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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部分

春时恰恰归-第10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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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雪落,让人心中无端不安。
  不及盏茶的功夫,侍卫请了胖和尚回来复命,季蔚明叫进,沈拓抬头了目光与和胖和尚捉了个对。
  “法师请坐。”季蔚明以手示意。
  胖和尚在他对家坐下,垂眸念佛,恭声道:“小僧方外之人,不知贵人请小僧前来有什么吩咐?”
  季蔚明仍仔细筛着细茶,长睫羽翅一般,他道:“我看法帅面善,不知可曾有过面缘?”
  胖和尚握着佛珠,道:“怕是贵人眼误,贵人谈吐举止,口音衣饰,应是远游之人,小僧人居寺中,应是无缘得见。”
  季蔚明笑道:“我还以为法师四海巡礼,曾有偶见,不知法师年腊几许。”
  胖和尚斟酌道:“倒记不分明了,应有十来年了。”
  季蔚明道:“我观法师超凡脱俗,不似平常僧人,还道法师自小得了点化。”
  胖和尚谦道:“贵人谬赞了,小僧资质寻常,又贪吃好睡,远不及诸位师兄弟。”
  季蔚明抬眸微笑:“法师太过自谦,我观法师另有过人之处。”他道,“手有厚茧,身姿挺拔,虎步有风,再一则……”
  沈拓听得喉间发紧,万千心神凝成一点,不敢私毫放松,反倒胖和尚面色如常,神色松淡。
  “法师的身上有血腥味,清香裹身,消不去血气,不知法师手上染了多少人血,过后犹自带腥。”
  季蔚琇大吃一惊奇,他极信兄长,不带半丝怀疑,侧身做出护卫之意,若是胖和尚暴起,他便以命相拼。便连沈拓都蓄劲待发,执刀提防。
  “我记性不佳,得见法师后苦思良久,才想起似在昱王别院见过法师一面。”季蔚明叹道,“除此之外,法师相貌极似一位旧人,年岁相隔,不得亲见,有缘见过画像。”
  胖和尚笑道:“竟是画像,不是画影图形?”
  季蔚明也笑:“法师言谈风趣。”
  胖和尚叹一口气:“世子慧极必伤啊,你本非寿相,又多思我虑用尽血力,难免损伤年寿。”
  一言刺心,季蔚琇气得涨红了脸,在旁怒目而视。
  季蔚明摆摆手:“天命不可违,人如此,事如此,古今如是。”
  胖和尚哈哈笑:“世子说得有理,天命如此啊,便如太子病弱,昱王康健,兄弟相争,骨肉离心,大抵也是命数之过。”
  季蔚明续道:“再者法师寻些神迹乱人心志,借天意示昱王有主天下之相。”
  沈拓忽得想起曾遇胖和尚外出巡礼,言道有神迹显现,原来自家手笔。
  胖和尚摇了摇头:“粗浅的手段,昱王未必相信,只不过寻个由头罢了,世子责备我乱昱王心性,怎不说是昱王借我之手以慰心安。景家匪盗出身,原先姓的季,性凶残、贪婪,一家人想来心性相同。”


第一百四十章 
  沈拓心里有惊涛骇浪; 只待有人拨云见雾,皇权更迭; 江山易主; 前朝旧事更是纸卷泛黄。寂寂茶室中,竟有一个前朝旧臣,旧时楼台笙歌; 湮灭茫茫烟雨中,良臣奸佞,美人英雄; 付诸黄土。
  季蔚明不好议皇家是非; 轻提水注,道:“英雄莫问出路; 本朝吏治清明; 百姓安居乐业; 衣食无忧; 法师忍心万民再受流离之苦?”
  胖和尚笑起来:“世子莫要诳我,兵祸、天灾、乱世才累及万民,皇家内乱却与百姓无尤; 至多庙堂起风云争端。”他又眨了下眼; 狡黠道; “昱王才智不输太子; 世子以为呢?”
