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恩-第1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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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氏夫妇吓的身子跟筛糠似的,连连朝卜安叩头道,“卜家令,小的被人迷惑,一时被迷昏头了,方做下这等糊涂事情。求求你们饶了我们吧!”
卜家令冷笑道,“糊涂?你们做下这等事情,一声糊涂就当作算了?再说了,”顿了顿,“我刚刚在堂外,似乎还听见有人说什么胡话,说我家小娘子抢夺他人钱财呢?当真是笑话。我家娘子是什么般人物,是由得你们污蔑的么?”
凤氏夫妇愈发吓的魂飞魄散,一个劲的叩头,鲁氏略叩了一会儿,额头肌肤便青肿起来,脑子有一分眩晕,张望到凤仙源,登时双手撑地,爬到凤仙源脚下,扯着凤仙源的衣裳哀求道,“阿元,阿元,婶子被贪念迷糊了心,说错了话。”伸手在自己脸上一左一右的打起了巴掌,“你就瞧着婶子这般可怜的份上,饶了婶子这一次吧!”
凤仙源连忙阻住了鲁氏的动作,“婶子,你这般重礼,可不是折煞了我么?”她垂下脸来,面上一片漠然,“纵然你和叔叔待我这般,可你们终究是我的长辈,罢了,我就拼着自己,再帮你们一回吧。”
她走到卜安面前,朝着卜安道了个万福,“卜叔叔,我婶子虽然说错了话,但是是有口无心的,求您放过她这一次吧!”
卜安望着凤仙源严肃的眼睛中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凤娘子言重了。这等人物不过是跳梁小丑,你是我家小娘子的师姐,我自然是会给你这个面子的。只是,”他的目光投在一旁的凤氏夫妇身上,疑问道,“这对夫妇心思刻毒,对你这个侄女太过严苛。你确定要放过他们?”
凤仙源目中露出感激之色,“公主待我这个晚辈自然是慈爱,可我也不能仗着公主的疼爱而胡为。”微微叹了口气,美目中露出怅惘之色,“亡父在生之时,曾经教育小女,家人乃血缘之亲,只有相互体谅爱护,同心协力,方能家族兴旺,长盛不衰。小女牢记阿爷教诲,叔叔婶子虽有些许不是,到底还是小女的长辈。”
卜安道,“既然凤娘子这么说,就依凤娘子的意思吧!”
“……卜叔父,然公主府人情可讲,京兆府公堂律法难饶。京兆尹崔郢定了叔婶诬告罪,当堂责打三十大杖,发还家中。如今叔婶日日躺在家中榻上。只是此事既出,我在凤敬家再待不住。便搬出来,我雇了一名使女在家中服侍他们,想来一阵子,家中是能安宁了!”凤仙源的信笺中清秀的字迹盘盘桓桓,“幸得当日咱们早就料定日后会有麻烦,早就做了预备。如今趁此事托出,也算是解决了一个隐患。洛阳风景明媚,阿顾可多加赏玩作画。姊在长安盼妹早归。凤仙源笔。
秀美的信笺被轻轻合上,阿顾叹道,“长安这摊子事,当真是一地鸡毛!”
碧桐亦觑见了这封信笺的内容,不免也叹道,“凤娘子摊上了这样一对狠心的叔婶,也真是可怜!好在如今搬出来了,也算是日后都清净了。”复又恨恨道,“只可惜了那大通坊的房子,本是凤娘子父母的,如今竟落在叔婶手中。”
阿顾叹道,“是啊!”
飞仙殿中宫灯微微晃动,阿顾荔枝眸凝住了跃动的烛火。
碧桐心思单纯,怕是只同情凤仙源,觉得凤家叔婶狠心。自己心中却有别的设想。
百岁春也开张有一年了,凤家叔婶如何早不知道,晚不知道,偏偏在这个时候知道凤仙源与百岁春的消息?
