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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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那些人,林如稚气呼呼地道:“难怪祖母那么生气,我们募来的善款原就不多,再被那些黑心人占了去,这些真正需要帮助的人就更可怜了。”
她话音未落,忽然就听到一个人答着她的话道:“他们并不可怜。”
珊娘和林如稚回头,便只见身后站着个大头少年。少年身上的衣裳和那些人一样,打着四五处的补丁,但他的衣裳旧归旧,却收拾得极是干净。
林如稚才刚来书院不久,不认识此人,珊娘却是认识的。
这个少年姓梅,叫欢歌,是这梅山镇孤贫院里收养的一个弃婴。虽说他出身孤贫院,却从小就爱读书,常常翻墙溜到和孤贫院一墙之隔的梅山寺去偷听和尚念经。那梅山寺的怀仁大和尚无意中发现,这孩子竟拿着本偷来的经书,对照着和尚们念的经文在认字,顿时动了爱才之心,亲自将他荐给了林山长。那时候依着他的程度,其实根本考不上梅山书院的,林山长却依旧破例收下了他。这孩子学习也确实刻苦,短短两三年,就硬是追上了书院的同学。如今每年岁考,十名以内必定有他。
梅欢歌今年不过十四五岁年纪,生得皮肤黝黑,单眼厚唇。许是幼年吃了苦,便是比珊娘和林如稚都要略年长一些,那身高却并不比她们高出多少。且因为他瘦削,倒反衬得那脑袋更大了。
珊娘虽然知道他,二人却从来没搭过话。她回头对他笑道:“怎么说?”
梅欢歌道:“他们不过是因为年老或者年幼才做不了多少的活计,但他们都在努力做着些力所能及的事,他们没有躺在那里等人救济,所以他们不可怜,真正可怜的是那些有好手好脚却不知道利用的人。”
梅欢歌说话时,有种极认真的神情,叫珊娘忍不住就想到隔壁梅山寺里讲经的和尚。
不仅她这样想,林如稚也这样想的。等那梅欢歌转过身去,林如稚立马一拉珊娘的衣袖,笑道:“我怎么觉得他的身上充满了禅的意味?”
珊娘“噗”地就笑开了,便把梅欢歌的身世给林如稚说了一遍。
“啊!”林如稚忽地抬手指住梅欢歌,引得正在核对卸货的梅欢歌回头向她看过来。她忙涨红了脸收回手,一转身,背对着那梅欢歌,对珊娘道:“原来是他!祖父往京里写信时曾提到过他,我爹还拿他教训过我来着。”说着,噘着个嘴儿,带着两分怨气偷偷又瞪了那梅欢歌一眼。
——得,又是个被迁怒的“别人家的孩子”。
偏她刚才那一指,叫梅欢歌很是疑惑,时不时地看向她们这边。林如稚冲他一瞪眼,便叫他看到了。这从小听着佛音长大的孩子不禁一阵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甚至还低头把自己上上下下一阵打量,惹得林如稚忽地就笑了,凑到珊娘耳边小声笑道:“他哪里像什么神童?!我看明明就是个书呆子。”说完,拉着珊娘过去帮着分发物品了。
不一会儿,院门口又来了一车捐赠物。珊娘这会儿正好分完手里的东西,见马车进了院子,便主动迎了过去。
而叫她没想到的是,从车上跳下来的人竟是袁昶兴。
“十三妹妹!”
袁昶兴一看到她就黏了上来,竟忘了他是押车过来的,只围着珊娘一阵献殷勤。
珊娘皱眉道:“你不是押车过来的吗?清单呢?”