  季蔚明讥笑:“法师日日古佛经书为伴,倒没学得慈悲为怀。”
  胖和尚冷笑:“姓姬的赶尽杀绝,这些年颠沛流离; 没有一副硬心肠,哪有活路?什么姬姓乃黄帝后人,吹得法螺呜呜响,为图脸面好看,倒把祖宗都改了头换了面。你们的祖皇帝泥腿土匪,连正经的名、字都没有,斗大的字不识得一筐,为几斗米领着几上匪盗投在反王军中做了伙贼兵,因着凶残拼命得了反王的青眼,一路从百长到校尉再到心腹大将,匪便为匪,哪知知遇之恩,也是反王咎由自取,提了一个狼子在身侧,又嫁女为妻,结果反王这个泰山岳丈不但丢了兵权,连小命都葬送其手中。
  性且无德,遑论礼仪廉耻。军中缺粮草资费,掘墓倾寺,不敬天地鬼神。偏偏这等贪狼贼子竟窃得天下,可笑可叹。”
  季蔚明不以为然道:“前朝末年,民不聊生,食不裹妇衣无完裙,田地荒芜颗粒无收,荒蛮之地易子而食。法师父子所忠的天下明主在宫中酒池肉林,沉溺美色,真珠万斛倾玉盘听落声博美一笑,此等风雅,确非常人所及。”
  胖和尚顿时哑口无言,半晌才道:“圣人虽不贤,太子却为万民忧虑。”
  季蔚明轻笑,分茶入盏,请胖和尚品评。又道:“江山旧主逃亡流离,也是令人唏嘘。”
  胖和尚啜饮一口,茶香幽幽,难得静谧辰光,长叹一口气道:“昔时王侯成寇,隐姓埋名又无居所,风云变迁沦为世间草芥,于天下势不过蜉蝣之力,哪动得姬家皇朝半分半毫,不过发间虮子。十多年前遽州水灾,流民四起迁去各州各城,我们混迹其中,隐入逃溪。桃溪归属宜州,宜州水路枢要,富庶繁华之所,来往便利,多骚客风流人物,历来为皇朝所重。
  小僧有幸在宜州得见昱王,俊逸秀美,才智过人,有明主之相,惜乎为嫡非长,幸乎太子体弱多病,真是进退之间皆是妙棋啊。小僧游历期间,听闻太子与昱王兄弟情深,昱王广搜天下名医为兄诊治,此间关怀,令人拍掌击节,赞叹不已。
  小僧感怀昱王与太子之情,又得知桃溪有隐姓名医,于是投名举荐于昱王,昱王访之心喜,将人接入禹京送入东宫。不知太子可曾感叹昱王深情垂泪榻间?
  昱王于朝野皆有声望,人品贵重,德行高洁,更兼才华出众。不知世子可曾深夜无眠,尝想:太子身故,昱王取而代之?”
  季蔚明笑了笑:“大师不知人心不可品度?”
  胖和尚哈哈大笑:“其时我也不过勉为一试。山之巅,海之滨又有神迹隐现,乃天命示意:昱王为江山之主。
  昱王曾斥责奉承之人,道:此为无稽之谈,太子才是储君。”
  季蔚琇与沈拓对视一眼:然而,桃溪名医却是死于昱王之手。
  季蔚明问道:“太子与昱王之争,引得朝野震荡、争执不休。法师心中可畅快?”
  胖和尚沉默片刻,苦笑道:“庙堂高远,江湖路遥,小僧竟无悲喜。”
  沈拓越听越火,拍案怒道:“法师一言定人生死,名医虽死于昱王手中,难道法师无因果?沈某见识短浅,不懂长计过往,前朝的皇帝只管得自己寻欢作乐,不管百姓死活,以致官逼民反。法师为前朝皇族张目,可怜惜升斗小民?”
  胖和尚愣了愣,笑道:“都头不知风过高塔,塔尖才闻得风动。”
  沈拓道:“法师说得艰深,我却不懂,我也听过一句:牵一发而动全身。法师隐在暗处,看耍猴戏,你们算得什么草芥,我们才是草芥。你们争斗,这个为王,那个为寇,我们却求日作夜休,嘴中有食,身上有衣,死时薄棺一副。
  法师曾问太平犬与乱世人,沈某愿做太平犬,至少夜归家中妻儿老小安好。你们翻手风云,哪管得荒野白骨也曾有名有姓,有妻有子,有屋有田?”
  胖和尚叹一口气:“阿弥陀佛,都头所言……开弓无回头之箭,箭已离弦。”
  季蔚琇摁住沈拓,道:“都头失礼了。”
  季蔚明则叹道:“朝野从无太平,何曾少了明争暗斗?随波者逐流而去,逆水者力挽狂澜,昱王一系虽敛财构陷,倒不致生乱祸及百姓,圣人亦非昏聩之君,岂会坐视不理。”
  胖和尚垂首道:“我既落世子手中,任凭处置。”
  季蔚明端茶慢饮:“法师之事与我无关,我不过于寺中邀一僧人饮一杯寺中好茶罢了。”
  沈拓离寺时心中仍是郁郁,接了何栖与卢娘子三人,又与季蔚明、季蔚琇暂别。
  何栖掀开车帘,问道:“大郎有心事?”
  沈拓点了一下头,答道:“今日无意知晓郎中身死的内情,他于我有恩,无故遭了横祸,我心中不快。”
  何栖听闻事涉生死,低声问道:“大郎可要买些纸马酒水祭拜。”
  沈拓苦笑:“连坟茔都不知在何处,哪里去祭拜?便连名姓都知晓得不详,只知姓谈,把纸烧与哪个?”
  何栖道:“谈郎中家中旧宅可在?”
