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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2部分

善终-第2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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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斜斜靠在粗壮的竹子上,穆连潇的背又痛了起来,他干脆沿着竹子滑下,坐在地上。
  穆连潇死死咬紧了牙关,他的眼睛灼烧起来,滚烫的泪水涌出眼眶,他仰起头来,以手覆眼。
  脑海里,是小时候的一幕又一幕。
  祖父和父亲教他习字,教他舞枪,教他骑射。
  他的一身本事全是祖父和父亲一手教出来的,而他们,却死在至亲的手上。
  何等残忍!
  偏偏,为了定远侯府的荣光,为了传承,他就算知道了真相,也不能大喊着报仇雪恨。
  为了复仇,而赔上整个侯府,赔上穆家上下,这绝不是老侯爷希望看到的。
  就像穆堂说的,关起门来。
  他心痛,为了吴老太君,为了周氏、徐氏,为了被留下来的人心痛。
  穆连康的神情也是痛苦万分,他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可就算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真相也足够伤人,何况,他并不是旁观者。
  被害死的是他的祖父,他的父亲,他被迫失去记忆,而他的母亲,为了父亲的死和他的失踪,痛苦了九年。
  心如刀绞,真正是心如刀绞。
  “穆堂,”穆连康咬紧了后槽牙,他说得很慢,也说得很沉:“你是我的仇人,也是我的恩人,你留下了我一条命。若你当时执意救我,不只我,也许阿潇都已经死了。我回来了,你的罪赎完了。”
  盘腿而坐的穆堂浑浊的眼中满是泪水,双手合十,一动也不动了。
  穆连康蹲在他身前,试了试他的鼻息,伸手把他的眼睑阖上,沉声道:“阿潇,空明师父坐化了。”
  
