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娇娥-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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俩人正说着,便见婆子来报说有人递了名贴。杨氏和徐氏两人都不识字,便着人唤了杨氏的二女孟蕊出来,孟蕊跟着夫子学过几年字,拿了名帖看了半晌才道:“御史中丞陆钦州,这是我二舅母的舅舅,在朝中做大官的,咱家如今四叔不在,都是几个女人,怕是不好出去待客,四婶须得唤了四叔回来才好。”
陆家是京中望族,无人不知的,徐氏曾听丈夫孟宣提过陆家,说过两家原来交情不浅,及至后来便慢慢断了,症节却是在大夫人王氏身上。今日孟宣一早便出去了,说是从那里弄到一笔霉了的棉花,价格极低,弄回来送到二房孟泛任上,准能大赚一笔,是以徐氏也没反对,孟宣一个白身,没有功名亦没有捐官,只能倒腾点东西挣点钱,无耐总是出的多入的少。
徐氏一时半回找不来孟宣,便决定去长房找王氏通个气,王氏虽说丈夫已去,女儿外嫁,但女儿嫁的是王爷,如今是皇后最器重的清王妃,她在府里的地位,比老夫人李氏还要重上几分。
徐氏穿过院角小门,过了小荷塘,便是大夫人王氏的院落了,她命门房婆子与丫环们在外面等着,自己一个人轻手轻脚便进了院子。
王氏的六里居是整个府里最大的一进,开春才新晾过油漆的门窗被阳光照的鲜亮,院子里却寂静无人声,徐氏仍是轻手轻脚穿过上门左边的角门,才听得里面几声轻笑细语,她自己嘴角便也堆满了笑,悄声凑了过去到王氏耳边:“大白又不肯好好吃饭?”
王氏本是愁眉苦脸,回头见是徐氏,便应付着笑了笑道:“可不是吗,方才丫头们声音有些大了,惊着它,这会儿燕儿正轻轻哄了。”
徐氏低头,便见一个丫环跪在地上,轻抚着一只大白鹅,这白鹅有一搭没一搭的啄着面前拌过红糖的炒米。
王氏道:“若是明日还这般,少不得又要请郎中了。”
徐氏忙收了笑容皱起眉头道:“可不是吗,看着真是心疼了。”
她心中可不是这么想,一只白鹅,本就是地里刨食的命,偏要给它铺绫络住锦屋,上好的香米供着,一日三回的郎中请着,一只白鹅每日里花的银子,竟比一个丫环的月银还多,它命里福报受不起,可不每天蔫蔫的,眼不见死了才好。
徐氏这时才敢提起自己的来意:“外面有人在府门口递了拜帖,是御史中丞陆钦州,我出门少也没见识,这会家里又没有可支应的人……”
“他?他来干什么?他还有脸来?”徐氏话没说完,就听王氏声音尖利了起来,许是怕吓到大白鹅,王氏快步出了角门进了院子,方才对徐氏说道:“这个人与我们家也有十几年未曾交往过了,但如今他是中丞,王爷又与他相好,你去叫老太太到外间见一见他吧。”
徐氏听了这话,忙忙的出了王氏的六里居,心里盘算着王氏这几句话里透露的讯息,王氏不知陆钦州来访,短短一句话间对他有许多忿怨,想必是为了去了的大叔孟澹,孟澹当年一直在凉州御敌,后来死的不明不白,王氏也是伤心不已,陆钦州必然是当时与孟澹熟识的。
☆、孟府
她心里暗叫不妙,自己这些年整个孟府里外一把抓,府里往年的辉煌早就没有了,虽然仗着一个王妃女儿与勋贵们也有些来往,但全是女人家家的,二房孟泛如今虽放了外任,也是这几年的事儿,银钱虽多,京官们却没有看得起他的,有人正儿八经递名帖来访,可是头一遭,这陆钦州递了拜帖已经许久了,房门上那些人最是会见风使舵给人受嫌气的,见她迟迟不回话,想必已经给过难堪了,这可怎生是好。她人还没出院门就连声道:“门房快,快去开大门,将客人迎进来,抱瓶你速去老太太院子里,将老太太请出来会客。”
她又通知厨房准备几样瓜果点心,吩咐外间备茶水,自己也忙向外院赶去。
徐氏到了外间,却不出去,而是绕到厅房后在的角门上,侧着往外瞧了瞧,因壁影挡着,外间并瞧出什么来,院子里却是满满当当站了一院子的侍卫,森严整齐,一点声音也无。徐氏心里有些忐忑,捏着帕子悄悄从后面进了厅房后头的夹隙,这厅房本是外院会客的,一间屋子却分前后两格,后面一小隔,原是主人家里女人们不便厮见外人时临时歇坐避客整理仪容的地方,用屏风隔断分开,如今也许久也不曾开了,孟老夫人李氏此时正在前面会客,徐氏便倚着隔断坐了下来,透过隔断上的摆件看里面。