“这里这里。”袁昶兴笑着将清单递过去,却是趁机向着珊娘靠近一步。
珊娘顿时侧身避开他,假装是查看那些货物,围着马车转了一圈。一开始,袁昶兴还亦步亦趋地跟着,可许是见她始终不曾给他一个眼色,他便没再往上贴了。珊娘不由松了口气,回身叫着林如亭道:“学长,这一车都是米。”
林如亭早看到马车了,此时已经走了过来。听见她的话,他笑着才刚要回答,脸色却是忽然一变,喝了声“当心”,便一个箭步冲过来,一把抓住了珊娘的右手。
而就在林如亭出声的同时,站在珊娘左侧的袁昶兴也叫了一声“当心”,且他也同时拉住了她的左手。
许是因为珊娘潜意识里一直在提防着袁昶兴,被他拉住的瞬间,她本能地往回一抽左手,偏这会儿林如亭又在拉着她的右手,于是她一个站立不稳,便向着林如亭扑了过去。
这一回,林如亭可来不及再像之前那几回那样及时避开了,便叫珊娘的额头直接撞在了他的胸前。
也亏得这时候那只从车顶滑落的米袋正好砸下来,“嘭”的一声响,一下子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了过去,倒没叫人看到她撞进林如亭的怀里。
虽如此,林如亭的反应依旧很快,只低头看她一眼,便飞快地抓住她的两只手臂,扶着她站稳后,又飞快地后退一步。只眨眼间,便是他是他,她是她了。
林如亭那里又飞快地看了她一眼,一低头,绕过她去查看那只掉下来的米袋了。
珊娘却还有些愣愣的。
她的视线几乎是下意识地跟着他一同移动着,直到看到地上那袋被摔破的米袋,她才眨了眨眼,回过神来。
而,其实,便是她站在原地不动,那袋掉下来的米也是砸不到她的……
她抬手摸摸脑门,忽然感觉脸颊一阵迟来的发热。
她这里仍有些愣愣的,林如稚和学长陈丽娟,以及游慧赵香儿等人全都吓得冲她扑了过来。
“怎么了怎么了?可碰到哪里了?”几人围着她一阵上下查看。
珊娘正要答话,就听到袁昶兴在人群外大声嚷嚷道:“十三妹妹可真是,我拉你,你怎么反而把我推开了?亏得学长力气大,一下子把你拉了过去,不然今儿非出大事不可!”
珊娘眉头一皱,回头看向袁昶兴。如今学里仍传着她和林如亭的八卦,他这么一叫,顿时就叫别人都拿异样的眼看向珊娘。
隔着人群,珊娘果然看到,袁昶兴看似一脸关切,其实两只眼睛里闪着的,绝对是种恶意的光芒。
她的眼猛地一眯,冲着袁昶兴一撇嘴,不客气地道:“表哥还好意思说!亏得我是往学长那边躲的,要是我往你那个方向,那可真要被砸个正着了!”
林如亭像是没听到他俩的话一般,抬头查看着车顶,道:“怎么好好的,这米袋会掉下来?”
袁昶兴立马一脸愧疚地道:“都是我不好,我以为可以卸车了,就提前解了这边的绳子。”
顿时,珊娘明白了,他之前忽然不再跟着她,是去做了什么。
只是,伤了她,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珊娘这里不过是受了一点小小的惊吓,却硬是被陈丽娟和林如稚押着坐在一旁休息了好一会儿。
而那罪魁祸首袁昶兴,却装作没事人儿一样,借着珊娘的那声“表哥”,竟处处装出一副表哥的模样,对着珊娘好一阵献殷勤。便是珊娘不搭理他,他仍是那么锲而不舍。
晚间,泡在那只柏木大浴桶里,珊娘以手撑着额,那泛着红润的脸颊,很难说是被这温热的洗澡水给熏的,还是因为她这会儿正反复回想着她的额头撞上林如亭时的情景。
她撞上他的时候,林如亭的眼里满是错愕。
想着他一脸错愕地看着她,想着他飞快地扶她站直了,以及掉头走开时,他那不知该往哪里看的眼,珊娘忍不住就是一阵想笑。
要说在那种情况下,就是被人看到他俩意外撞在一处,其实也没什么的,偏林如亭竟出人意料地显得很是慌张,甚至可以说是手足无措,这难免叫珊娘感觉有点怪怪的。
而说起来,其实之前她也曾有两次都险些撞上过他,但每一次都被他及时扶住了,且他每一次都是那么彬彬有礼地后退一步,避嫌似地跟她保持着礼貌的距离。这在珊娘看来,原是一种君子风度,可今儿林如亭的异样,则忍不住叫她有点想多了……
——好吧,她这会儿正不害臊地想着,那个林如亭,不会真像别人说的那样,对她“另眼相看”了吧?!