  第465章 沉重
  
  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撒落一地斑驳。地上影影绰绰,穆连潇靠着竹子,抬起头往上看,四季常青的竹叶在冬日里依旧碧绿。
  若不是吹在身上的冷风,以及这丝毫没有多少温度的阳光,竹林里的季节能让穆连潇有一瞬间的迷茫。
  他想起了这些年间,他每一次来竹林里的情景。
  时而是春季,时而是秋季。
  穆堂总是静静站在破屋前,无论穆连潇问什么,都不肯吐露一个字。
  事到如今,穆连潇终于从穆堂嘴里听到了他所求的答案,却没有料到这答案太过沉重。
  近十年间,穆堂背负着这样的秘密苦行,圆寂对他来说,兴许是一种解脱。
  即便不能登西方极乐,起码不用再受筋骨体肤之苦。
  不用再受这心灵负罪之苦。
  穆连康见穆连潇没有动,他走过来,在同一棵竹子的另一侧坐下,学着穆连潇的样子仰望天空。
  “阿潇,在你眼中,二伯父是那样的人吗?”穆连康沉声问道。
  穆连潇微微一怔,复又苦笑:“大哥,有一些事情,我之前一直瞒着你。”
  为了不让穆连康被穆元婧那些没有证据的血口喷人所左右,穆连潇本就打算在让穆连康见过穆堂之后,再把自己的猜测一一说出。
  可穆连潇并没有想到,穆元谋不仅是当年害穆连康的人,连祖父和父亲、叔父的战死,都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仅凭穆堂的这一席话,你以为能信多少?”穆连康又问。
  穆连潇垂下眼帘,平静看着已经圆寂的穆堂,道:“我不愿意信,但又不能不信了。”
  穆连康沉默。
  对于家人,他一直很期待,但他的感觉又很模糊。
  除了穆连潇和杜云萝夫妇,也只有吴老太君和徐氏让他念念不忘,想要见一见她们。
  至于穆元谋,穆连康原本就谈不上亲近疏离,因而他对穆元谋的所作所为,愤怒心痛远胜质疑。
  可穆连潇不一样。
  他与穆元谋相处多年,亲人的刀子比鞑子的千军万马兵临城下都更让人动摇。
  就算内心明白何为真何为假,要做到坦然面对,并不是易事。
  穆连康很清楚这一点,他没有催促穆连潇,而是给了他一些时间去梳理穆堂死前的这一番话。
  两人静静坐了小半个时辰,这才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泥土印子,不疾不徐出了竹林。
  穆堂的后事交由青连寺来置办。
  听闻后山的空明师父坐化,知客僧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眼眸之中满是怜悯。
  离开青连山,回到桐城之中的驿馆里,杜云萝和庄珂便前后迎了上来。
  庄珂很是关切,赶忙问道:“那位大师可有说什么?”
  话音一落,见穆连康和穆连潇具是神色凝重,庄珂下意识地看向杜云萝。
  杜云萝与庄珂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扑通扑通直跳。
  穆堂这些年一个字都不说,穆连潇已经习惯穆堂的沉默了,若这一次穆堂依旧咬紧牙关,穆连潇遗憾之余,更多的应当是坦然。
  而现在,杜云萝在穆连潇的眼底读到了沉重。
  穆连康拉着庄珂先走了,杜云萝扶着穆连潇进了屋子,让他在榻子上躺下。
  锦蕊去了外头守着,屋里留下他们夫妻两人。
  杜云萝坐在榻子边,斟酌着道:“空明大师说了些什么?”
  穆连潇抿唇,他握住了杜云萝的手,包裹在掌心里,指腹一下又一下地摩挲着。
  杜云萝转眸看着穆连潇。
  即便穆连潇半阖着眼帘,杜云萝无法再从他的眼神里读到什么,可穆连潇的情绪依旧透过指腹的动作传达出来。
  疲乏,内心里透出来的疲惫不堪。
  “穆堂坐化了。”良久,穆连潇沉沉道。
  杜云萝怔住了,她难以置信,身子都不由发僵,颤声道:“什么时候的事?”
  是在穆连潇他们抵达前,还是在那之后?
  死前穆堂有没有吐露真言?
  前尘往事证据难寻,若没有穆堂这个当事人,难道要把希望压在穆连康的恢复上吗?
  穆连潇嗓音涩涩,道:“在我和大哥的面前,了断了心愿。
  云萝,他说了很多,有一些是我们之前猜到过的,有一些,我全然不知。
  原来,在背地里,为了爵位,我的二叔父竟然那般丧心病狂!”
  杜云萝的心重重地,如擂鼓一般,跳动了一下,而后猛得一阵加快,快得几乎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她听见了什么?
  穆堂说了很多穆连潇不知道的事情,而那些事情被穆连潇称之为丧心病狂。
  莫非,穆堂还清楚老侯爷和穆元策兄弟的死?
  倒吸了一口凉气,压住了心中的急切,她没有催促穆连潇,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穆连潇说得极慢,时不时停顿。
  那些旧事亲耳听一遍,和现在复述一遍,感觉截然不同。
  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让穆连潇的胸口发闷,沉甸甸的。
  杜云萝认真听着,穆连潇这一趟的收获远比她想象得要多。
  不仅仅是穆连康失踪的真相,还有她一直想要让穆连潇知道,却没有证据无法开口的老侯爷父子战死的真相。
  事情一下子就跟脱缰了的野马一样崩腾,它的蹄子蹬踏之处,扬起阵阵尘土,连那已经被踩严实的旧土都被踢松了,露出土层下的白骨来。
  杜云萝原本以为,她应该高兴的,起码内心深处,会有一层雀跃。
  那些赤裸裸的血腥往事,不用由她亲自给穆连潇揭开,而穆堂的身份和经历,他的话更有说服力。
  这对杜云萝是一件好事,只是现在,她半点欢欣不起来。
  穆连潇的痛苦和压力,她清清楚楚地看在眼中。
  无论内心是多么坚强、果敢的一个人,在面对这样的背叛和仇恨时,一样无法坦然处之。
  她的世子不是冷血冷情之人,他的热情和善良,此刻会让他痛苦难言。
  虽然他能走出来,他也不得不走来,却是需要一些时间。
  嗓子发酸,杜云萝的眼中氤氲一片,她替穆连潇心痛。
  穆连潇缓缓睁开了眼睛,沉沉湛湛望着眼含泪光的杜云萝,道:“云萝,你猜到了多少?”
  
