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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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在珊娘才刚回来的那一晚,为了压制马妈妈,她就已经隐隐约约跟太太透露了那么一点意思了。太太也觉得,虽然马妈妈能替她省了不少麻烦,可马妈妈到底只是个奶妈妈,关键时刻总没有一个主子顶用,所以她也试探着跟马妈妈略提了一提,偏她才稍微露了那么一点意思,马妈妈那里就沉了脸,于是太太习惯性地服了软,再没提起此事。也因此,便是马妈妈那里屡屡抱怨着大姑娘什么,她也只当是因为之前她提的那件事,倒也没觉得马妈妈心里有什么别的想法。
而这时珊娘跑来主动请缨,太太心里哪有不乐意的,可又担心马妈妈会给她脸色看,便回头看向一旁站着的马妈妈。
果然,马妈妈拉长着一张马脸,不悦道:“姑娘的意思,可是觉得太太管家有哪里不到的地方,竟需要姑娘的指正?!”
珊娘眨眨眼,惊讶道:“妈妈何出此言?我只是想要尽一个为人儿女的孝道而已,总不能由着太太一个人辛苦,我却只顾着逍遥自在吧?何况我都十四了,哪家这么大的女儿竟是只顾着玩乐,不帮着家里做事的?哦……”
她忽地抬手掩住唇,像是才刚反应过来一样,一脸歉意地对马妈妈又道:“妈妈误会了。这些年,也多亏了有妈妈帮衬太太呢,我说的帮忙,真的只是帮忙而已,并不是要夺了妈妈的管家之责。而且,既便妈妈想要躲清闲,太太和我也不肯叫妈妈卸下差使呢。我只是想着,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便是太太和妈妈都生着三头六臂,也总有照应不到的地方,我只想帮着拾遗补缺罢了。”
她转向姚氏,“实话不瞒太太,回来这几天,我冷眼看下来,家里多数人还是好的,就是有些人,许是差事当久了,渐渐有些懈怠了。我想着,便是日常管事不需要我,我总能在一旁帮着太太和妈妈敲一敲边鼓,给那些不肯上进的紧一紧弦子,一来省得太太在人前做了恶人,二来,”她看向马妈妈,“说句让妈妈不高兴的话,妈妈到底只是妈妈,有时候,该说的话便是说了,也总没有太太或我说起来更管用。”
她再次转向太太,“这都是些小事,实在不需太太去费神,倒不如由我揽下来,也是我对太太的一片孝心了。”
太太姚氏看看被说得哑口无言的马妈妈,再看看珊娘,心下忽地一阵感慨。她像珊娘这么大年纪时,见了人手都会抖,哪还敢跟人争辩?!何况她的奶娘更是个强势了一辈子的人,便是面对她这个主子,也轻易不肯低头的,这珊娘竟敢跟她硬脾气的奶娘对上,且还一套一套的大道理,说得她奶娘都开不了口……
太太原以为,珊娘不定是像马妈妈所说的那样,是想要夺了她奶娘的管事之权,若真是那样,太太倒不得不向着她奶娘一二了,可如今听着,这大姑娘要的只是个监管之责,跟奶娘的差事倒不冲突……这倒好办了。
于是姚氏松了口气,看着马妈妈笑道:“珊娘说的正是呢,前儿妈妈不还跟我抱怨,说家里有人不服管教吗?偏我疏懒惯了,如今既然珊娘愿意主动担下这些事,倒是解决了我的一桩大…麻烦。”
她看向珊娘,“那就辛苦你和妈妈了,”又看向马妈妈,“以后有什么事,你只管跟姑娘商量着办,我这里没什么不可以的。”——竟是趁势干脆完全放手不管的意思了!
马妈妈一怔,才刚要张嘴反驳,姚氏早跟逃也似的,随口应付了两句,便拉着明兰头也不回地躲进绣房了。
珊娘敛袖送走太太,然后直起身,冲着马妈妈一个礼貌颔首,笑道:“以后请妈妈多多指教了。”
马妈妈默默咽下一声冷哼,盯着珊娘冷笑道:“姑娘还年轻,管家的事多而烦杂,只愿姑娘莫要半路打了退堂鼓才好。”
珊娘摇手笑道:“我就知道妈妈要误会我。事实上,我真不是有心要挑妈妈的刺,也不想插手妈妈管家,妈妈尽可以放心。我跟太太说了,我只要担起这监督之责……”
“姑娘果然不愧有才女之名,说起什么都是一套一套的,”马妈妈再次冷笑一声,“所谓‘监督’,便是我做什么,姑娘都有权挑剔而已!”