百岁春生意兴隆,独占长安衣肆鳌头,背后怕是侵占了不少人的利益。这一出子事情怕是出自这一批人的手笔。前些日子,他们指使御史刘子言在朝堂上弹劾百岁春“服妖”罪名,姬泽没有当一回事,事后百岁春又改弦易张,改“求新”为“述古”,退去浮华,追寻衣裳制工上的本真,此后生意不仅并未受影响,反而隐隐更上了一层楼。
这些人一击不奏效,怕是隔了几个月,又出的新招数。
百岁春如今这番兴旺景象,凤仙源作为经营者,居功第一。这等人蛊惑凤家叔婶出面大闹,打算从凤仙源的家事上下口,将凤仙源给咬下来。若是能将百岁春夺了自然是好,纵是不能奏功,这等事情闹出来,总也能影响一些百岁春的生意。
少女握着手中冰裂纹盏,雪白的手指因为用力微微发白。
百岁春发生了这等事情,自己随姬泽远在东都,纵是有心,也鞭长莫及。凤仙源自己应付了过去,挫败了幕后黑手的阴谋,同时撕扯下叔婶的真面目,也算是同叔婶撕破脸皮,为自己挣出一条生路上。可以说基本没有吃什么亏。可是自己作为百岁春的老板,店铺受到外人这般欺压,好友被人打上了头,竟远在千里之外,半分出不上力,着实是有些没有脸面。
荔枝眸中闪过一丝阴郁之色,自己性情和善,怕是有人将自己当做病猫了呢。如今便也算了,待自己回了长安,定当不能善罢甘休!
第133章 二一:朱夏花落去(之荣光)
太原王氏数百年底蕴,东都洛阳虽然不是王氏故土,但观德坊的大院每一处陈设都可以窥见千百年的荣光。王氏七郎君王梓山一身青衣,宽袍缓带,在四面开轩的敞堂上坐下。
王颐恭敬的立在一旁,执手拜道,“七叔。”
“是大郎啊!”王梓山敞声笑道,“自三年前一别,咱们叔侄已经有一段日子没有见了。”
“是,”王颐声音中也露出了一丝笑意,“七叔行踪不定,侄儿也时常惦记!。”
太原王氏裔枝极多,作为嫡支梓字辈的男丁,王梓山博学多才,成年之后并没有入仕,而是游历天下,纵情诗酒。为人行事颇有天真之处,但时常有不意出的真知灼见,太原王氏上下却没有人敢轻忽这位王七郎,就是连如今的族长王梓怀都要重视这位弟弟的话语。
此时,王梓山放下手中的绿玉斗,捋了捋黝黑的胡子,问道,“大郎,听说你前些日子见过圣人了,你觉得咱们如今这位圣人是怎样一位君主?”
王颐坐在一旁,淡淡一笑,道,“今上虽然年轻,瞧着却是个有大志向的,若气运不差,许是在他的手上真的能重现太宗朝荣光!”
王梓山目中露出一丝诧色,“你竟然对他评价这么高?”世族绵延数百年,王颐乃太原王氏的嫡长子,倾家族全力培养而出,自幼心高气傲,虽然礼节疏离,但能从他口中得一句赞赏,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如今姬氏这位年轻君主能够得到他这么高的评价,想来确实不是凡物。
他捻须沉吟片刻,“既然如此,这位君主倒也值得咱们王家报效了。若阿鸾当真能做这个皇后,倒也算的上是般配了!”
大周共有四个地域集团,山东士族尚婚姻,江左士族尚人物,关中士族尚冠冕,代北士族尚贵戚。江左和代北士族早已没落;姬氏起自关中,作为关陇士族的代表得到天下。因此关陇士族势力最强,左右着周初政局。以崔、卢、郑、李、王为首的山东士族,虽经多年战火打击,但历久弥坚,根深蒂固,到周朝初年仍繁荣昌盛。
周朝早年,山东世族在天下人心中地位颇高,大周名相、重臣皆争相欲与之结婚姻,亦哄抬了山东世族的门楣。太宗皇帝心中不豫,命臣子修《氏族志》,抑制山东世族门楣。但太宗皇帝纵然不愉山东高门,到了给自己心爱的嫡幼子晋王姬渠择妃的时候,依旧选了太原王氏的女儿。这位晋王姬渠便是后来的高宗皇帝,其元后乃元魏尚书左仆射王思政的孙女,也是太原王氏女,却不是嫡支出身。数十年后,新帝姬泽再次择后,若此番王合雍当真雀屏中选,成为大周皇后,便也是百年来第一个山东世族嫡支女郎做大周皇后。
“不,”王颐摇头,道,“恰恰相反,正因为圣人是个明君,所以我反对让妹妹进宫做中宫皇后。”
“哦?”王梓山讶异,“这是为何?”
“自古明君都是心高气傲之辈,如何容的下咱们山东高门在大周特殊的地位?”王颐仰起头,侃侃道,“太宗修《氏族志》,女帝修《姓名录》,都是此等明证,圣人如今被朝事及北地节度使孙炅缚住了手脚,若他当真有本事,日后解决了这诸般事情,如何能不压制山东士族门楣?到时候,阿鸾是王氏的女儿,又是姬家妇,夹在其中,要如何自处?”
他唇边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阿鸾是我同母胞妹,我心疼她,宁愿她缔婚门当户对,嫁入一同门楣的五姓七家中。便是下嫁下一等家族,也好过日后会受这般的罪!”
