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恩-第1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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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怎么成?”姬泽没有想到阿顾这般耍赖,掰着阿顾的手指斥道,“阿顾,所谓‘观棋不语真君子,举手无悔大丈夫。’盘上棋子既已落定,怎么能够悔棋呢?”
“这我可不管!”阿顾仰着头,娇蛮道,“我就是不让你落子!”身子越过姬泽,将袖子拂过棋盘,拂落了一大片棋子。
阿顾扬起下巴,得意扬扬,“这样你就赢不了我啦!”
“阿顾!”姬泽讶然,蹙眉打量少女。阿顾素来性情小心谨慎,规行矩步,从来不愿意多行一步,多说一句。今天这般举止,完全不像是她素日行事。见少女面上浮晕着潮红色泽,一双荔枝眸泛着水润光泽,犹如要滴下来似的,涣散不复平日清明。竟是已经醉的狠了!
一时间不由又好气又好笑。阿顾平日里从不饮酒,便是姬泽也没有想到,她醉酒之后竟是这个模样。并不像是旁人倒头就睡,便是说话举止似乎也和保持清醒并无二致,只是意识放纵,会做出一些平日里根本不会做的事情。
“阿顾,阿顾,”他唤着阿顾,放柔了声音。
阿顾摇了摇脑袋,仿佛听见耳边传来一阵声音,蓊蓊郁郁的,听不太清楚。一股清醒的佛手香郁在身周,若有若无,挥了挥手,豪气道,“咱们在接着来!”摇晃着身子想要支撑继续棋局,只是困意一阵阵袭来,支撑不住,伏在棋案上。
姬泽放下手中棋子,伸手轻轻拍打阿顾肩膀。阿顾侧了个头,露出潮红的脸颊,口中发出依稀呢喃。
姬泽叹了口气,立起身子,将阿顾抱起来走入后殿。
怀中少女身体轻盈,落在自己臂弯中,如同一根羽毛似的。一股淡淡的少女馨香萦绕在姬泽鼻尖。心中微微一荡,少女气息清甜,十分可人。
他将阿顾放在黑漆酸枝画版床上,凝神去看。
榻上少女双手置在胸前,安安静静的沉睡着。因年岁尚幼,虽已经露出美人坯子雏形,但风情尚稚嫩。面颊因着酒意蒸腾,散发出一种种淡淡的晕红色泽,肌肤细腻,几乎看不出毛孔似的。
姬泽自失一笑,轻道,“酒量这么浅,果酒饮个三五盏就醉成这样,以后再不敢要你喝酒了!”起身扯过榻上的乳白烟花被衾,想要给阿顾盖好,眼角余光瞥见少女胸前一抹绯红色泽,不由一愣。
阿顾今日从宫外急急过来,宫人只来得及伺候披上一件织金牡丹绣大袖袍,端坐着的时候端庄华美,如今醉过去了,挣动挣扎,那袍子便凌乱起来,露出里头的白绫诃子。诃子上的金线盘花极其精致华美。绯红色泽隐约遮在其下。
姬泽沉吟片刻,伸手揭开阿顾的绯色织袍。
一枚粉红色的胎记从白绫下隐隐约约的露出来。
阿顾的这枚胎记生在左胸上,形状极巧,如一朵半开的红梅,色泽是好看的绯红色。
姬泽目光微闪,当日公主寻找丢失的爱女的时候,便以左胸上的胎记为最重要特征。姬泽作为皇帝,也是曾偶尔听闻的。只是不知道,这枚胎记竟是这般模样!
留着头的宫人侍立在迎仙宫门外,见姬泽步出来,恭敬行礼,“大家万福!”
姬泽点了点头,吩咐道,“好好伺候顾娘子,莫要让她口渴了!”
小宫人恭声应道,“是。”
身下的被衾柔软好像似云端,阿顾似乎闻到鼻尖弥漫的一丝佛手香,待要再追寻,那香味却若有若无,渐渐淡而无处再觅踪迹。在被衾中翻了个身,身体中残留的酒意蒸腾,脑子迷迷糊糊成棉絮一片。睡了良久,方醒转过来,迷迷糊糊的问道,“什么时辰了?”
“未正了!”帘子外传来答话声,声音苍老,赖姑姑走过来,将一块热帕子覆在少女的额头上,问道,“娘子觉得好些了么?”
湿润的热意,阿顾舒服的呻吟一声,应道,“好多了!”阿顾伸手抚着额头,打量着殿中的陌生华丽的装扮,“这儿是……?”
“这儿是集仙殿,”赖姑姑道,“小娘子饮酒醉了,圣人安置您在这儿休息。”
记忆渐渐回到了阿顾的脑海中,阿顾回忆起自己醉酒前的放肆举止,脸上泛起羞红之意,捂着脸抱怨道,“我今日着实是无状了!九郎没有恼我吧!”