珊娘只在前世傻傻单恋过一个人,被人喜欢是什么样的感觉,其实她并不是很清楚。所以林如亭这奇怪的表现,叫她疑惑的同时,也叫她有着一些小小的得意和……说不清的意动。
如果说袁长卿是冰,那么这林如亭就是水。且还是这温热的洗澡水,叫置身其中的人感觉很是舒适……
许是她泡澡泡得有点久,许是想着下午那一幕想得也有点多,于是当天晚上,她就梦到了林如亭。
梦里,林如亭站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冲她微笑着,笑得一如洗澡水般让她感觉既温暖又舒适。她看着他,也在微笑着。她想要跟他说话,就向他靠近了一步。却不想他那里立刻就往后退了一步。她锲而不舍地一步步向他靠近过去,他那里则不慌不忙地一步步往后退着,竟是始终跟她保持着三步远的距离,虽然他的脸上一直仍是那么笑着,笑得跟盆洗澡水似地既温暖又温柔……
第二天一早,李妈妈蹑着手脚来到珊娘的卧室,正准备叫她起床时,忽然就隔着幔帐,看到珊娘已经坐了起来。
“姑娘今儿醒得倒早。”李妈妈笑着上前掀了纱帐,一边问着珊娘道:“姑娘昨晚睡得可好?”
珊娘迷瞪着一双眼,喃喃抱怨道:“一点都不好。梦到不知在追什么,竟追了一晚上,累死我了。”
第六十六章 ·憧憬
吃早饭的时候,珊娘才忆起她在梦里追谁追了一晚上。想着林如亭的节节后退,她忍不住就笑着摇了摇头。
如今他们一家子都是正而八经聚在一处用膳的。坐在上首的五老爷没看到珊娘的笑,就光看到她摇头了,只当她还在为月考的事不开心,便给她夹了一筷子酱瓜子,安慰着她道:“月考不过是为了检查你们一个月来学得如何而已,考得好与不好的原没什么要紧,只要你该学的都学进去了就好。”
一旁,侯瑞忽地就是一抬眼。
偏这一眼还叫五老爷给看到了。
五老爷立马调转筷子,以筷头敲着侯瑞的脑袋道:“看什么看?!不服气?!你妹妹便是没考好,至少她努力了。你呢?你敢拍着胸口说,你尽力了?!你若有你妹妹一半的努力,便是考个末等回来我也认了!”
珊娘一噎,同情地看了一眼侯瑞,却没敢抬眼去看五老爷——她自己知道,她这一回的月考可真是没怎么努力……
五老爷那里又问着侯瑞道:“不是说你们学里今年的游学,是要下乡去走访那些贫户吗?长卿去了后山,你怎么没跟着去?”
珊娘看看被五老爷治得噤若寒蝉的侯瑞,忙替他答道:“学里先生们分片儿带学生的,哥哥没被分到后山,只需跟着先生走访我们镇子上的贫户就好。”
五老爷皱眉道:“不是你挑肥捡瘦,故意挑着容易的做的吧?!”
珊娘一听就暗皱了眉。这口吻,简直就是上一世的她。她抬头对五老爷笑道:“老爷这么说就冤枉哥哥了,这原是书院先生们的决定。再说了,先生们也是知道哥哥对镇上的情况更熟悉,才把哥哥留在镇子上的。”
五老爷这才没说什么。
五太太那里却忽然问着珊娘:“今天你们还是继续去孤贫院吗?”
“是的,”珊娘道,“好像是采买上出了什么问题,昨天只到了一部分东西,今天还得再去。”
五太太沉吟片刻,问道:“还是下午去吗?”
“是的。”
“那下午我可以跟你一同去看看吗?”五太太问道。
珊娘一阵诧异,抬头看向五太太,倒把五太太看得一阵脸红,讷讷道:“我想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却原来,昨晚珊娘回来时,五老爷曾问起她去孤贫院做了什么。珊娘正对孤贫院的事深有感触,便把那里的情况向家里人形容了一遍,又感慨道:“我原以为孤贫院能给那些人一个栖身之所,可如今看来,那里也只是个栖身之所,保证你冻饿不死而已。但凡有能力养活自己的,怕是没人愿意留在那里。”又对五太太道:“太太还记得上次掌院夫人想请太太教人绣花的事吗?老夫人说的就是孤贫院里的那些女孩子们。男孩子长大后可以去做伙计,可以做学徒、做农夫,女孩子们就没那么多的去处了,所以老夫人才想着教她们一点谋生的技能。”
珊娘再没想到,她的话会对五太太有这么大的触动,居然叫宅到恨不能把自己锁在绣架上的五太太主动提出来要去孤贫院看看。
她正诧异着,五老爷在一旁道:“还是太太心善。正好下午我没事,我送你们过去。”
五太太抬眼看看五老爷,微白了他一眼,便抿着唇儿垂下头去。
五老爷嘿嘿一笑,殷勤地夹了一个鹅油卷递了过去。
中午回家吃了午饭后,果然由五老爷亲自送着五太太和珊娘去了孤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