王梓山闻言眉目一扬,流出一丝锋锐傲然之色,“咱们山东世族显赫数百年,也不至于就此没落吧?再说了,”顿了顿,“听说姬家的男人历来对妻子颇有情分,阿鸾既美且慧,若圣人得了阿鸾为妻,日后不见得会做出不容情的事来!”
王颐垂眸嗤笑,“这等瑰色轶事七叔还真当真啊!”
他顿了顿,深深道,“似咱们这等人家,看待这等事情,从来不该以风花雪月,而应当以两个势力联姻来论处,这也便是咱们山东士族尚婚姻意义所在。”
王梓山沉默片刻。自东汉之后千百年来,皇权更迭,世族大家稳固传承下来,他们占据了权利最甜美的果实,便必须分薄皇权的饼子。南北朝时代皇权积弱,为了和维护自己的统治,只得与世族共治天下。如今到了大周朝,周朝统治稳定,又出了数任雄主,自然不能容忍自己的权利地位为世族分薄了过去,便一力加强皇权,打算将占据了权益的世族打压下去!
大周立朝百年,昌盛兴旺之相已显。国安则民富,民间生活渐渐富足,纸笔造价渐渐下落,雕版印刷的出现使得书籍也成了百姓能够接触的到的名物。世族对于知识的固守垄断渐渐被打破了一丝缝隙。长远来看,世族的尊荣注定要没落。
平民百姓习惯了将世族看的高高在上,自以为世族各处皆是完美。其实并不知道,所谓的世族高门,外表看着光鲜亮丽,本质上亦是政客。平日里虽然,到了生死存亡关键关头,为了家族的绵延,可以将一切所谓的节操都放弃。五胡乱华之时,大部分士族随着晋王氏东迁,留在北方的士族,为了延续家族的荣光,便效忠了元魏异族朝廷。
大周兴起之后,太宗、高宗两朝帝王为提升君权,力主改变了天下“重姓氏”为“重官职”,又兴科举制,一批寒门子弟通过科举进入朝堂,打破了世族对朝堂政权的垄断,此两件事,便是对世族的重重打击。山东世族虽因百年底蕴,人才出色,在朝堂上依旧占着一定分量。但再也不复南北朝的风光。
当时的世族掌家人为了对抗关陇,维系百年来的尊荣,一力寻找着办法。应天女帝得势之后,为打压在朝堂上占据了优势的关陇世族,巩固自己的统治,急需联盟之力,女帝薛氏母系乃弘农杨氏,亦系世族之列,山东世族投靠女主,五姓七家出色人物颇多,在朝堂上占据要职,女帝靠着山东世族的助力,彻底打垮了关陇集团,树立了君临天下的权威。山东世族也因此保全了实力,得了一丝松缓之机。
如今数十年已经过去,女帝早已作古,大周朝堂瞬息万变,山东士族又到了需再次抉择的关头。
“狸奴,”王梓山唤着侄子的小名,风流倜傥的容止也露出了一丝衰颓之色,“你说的道理七叔都明白,你倒是说说,你觉得,咱们如今该当如何作为?”
王颐唇角露出一丝虚渺豁达的笑意,“若真照侄儿所说,如今既君权咄咄,咱们抵抗不了,就任他衰颓就是了!世事变化多端,姬周一朝坐拥八百年江山,也终究没落;当初武王西出岐山,意气风发之时,又如何知道,千年之后,其亡兄伯邑考的后裔能够再度崛起,重新做了这个天下的主人?君不见,当年琅琊王氏、陈郡谢氏门阀多么尊贵,侯景之乱中也不过付于一抔尘土,说起来,千百年前,天下人都茹毛饮血,又何来有世族之说?若门阀之事当真是该扔进作古堆里的东西,顺其自然也就是了!”
“这如何成?”王梓山大声反驳,面色激变。
当年太宗皇帝为其嫡幼子晋王求娶太原王氏女,太原王氏却嫌弃姬氏皇族谱牒不信,且数百年来频频联姻胡族,血统不纯,不愿与之联姻;如今太皇太后为新帝择后,太原王氏的女儿却作为候选人之一,与其余长安贵胄女郎一同赴宴,被太皇太后和玉真大长公主遴选。
这等屈辱对比之情,王梓山作为太原王氏的儿郎,如何不埋在心中,深深衔悔。
“狸奴,”王梓山沉声道,“旁人如何看、如何想世族的传承,我管不着。但我们不成。我们作为太原王氏族人,秉承了先人遗泽,便必须守护住太原王氏的荣光。”
王颐的目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