“错了错了,”珊娘笑道,“妈妈当家日久,怕是忘了,我们府如今虽没了爵衔,可到底曾承袭百年,家里早有一套相应的规矩,便是个守门人,也有相应一套完整的制度,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随意指手画脚的。相信只要人人都按照府规来做,怕就算我再怎么有意挑剔,也没地方给我挑剔呢。若是人人都守着规矩来,想来妈妈管起家来也会更轻松一些。这便是我的职责所在。”
说着,珊娘笑盈盈地向着马妈妈颔首一礼,带着她的丫鬟们出了太太的院子。
马妈妈站在廊下,看着珊娘远去,那马眼儿狠狠瞪着,心里却拿不出什么对策来——便如珊娘所说,家里早有一套成熟的规章制度,甚至原还有个监督处,只是她一向强硬惯了,最是受不得别人的约束,所以早悄悄架空了那些监督之人。而如今听着大姑娘的意思,显然是想要从这监督处着手。
偏这珊娘字字句句都踩在一个“理”字上,叫她有心想要反对,也找不着一个正当的理由。
这丫头,果真才十四?!还是说,老太太的西园里果真如此厉害,把个尚未成年的孩子都教得如此滴水不漏?!
就在家下人等都瞪着双眼,想要看看这西园教养出来的大姑娘如何大逞雌威时,珊娘那里却并没有着手管家之事,而是先做起主人,接待了一位不请而至的客人。
按照那时的规矩习俗,便是有人要来拜访,事前也该先递个帖子,看主人是否有空接待,除非是那特别亲近之人才会免了这套俗礼。珊娘自忖她跟十四娘还不至于亲近至此,可偏人家就是没递帖子,竟直接亲自过来了。
“倒是没想到妹妹会来。”
春深苑里,珊娘从三和奉上的茶盘里端过茶盏,抬眼飞快扫过十四娘那带着难掩得意的脸庞,笑盈盈地将茶盏递到她的面前。
十四娘微笑接过茶盏,抬眼打量着这春深苑,道:“姐姐住的地方好小。”
珊娘抿唇一笑,“叫妹妹笑话了。”又道,“还没收拾好呢。”
看着中堂空空无也的墙壁,十四娘点头笑道,“看来也是,那边还缺一幅中堂呢。”又道:“早听说五叔擅长丹青,姐姐留着这中堂,不会是等五叔回来吧?”
五老爷虽擅长丹青,却从不肯轻易示人以墨宝,便是老太爷亲自跟五老爷要,还要看五老爷高兴不高兴呢。
珊娘又是抿唇一笑,道:“倒不是等父亲的画,我已经得了个更好的东西,正在外面装裱着呢。”
“是什么宝贝?”十四娘感兴趣地探身问道。
珊娘却故作神秘地在唇上竖了根手指,“保密。”
十四娘暗含不屑地微翘了一下唇,又看着十三娘道:“都忘问了,姐姐回来后,病可好些了?应该好多了吧?我可听说昨儿姐姐都上街逛去了呢。老太太也听说了,还跟我们感慨,说姐姐之前的病,一定是想家想的,这不,才刚回去就好了。老太太还说,既这样,叫姐姐在家里多住些时日呢。”
——这便是十四娘今儿不请自来的目的了。
珊娘的眼儿微微一眯,心里暗暗猜测着十四娘此次来,到底是她自个儿想要看人笑话,还是受了老太太之命来敲打她的,面上却是什么都不显,只殷勤相让着桌上的茶点,又道:“倒叫老太太记挂了。说也奇怪,回来后果然精神立马就好了,不定就是老太太说的那样,是想家了呢。”
说着,她看着十四一阵微笑,又问着十四娘,“最近你们在忙什么?”
于是十四娘轻易便被她引开了心思,只眉飞色舞地给侯十三讲起春赏宴的准备过程来。
“今年不同于往常,往常都是我们在画舫上取乐,今年我们计划着反过来,把酒宴设在落梅湖边上,而把那些戏班子全都挪到画舫上去……”
珊娘含笑听着,心下却是一阵叹息。这主意还是她在去年春赏宴后玩笑着提出来的,她以为今年没了她的参与,这春赏宴应该会和记忆中的有所不同,却不想老太太竟是记住了她的那个主意,还是这么布置了……看来,便是这一世有些事变了,有些事,终究还是没变。
“……不知道到时候你能不能参加呢,”十四娘带着审视看向她,“老太太昨儿还说,湖边风大,如今你才刚有起色,若是年纪轻轻竟落下什么大症候就不好了。”
威胁!