  沈拓道:“不在了,租的医铺,郎中去后主家租与别家卖馉饳,全没旧日痕迹。”就怕连个坟茔都没有,他既死于皇家争斗,怕是举家难逃一死,远在禹京举目无亲,妻儿身死,哪得埋骨之人?
  何栖沉默不语,待到归家后,亲手做了一碗鸡丝银芽索饼,汤清味鲜,热腾腾冒气,沈拓接过,连汤吃个干净,直吃得鼻尖冒汗,目中隐有湿意。
  “大郎若是心有中结,不如告知于我,幸许能分忧一二?”何栖轻语道。
  沈拓抚着她渐养得细腻的指尖,长舒一口气道,“不瞒阿圆,我心中确实藏了事,只不好告知阿圆,让你凭白与我一道烦恼。我为夫,白生了肩膀,半点事都担不得,算得什么男儿。”
  何栖道:“你不说,我私下少不得还要自己揣摩呢。”
  沈拓笑道:“阿圆不必担扰,虽有事,与我们倒不曾有大的干系。我不过因事出突然,没个准备,被填了一气,才气闷胸堵。”
  何栖凑到他面前,细细看了半天,追问:“可真?”
  沈拓眨了眨眼,何栖的长睫几要贴他的脸上,她双眸一闪,长睫微动,面上微痒,那点痒意化作丝线,挠进心里。他道:“哪敢欺瞒娘子。”
  何栖略放下心,笑道:“今岁翻过,又是新年,旧岁烦心事不如随纸烧了化了,再见带到来年的。”
  沈拓想了想道:“明府留任,既借了势,不如就此坐大,索性将桃溪水运都揽过来,不叫他人沾手半。宜州码头那边留得船只,也备屋宅青壮护船看货,与桃溪这边两头应对往来。”
  何栖合计一番,道:“好似急了些,我们怕力所不及。”
  沈拓道:“我们二人自不能,借借明府好风。”
  何栖笑看他:“大郎越发不与明府生分,怎这般理所当然起来?”
  沈拓不好说透,推脱道:“哈哈,阿圆不知,这是明府的主意。”
  何栖不疑有他,笑起来:“大郎今日侃侃而谈,倒让我吃了一惊,原来后头还有军师。”
  沈拓闷头笑,低首间见她腰间一块污渍,好似小儿手印,用手轻拭了拭,却没拭掉脏污,问道:“寺中人多,多偷儿贼乞,阿圆可是被小乞儿摸去了荷囊?”
  何栖听他问及,回神道:“不曾被翦了钱财,在林中遇到了小佛子,他手上沾了草灰,印得衣角好生一个手印。”
  沈拓忆起初识何栖时桃林之游,一时心旌摇动,笑道:“小佛子油嘴,可有咬舌胡言?”
  何栖忍不住掩嘴直乐,道:“他道你非惜花护花人。”
  沈拓气道:“还是这般油滑,也不知寺中的和尚如何教得,他那师叔就不是……”忽想起小佛子与了胖和尚亲密,心头一紧,立起身道,“阿圆,我去寺中一趟,回来再与你说。”
  何栖不及阻止,沈拓人早出屋急奔而去,她追上几步,扶门唤了一声:“大郎?”恰见施翎沽酒回来,便道,“阿翎,你哥哥不知遇着什么事,急慌慌去千桃寺,阿翎得空看个究竟。”
  施翎也迟疑,道:“门口撞见哥哥,喊也不应,我追去看看为着何事。”
  沈拓去千桃寺内外打探,果然没了小佛子的踪迹,倒遇着季蔚明心腹侍卫,,在道边与他说道:“都头,世子道今日不过品茶游玩,其余望都头只作不知。”
  沈拓揖手应下,驻足闻寺中撞钟声,片刻才跨马归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对于男女主角来说,没啥大事,大事也是别人的。他们就算是池鱼,也不是被殃及的那几条。


第一百四十一章 
  季蔚明不便在桃溪久留; 理了行装带了侍卫扬帆归京,季蔚琇依依难舍; 折柳送别; 却是寒冬叶败,连根柳枝都没有,远帆如雁影北去; 空留江水渺渺。
  沈拓看季蔚琇神情低落,在酒肆要了一坛酒,二人江边一截枯木上坐下对饮。
  “这是酒肆自家酿的浑酒; 入口无味。”沈拓笑道; “明府吃惯好酒,不如尝尝农家劣酒。”
  季蔚琇接过粗瓷黑碗; 苦酒入肠更添离愁; 面上却笑道:“可惜没有春韭来配它; 冬日烈酒炙羊; 才驱得寒意。”
  沈拓道:“哪日舍命陪君子,与明府大醉。”
  季蔚琇哈哈一笑,转头看一众船手弯腰拉纤的船夫; 汗滴下土; 满面尘霜; 日俸不过堪堪度日; 脸上却无怨怼之色。真是渴者不得饮,饮者嫌茶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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