却说蒋仪这厢在轿中等了许久,也掀起轿帘瞄了几眼,只见陆钦州站在门前纹丝不动,李德立侍立一旁,周边围着许多侍卫,竟是耐心的等着。她又看了眼府门,眼见红漆剥落,木料腐朽,早没了她幼时来的时候那样壮严大户的模样,门房上的人语气苛薄,也不知是谁理家理成这样,不由便叹了一声。
过了许久,却听得门中众多脚步声,有人忙忙的下门锁,起门坎,一阵阵便涌出许多家人来,为首一个孟安,蒋仪却是认得的,经年她与娘亲来府,便是他来往接送,想必如今已经管家了。
“不知中丞大人来,老奴们怠慢了。”孟安忙忙的磕头下跪,陆钦州却不多话,率直便走了进去,后面一群侍卫也跟了进去。
蒋仪方要下车,却见李德立过来摆手,示意她再等一会儿。她只得又坐回轿里,原以为要等许久,却见不刻陆钦州便出了门,一群侍卫也跟了出来,管家孟安还在那里作辑,他却已上了轿,只留李德立回礼。
陆钦州一行人瞬时便离开了,那差婆扶了蒋仪下轿,便了做了个万福道:“小姐今既已到家,老身也就此别过了,小姐以后还请保重身体!”
这差婆为人厚道,忙前忙后照顾了蒋仪一路,无奈她混身尽无一文一物能表示谢意,只得屈身福道:“妈妈辛苦一路,小女却无银钱财无相酬,以后若有得遇,必谢今日之恩。”
那差婆却摆摆手指了指腰间道:“李大人已经给过我银钱,我岂能再要小姐东西,你本落难,我能帮也是缘份,若是因此而求财,倒显得我不是个好人了。”
蒋仪别过差婆,回头望向孟府,当年彩漆油亮的大门,如今业已斑驳,门上侍立许多家人,她认识的却也不多,有几个婆子迎了出来,她却是走向偏门,自偏门进了院子。方拐过照壁,就见厅房门上几个丫环美妇搀扶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正半眯着眼朝大门口使劲张望。
蒋仪心中一酸,两眼一热,紧赶几步便在台阶下跪了下来哭道:“外祖母,孙儿想你想的好苦哇!”
孟老夫人李氏腿脚不便,也是热泪满眶,忙挥手让就近的让将蒋仪扶起来。
早有几个婆子丫环两边搀扶了她起来,缓步送到李氏面前,李氏忙道:“快,快去后院,到我院里我好好看看。”
徐氏方才在厅房,只影影绰绰看见一个赭色直裰的身影转身出了厅房大门,一众侍卫便呼啦啦的跟着出去了。待她从角门绕到厅房,就见蒋仪从侧门走了进来,方才本待听壁角的,却什么也没听见。
她并不曾见过蒋仪,还是抱瓶耳语道这是去了的孟珍留下的孤女,她才想起有这么个人来。老夫人逢年过节都要念叨个几回,但因与婿家交恶,也曾派人接过,最后却不了了之。徐氏今见蒋仪从侧门走进来,穿件粗布褙子,头上一点钗环也无,混身上下一清二白,就只捏着个扁扁的包袱,心便有些凉了,但看她身形纤合,容色姣白,做为女子虽是生的太过英气了些,却也是十分的好颜色,又能得一个三品大员送来,必是有自己还不知道的事情在里面,徐氏这样思忖着,也是随了李氏回到方正居。
这方正居有些年头了,是当年孟老太爷还年轻的时候雇一群回鹘人建造的,如今受了几十年烟火熏染,又兼李氏年老不爱明亮,四处窗帘厚密,进去便是黑森森潮乎乎的,徐氏一年也不来几回,今日却要招呼大家都坐了。
杨氏并孟蕊早就等在后院了,王氏也着人去请了,一时半会还没有过来。
蒋仪替李氏奉了茶,又在怀中哭了一会儿,便见王氏带着几个婆子丫环走了进来,如此热的天气,她穿一件紫灰绉纱滚边夹衫,身形份外的瘦,比之蒋仪幼时见的样子,实在是老了不少。她进来便坐在为首的圈椅上,微微笑了笑,也不说话。
蒋仪最后一次入京是六岁那年,自后先是母亲病了,再是父亲与外家交了恶,自此再没有过来往,王氏与杨氏她都是记得的,徐氏刚入门时随孟宣下到凉州做过两年生意,所以她并不认得,但一见她忙里忙外的样子,自然猜出这是四舅母。
是以蒋仪首先端了茶便是到上首,跪下来敬给王氏道:“大舅母,您一向可安好?”