  第466章 吐露
  
  杜云萝的身子一晃,连脖子都僵硬了。
  穆连潇说的是“她知道多少”,是他已经猜到,她知道的远比他多吗?
  杜云萝下意识地用舌尖舔了舔下唇,笑容讪讪。
  穆连潇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中,心底已经有了答案。
  昨日在甄府里,邢御医对着杜云萝说过“深宅大院里就是是非多”,今日早上启程前,邢御医指出穆堂并没有哑。
  若不是杜云萝事先拜托过邢御医,他怎么会知道穆堂到底是不是哑巴?
  是非多,也是多在了穆连潇不知情的地方。
  四目相对,杜云萝在穆连潇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再往深处去,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她迟疑了,她该怎么回答?
  以前,她把穆堂的沉默不言理解为二房给他的压力太重,只有到了二房弱势之时,穆堂才会把事情说出来。
  事到如今,杜云萝才懂,她猜得对,也不全对。
  穆堂的内心里,当然希望定远侯府能在长房、在穆连潇手中承继,他一直在等着能够开口的机会,可在那之外,若穆连潇无法扛起定远侯府,穆堂会看着穆连潇死在穆元谋手中。
  就像前世一样,前世的杜云萝全然不知穆堂的存在。
  唯有这样,才能让定远侯府屹立不倒。
  穆连潇胜不了穆元谋的时候,让二房承爵,一样是让定远侯府存续下去。
  如果不在乎定远侯府的荣耀和威名,当年穆堂也不需要闭紧嘴巴了。
  乡村小民为了几间屋子就可以兄弟反目,皇位之争原本也就是兄弟阋墙,穆元谋做的所有事情违背伦理道德,只不过,到头来还是成王败寇。
  杜云萝想起了前世。
  吴老太君晚年时,曾经不喜二房的强势,尤其是在关于杜云萝和穆令冉的风言风语四起之时,吴老太君想让练氏管教好底下的丫鬟婆子。
  练氏应下了。
  她的阳奉阴违让吴老太君渐渐看出些端倪了,可即便老太君最后什么都明白了,她也只能全盘接受。
  二房之外,定远侯府只有穆令冉这么一个继子,除了让二房一代又一代地把侯府承继下去,吴老太君又能如何?
  就如同瑞王反叛,如果皇太后还在,看到两个儿子争斗,她除了掉眼泪之外,没有办法了。
  她不会因为瑞王死了就弄死圣上,她心中有恨,也会怪罪,但她只会忍下,反之,若瑞王胜了,也是如此。
  为了这江山万代,为了列祖列宗,都要忍下。
  事关香火,事关祖宗荣耀,岂是一个“对错”就能说明白的?
  隐忍,远比撕破脸皮更难,也更苦。
  那么今生,只要穆连潇军功赫赫,只要长房香火有继,杜云萝把二房逼惨了,吴老太君一样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杜云萝长睫颤颤。
  穆堂在穆连潇承继爵位之前就说出真相,是穆连康的出现给了他力量吧?
  侯府之中,不再是穆连潇一人拼搏,他还有信得过的助力。
  穆堂了却心愿坐化圆寂,那种压在心中数年的大山被移开了,真的是一种解脱。
  杜云萝浅浅笑了起来,几分无奈,几分苦涩,她张了张嘴,嗓子发痛。
  “我啊,我一直有事瞒着你。”许久,杜云萝叹道。
  眼中的泪水化作浓浓雾气,她看不穿一切,连穆连潇的面容都变得模糊,可杜云萝的心境却又格外澄静,如波澜不惊的湖面。
  “我之所以要说服你,让你带我去岭东,为的就是子嗣,我若留在京中,子嗣无望。”杜云萝轻声道。
  她的声音极轻,却又极重,猛得砸在了穆连潇的心中,激起一片水花。
  杜云萝看不清穆连潇的反应,她自顾自说着:“刚成亲时,世子陪我到桐城看望外祖父与外祖母,那时候,邢御医就替我诊过脉,他说我服用过对子嗣有碍的东西,只是量很小,在脉象里也不明显。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加在鸡汤里的,我们每一次行房之后,我喝下去的鸡汤,都有问题。
  我当时没有告诉你,没有凭证,如何断言是谁的手脚?
  而你又要出发去北疆,说这些也只会给你添烦恼,反正你不在京中,也没人会再让我吃那种东西。
  等你回来之后,中馈已经在我手上了,他们很难再在鸡汤里动手脚,但女人生产就是鬼门关,我若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十月怀胎,临盆生产,我会怕,我真的怕。
  所以我要去岭东,在我大伯娘身边,在他们够不着的地方,母亲会支持我,是我把邢御医的话告诉了她。”
  杜云萝说着说着,眼泪就簌簌落下,她没有擦,低着头垂泪。
  很多事,她原本不该说,也不想与穆连潇说的。
  可穆堂给她铺好了路,大刀阔斧地劈开了荆棘,使得很多难以出口的话,都变得简单起来。
  她想让穆连潇知道,对爵位虎视眈眈的不止穆元谋一个人,整个二房都有份。
  她说的是“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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