“小娘子不必担心,”赖姑姑道,“您小孩子家家的,圣人如何会与您计较?圣人临走的时候还吩咐了殿外的宫人人好好照料,想来不会置怒!”
“那便好。”阿顾拍了拍胸口,安心下来。
天色昏黄,浮着漠漠暮色,殿中的烛火在羊角立式宫灯中跳跃着光芒,阿顾道,“这儿不是久待之地,我既然已经醒了,咱们便回去吧!”
赖姑姑也觉得这时候还是回飞仙殿的好,便点了点头道,“老奴这就吩咐出去。”
殿中宫灯烛火跳跃,映照出赖姑姑的脸色,有些难看。赖姑姑沉吟片刻,终究开口道,“娘子,老奴有几句话,不得不说!”
阿顾低头惭然道,“姑姑,我知道今日我犯了戒,不该饮酒的。阿顾今日莽撞,日后一定不会这般了了!”
“娘子这般想便谬误了,”赖姑姑出乎意料,摇头否定道,“老奴虽然托大,但也不是不明白好歹的。圣人难得召娘子作陪,若是娘子推辞,未免扫了圣人的兴了!再说,这些年娘子精心保养身子,元气已经固养了底子,便是偶尔饮一点温酒,也不打紧。老奴想与您说的,是另外的事!”
她的面色十分凝重,阿顾怔了一怔,郑重道,“姑姑请讲!”
赖姑姑嘴唇噏动片刻,沉声道,“小娘子,我知道您和圣人自幼常在一处,感情亲近也是有的。只是,您年纪渐渐大了,与圣人终究男女有别,似今日之事,便有些太过了,若是传出去对您的名声不好。老奴想着,日后今日这样的事情,最好是不要再有了!”
她这些年随在阿顾身边,渐渐的将阿顾也当做自己的孙女疼爱。说这番话是真心为阿顾着想。毕竟,姬泽身份贵重,年轻英俊,且对阿顾长久体贴照拂,顾令月年纪尚幼,将一腔女儿情意寄托在青年帝王身上,是很容易发生的事情!
但赖姑姑是明白人,后宫日子看似辉煌华美,内中艰辛苦楚却难以言尽,若是阿顾付出一腔真情,日后怕是会受大苦头的!
阿顾怔了片刻,淡淡笑道,“姑姑的话,我是明白的。”
赖姑姑看着阿顾云淡风轻的容颜,不觉心疼,唤道,“娘子!”
“姑姑为我好,我是知道的!”阿顾抬头,浅浅一笑,慢慢道,“其实这件事情我是已经想过的。翻过明年,我就满十二岁了。而圣人也马上要立后了,便算是真个兄妹,自然而然便也就疏远了!只是如今在东都里头,怕是我们最后一阵子能亲近的时光。我不想束缚太过,姑姑也容我自在一点吧!”
赖姑姑没有想到少女见事竟是这般明静,心性剔透,暗心里已然下了决断。既是如此,对于她如今最后这点小小的要求,自己有如何忍心拒绝?转头掩饰了发红的眼圈,朗声笑道,“娘子既想的明白,老奴自然依小娘子的意思!”
第139章 二二:浮瓜沉朱李(之婚嫁)
神熙三年十月末,帝驾返回西京长安。阿顾随行。朱轮华盖车在御驾中徐徐前行,阿顾坐在车厢中,听着长安城门外传来迎接圣驾山呼万岁的声音。
“小娘子,”碧桐欣喜禀报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奴婢看见公主啦,公主在城门前等着咱们呢呢!”
“真的?”阿顾忙掀起暗红绵布车帷,见不远处长安城门古朴高肃,一众臣民在城外的官道上伏地迎接帝驾,公主立在人群之间,扬头张望,目光充满寻找期待,不由心旌动荡,挥手扬声唤道,“阿娘!”
公主闻声望过来,看到阿顾坐在车帘边挥手招呼的模样,眼睛不由一亮,“留儿。”母女二人聚在一处抱头。从四月前往东都,到十月末终于回到长安,足足过了半年时光,母女自重逢之后从未分离过这么长时间。公主这时候重见阿顾,便恨不得时时刻刻将女儿揉在怀中,一刻也不分离。
秋日天空空阔高远,梧桐叶在秋风中打着旋儿,落在地上。阿顾回到公主府,在春苑中歇了几日,方觉得精气神恢复过来。清晨熹光明媚,一双喜鹊在院中追尾飞翔,发出叽叽喳喳的叫声。阿顾推开春苑的窗子,阳光从窗棂中射入带来一室灿烂。金莺步到春苑帘子下,打开帘子进来,在次间地衣上跪拜道,“奴婢见过小娘子,小娘子万福!”