王氏不置可否,她身后的燕儿便欠身接过茶,顺势便套了个镯子在她手上,她还要推辞,就见王氏一掀眉道:“这些年你父亲可还是那个浪荡性子?我记得你父亲本事没有,脾气倒是很大。”
“小仪一直在庵中修行,许久不曾见过父亲了。”蒋仪照实回答,也知道自己这个大舅母为人高傲挑剔,与自己母亲又有些睦,自己母亲当年生病未曾求助外家,盖因大舅母当时管家,大舅在外,孟老夫人李氏在家并无实权,也无一个可用的人,娘家不应,夫家不容,她娘亲孟珍便这样去了。
如今孟珍已死,王氏无处挑刺,便故意拿蒋中明来刺蒋仪。她记得小时候蒋仪性子火爆,一点就着,今日这一激,想必就能出个丑,谁知蒋仪在尼庵吃了四年斋,再火的性子也磨圆了,脸皮也厚到家了,全没把这当难堪,反而垂了头恭敬的跪着,也不发一言一语。
王氏一刺不着,觉得好没意思,便不再说话,示意燕儿扶了蒋仪起来,蒋仪便又来到杨氏面前,还未曾跪,杨氏便亲自将她扶了起来抱在怀里道:“好孩子,你冬儿姐姐这些年天天念叨你,那年冬月你走时没有拿走的那一对小玉壶,她也是一直留着说要等你来了送给你,如今出嫁了,每回到家,最先问的也是你。”
孟冬是杨氏的大女儿,嫁入王府的孟元秋是长女,孟冬便排行在二,因比蒋仪大了不过两三岁,两人小时好的不得了。那年冬月间,俩人为了一对漂亮的小玉壶打起来,本是一人一个,蒋仪却想要双份,就哄骗孟冬把自己的留下先玩几天,过几天走的时候自己再全部带走。谁知临走时孟冬不愿给,蒋仪抢不过俩人便抓了起来,最后还是下人们撕掳开的。
蒋仪没想到孟冬还不曾忘了这事,想起当年母亲在时自己也是娇养的千金小姐,如今逢过大变,重又来到外家,已是这般落迫,眼泪便悄然滚落,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孟蕊如今不过十四岁,着一件妃色襦裙,正是明媚的年级,也过来帮着扶起她来,叫了声:“姐姐!”
蒋仪忙握了孟蕊的手道:“那年我来,你才不过两岁,我还抱过你在怀里,如今也是长成这样大了。”
杨氏不但给了她那对小玉壶,还将一只项圈托在红漆盘里亲自给了她。接下来便到了舅母徐氏,徐氏还不待蒋仪下跪便将她扶起来,却是身边的抱瓶给了她一只裹银头钗,徐氏笑道:“何必如此,我是你四舅母,今日你且住在老太太的抱厦里,明日我替你做几套衣裳,置办些头钗,往后缺了什么只管问我要。”
蒋仪点了点头道:“多谢四舅母了。”
等都厮见过了,王氏方才问道:“既然你是在庵中清修,为何会碰到陆钦州,他一个三品大员,难道还去庵中上香不成?”
这话问的有些难堪,蒋仪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便伏身言道:“此事说来话长……”
王氏会意便打发了丫环婆子,孟蕊身边的大丫环玉燕会意,也将孟蕊带了出去,如此,房中便剩下老夫人李氏并王氏、徐氏和杨氏了。蒋仪见是如此,看这光景也知外祖母是做不得主的,自己若想留下,还有一番曲折,便复又跪下哭道:“外祖母并舅母们有所不知,当年我母归去,父亲便将自己的表妹余氏娶进门来,那余氏进门几个月便生了个儿子,初时她对我也还好,谁知后来越来越嫌恶我,见我年级渐长,便送我到庵里去,一住就是四年,半月前开始下雨,尼庵又在山下,下了十几日的雨,眼见着庵里大殿都快要被雨泡塌了,师太慧圆几日前一清早便带着众尼外出躲避了,只留我与一个烧火的老尼,因见山洪来了,我与老尼一同逃了出来,却又走散了,我不知何时撞了陆中丞的轿子,是以陆中丞竟是救了我,我求了他愿意带来我京的。”
孟老夫人李氏边听边掉眼泪,及至听完了,一手便拍在八仙桌上道:“这蒋中明真是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