珊娘抿唇一笑。可惜的是,她对那个春赏宴,正是避之不及呢!
许是珊娘那笑意看着实在怪异,不由就叫十四收敛起那些小家子气的心思,忙又道:“不过也未必,如今才二月中,春赏宴要到三月三呢。姐姐加紧调养身子,到时候咱们一起去热闹热闹。”
珊娘笑着应了,又道:“是了,今儿不是该上学的日子吗?你怎么竟来了?”
十四笑道:“因着这春赏宴,老太太特意给我们几个都请了假呢。倒是姐姐,快些好起来吧,学里的先生们都问着姐姐呢。”
珊娘笑了笑,没有答话。她正等着五老爷回来,好替她办休学手续呢。有林家人和袁长卿在的梅山书院,她是再不会去的。
而此时,她以为一个月后才会入梅山书院就读的袁长卿,却正在梅山书院的一间客院里,从木器行老掌柜的手中接过侯家诸人的族系图谱。
第二十六章 高岭之花
袁长卿的外祖忠肃伯方志虽是军旅中人,却素以老谋深算著称。忠肃伯有三儿一女,偏诸儿孙中,唯有这唯一的外孙袁长卿,小小年纪便如他一般心思慎密。
此时,心思慎密的袁长卿正在书案后,仔细端详着面前那偌大一张谱系图。
木器行的老掌柜在一旁偷窥他半晌,到底没忍住,上前问道:“不知大爷要这侯氏族谱做什么,可有什么事是要报知老伯爷的?”
袁长卿摆摆手,言简意赅道:“不用。”
虽说他那执掌一方兵力的外祖有能力庇护于他,可眼下朝局复杂,上面坐着的又不是一个贤明君主,何况之前因着他四叔袭爵一事,外祖和宫里那位已经闹了一场,如今正颇受猜忌,倒不好再为了这些小事,在这种敏感时刻,叫外祖一家跟那些人对上。
再者,他一向不愿意叫人看到自己的短处,哪怕那是至亲之人。便是遭遇什么难题,他也宁愿自己寻找解决之道。
他低头看着那谱系图,却是不知道,老掌柜正偷眼在打量着他。
眼前的少年,高高瘦瘦、眉目幽冷。偏那白皙的肤色,衬得一双乌黑的眼眸更显深沉,不由就叫老掌柜想起这位爷在京城里的浑名:高岭之花。
那开在高山之巅,只能远观,却无法靠近的……
“嗯?”
忽地,那“高岭之花”抬起头来,乌黑平直的眉锋骤然扬起。
老掌柜一惊,这才意识到,他盯着这位小爷看了太长时间了。他赶紧掩饰地轻咳一声,恭身上前,指着桌上的族系图,将侯家的情况一一道来:“这侯家也算是人丁兴旺了,那最后一代老侯爷有七八个儿子,偏唯一的嫡子只有一个孙子——便是如今的侯老太爷。侯老太爷娶妻原阳孟氏……”
他顿了顿,悄悄看向袁长卿。袁长卿那位人前总爱装出一副慈祥模样的继祖母,便也是出身原阳孟氏。
他的停顿,令袁长卿又抬了抬眉。
于是老掌柜赶紧低下头,接着又道:“老太爷膝下育有七子八女,其中只有大老爷和五老爷为孟老太君嫡出,其他皆为庶出……”
袁长卿一边专心听着老掌柜的讲述,一边状似无意地时不时问着一些叫老掌柜觉得奇怪的细节问题。而若是老掌柜有忠肃伯那样见微知著的本事,这会儿怕早就已经注意到,自家少爷关注的重点,竟不是侯家顶门立户的爷们,而是那些待嫁的姑娘们。
至于袁长卿,虽说他也可以直接从老掌柜那里打听侯家姑娘们的消息,可他不愿意叫人看破他的心思,更不愿意叫人知道,他的婚事正岌岌可危地受人算计着。
老掌柜走后,袁长卿盯着那族谱又看了半晌,一边在心里默默消化着那些信息。
侯家果然人口众多,那待字闺中的女儿里,仅未出五服的便有十几位之多。
这诸多尚未出嫁的姑娘中,以年龄身份排序,最为年长的,是嫡出长房的嫡次女,族中排行第七的七姑娘。
这位七姑娘今年十六,据传闻称,似乎正在跟次辅家里议着亲……当然,只要一日未下定,便一切皆有可能。
七姑娘之下,是庶三房的嫡女,十一姑娘了
十一姑娘如今十五,品性端庄,为人温和,是个轻易不肯开口的。
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