到明年,金莺便二十岁了。此番东都之行,阿顾由红玉、碧桐服侍着前去,金莺留在了长安,在春苑中紧闭门户,修养性情,如今摒了艳色衣裳,一头青丝仅只用一根素银簪别系,了无别的饰物。静谧沉逸。
“姐姐快些起来!”阿顾忙笑盈盈道,
“我与姐姐相处五年,也算是一场缘分。我与姐姐当初做了约定,如今一年之期将满,红玉、碧桐也差不多能撑住春苑大局,我想着我也该践约,放姐姐出去了!”
金莺闻言大喜,跪在室中地衣之上,“奴婢多谢小娘子恩典!”她多年念想便是出宫归家,如今一朝得偿所愿,登时两行眼泪坠下。
阿顾瞧着金莺面上形出的喜色,心中也不自觉感染温暖,抿嘴笑道,“姐姐不必如此。听说你家里头已经为你找好了亲事,你便可以让他们预备起来了。到你出府的时候,我也会赏你一份嫁妆!”
金莺诚心诚意的应道“是”。
及至府中消息传出去,金莺家中自是欢喜无限。她的父母对这个大女儿心怀愧疚,一心盼着金莺归家,早已经为大女儿看好了人家,因着金莺年纪着实已经不小,亲事安排的便极为紧凑,金莺出门的日子订在十二月初十。到了初二这一日,金莺前往阿顾房中拜别。微微雨意打在院中棣棠花树上,罩着一层润意。金莺轻巧进入屋子,在折纸花鸟地衣上跪下,叩首拜别,“小娘子,奴婢今日拜别,以后不能在您身边服侍了。还请小娘子擅自珍重。”
“姐姐起来吧!”阿顾忙笑道,“今儿姐姐家去了,转眼就要出嫁,你出门子的时候,我怕是去不了了,如今便先把贺礼给你吧!”转头瞧了碧桐一眼,碧桐便捧出了一个玄漆雕花匣子。
金莺接过匣子,恭恭谨谨拜道,“奴婢多谢小娘子!”
阿顾睇望着金莺神色,荔枝眸微微一眨,笑道,“你不打开看看么?”
金莺见阿顾微妙神色,眸中闪过一丝费解之色,轻轻打开手中匣子,见匣中置着二十两银子,银光闪闪的锭子上置着一份文书。金莺瞧着文书上盖着的京兆府印鉴,一双眸子陡然睁大,忙展开文书,见其上写着的自己家中姓名程大妞,“……此后系良民,生死祸福与主家无干系。”竟是自己的放良文书。嘴唇猛烈哆嗦。
她心中耿耿的便是自己的奴婢身份。奴婢属贱籍,日后便是子女也都世代为奴婢,无法超脱。没有想到顾娘子竟体念自己心意,为自己做了这样的事情。匣子中的银钱嫁妆还在其处,这份放良文书于自己却是自己渴望无限的东西。如今惊喜不已,伏拜在地上,深深拜道,“娘子,您的大恩大德,奴婢此生无以为报,此去无期,日后便在家中日日为娘子祈祷,祈祷娘子一辈子和顺安康!”
阿顾也动了感情,道,“姐姐不必如此,这些年你对我尽心照料,我心中感念,能够成全你的,自会成全。盼着姐姐日后过的顺遂!”
金莺再次诚心诚意的谢恩,方抱着匣子出了屋门。春苑一众丫头早就在外头等候,见了金莺出门,连忙迎上去,“金莺姐姐,你今日就要走啊!”
金莺眸中微含泪花,面上已经浮现出微笑,“是啊。”环视这些在春苑中一处成长的姐妹,心中不舍,嫣嫣笑道,“我家中便在长安房西头第三棵槐树下,姐妹们日后想念可以过去看望我。三日后便是我成亲的日子,若是当日有闲,便到家中喝一杯喜酒吧。”
众丫头都含泪应了。绣春笑道,“我们一定去。”
圆秀奉公主的命前来,从大门进了春苑,见着丫鬟离情依依的情景,眼光微微一闪,扬声唤道,“金莺。”
“公主体念你这些年来照顾小娘子有功,也赏下二十贯钱作你的嫁妆。你收下赏赐便出府去了,不必去向公主谢恩了!”
金莺在阿顾身边伺候三年,得了四十贯赏嫁妆钱。在长安,这四十贯银钱足够普通平民家庭花销十年。金莺带着它们出嫁,可以预见一辈子宽绰福气。心中感激不已,跪在院中,朝着端静居的方向叩了三个头,诚心诚意道,“奴婢谢过公主恩典!”
太阳坠在西山之上,如同一颗鲜红的鸡子,公主府中浮动着漠漠暮色。阿顾沉寂在漠漠的暮色风景中,忽然感觉到一个温暖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