冤便诉之于公堂,何来不予鸣冤一说?”
少年十四,生自皇嗣天家,第一次同一个民间少女这般开口,竟有一丝奇怪的悸动,生怕她听去了却得不到她回应。
那醇润京腔中与来俱来的贵气,听在女孩儿耳中是诧然的,她便抬眉凝了楚邹一眼。但见是个比自己略长些年纪的冷俊公子,着一袭绣银藤纹交领青袍,英姿笔挺,气宇高华。她脸上便有些赧意,嘴硬道:“天下乌鸦一般黑,你不信便问问你身旁那个缩头县令。”
……她用“你”,说明她听了并回了他的话,楚邹心弦儿莫名松弛,柔软。
苏安平被噎得蹦不出话来,那女孩便执拗着,直到最后也没给楚邹上一口热水。
一场阵雨渐渐停歇,天井下光滑的青石板被洗涤一净,几人靴子踏水往院外踅去。楚邹走到门下,跨出门前不自觉又回头看了她一眼,她本低着头在喂蚕,莫名也抬起眼帘,两个人的目光对上,他抿了抿唇便走了。
衙门师爷派了马车,打着伞等在山岔口上。
雨后泥泞,一路车厢晃荡晃荡,几个半老的官员都有些疲累,楚邹问县令:“方才那个姑娘,口气为何甚冲?”
苏安平大约解释了一下,只道那小姑娘叫曹碧涵,今岁十二,父亲与他是表亲,原为江宁织造府的一个佥书,姓曹名奎胜。这些年大奕王朝丝织品出口量渐长,而从民间散户收购来的成品又达不到要求,前年朝廷派下来提督织造太监,鼓励富户把桑农的土地高价买回,而由这些有能力与技术的富户统一养蚕纺织,朝廷再从富户手上统一回购。
隔壁山阳与桃源两县的差事是这曹奎胜在办,按说这曹奎胜原是个谨慎之人,偏这片地域相交的却不少,许多事上抹不开脸面。中间似乎是各富户间买地的价格高低不均,连带着桑农都跟着闹起来,最后几方闹得不可开交,便有传说他私下收受贿赂,给不少富户摊了方便。山阳可是个大县,这里头油水可不少,闹到提督府,那织造太监便把他带京城查办去了。一查还真是有猫腻,据说现在正被关在王八街的大牢里。那些富户见他被下了大牢,倒也只能巴巴地闭嘴不闹了。
曹奎胜早年死了老婆,唯剩一个独女养在身边,他被下了大牢之后,州上租赁的府宅便退回给屋主。曹碧涵无处可去,便回了乡下这间祖宅,与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姑奶奶作伴,素日靠养蚕为生。因为曹奎胜的清贫,她笃定父亲不曾贪污,小小年纪竟也胆大,凑够了盘缠就没少上提督织造府喊冤。喊冤也没用,那弯弯绕绕的官场岂是她能懂的,查出来证据确凿你便没处分说,因而对官府之人向来不给好脸色。
十二岁……差不多的年纪。琉璃瓦红墙根下终日遛狗晃荡的小麟子浮上脑海,一个宫廷奢靡浑浑噩噩不知人间酸苦,一个同样在十岁时却已是尝尽世事炎凉。
这苍生万象。
楚邹默默听着,冷睿的凤目只是凝着草叶上的水滴,一路上也不发表甚么。车轮子轱辘轱辘,不多会便到达衙门。
那场雨水下得丰厚,正好给了土地灌溉的良机,断断续续下过几天之后便转了晴。运河两岸堤坝严固,船只南来北往,哪儿看出来半分危患迹象?于是乎工部侍郎葛远便又把秦修明揶揄了几顿。
冯琛与老宁王府楚云旭前二年才把支道竣工,一应物项开支皆有案卷在册,他这般一说,不是分明质疑他二个偷工减料么?秦修明掬几掊土在手上再捻一捻,也就不敢再说甚么“高瞻远瞩”、杞人忧天的话来,得罪人不是?
朝堂之上大臣皆有分门别派,嘴上启奏的未必就是心里所想的,提出问题的也未必就是真的忧心国事,一切皆离不开一个“利”字。楚邹也不知那秦修明到底是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