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终-第20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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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氏颔首。
穆连潇前脚出了屋子,杜云韬也很快跟了出来。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个当口,都不是儿女情长之时。
正是因为担心妻儿、担心家人,才更要快些收拾局面,断不能拖沓。
后院的火势被压制了,一时半会儿还灭不了,但总算不往其他地方蔓延了。
与杜怀让说了两句,杜云韬和穆连潇领着官兵出府,收拾宣城局势。
穆连潇去了桂树胡同,刘老爷的院子里已经没人了,当日大张旗鼓搬来的上等的家具留了下来,人却不知所踪。
自打昨日下午关闭城门起,除了穆连潇入城,整个宣城没有开过城门。
刘老爷一家出不了城,大抵是躲在了哪个角落了里。
胡同深处的穆家小院一切如常。
知道杜云萝母子不在院中,也没人对穆家的这群下人动手。
洪金宝一家见穆连潇回来,晓得主子们都平安,这才松了一口气。
洪金宝家的道:“总算没辜负夫人的托付,家里一切如常。”
费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府衙里的大火才算是扑灭了。
正屋烧得只剩下焦炭一般的黑色屋梁柱,西厢房也受了灾,靠近正屋的北间烧掉了大半。
灭火时大桶大桶浇下去的水,让余下的屋子都狼狈不堪。
杜怀让摇了摇头,在修缮之前,后院是不能住人了。
二更天时,杜云韬和穆连潇相继回来,见此场面,亦是摇了摇头。
“我们男人也就算了,就怕他们女人孩子扛不住。”杜云韬抬手抹了一把脸。
杜怀让也清楚。
他问过杨氏了,昨儿半夜起,她们几人就没有睡过了。
今日受了惊吓,若再在前头那小屋子里挤一晚上,身子骨许是吃不消的。
穆连潇沉吟道:“不如去桂树胡同吧,好歹有水有热饭,让她们收拾收拾早些睡下。”
未免今夜城中再生变故,官兵和衙役们要通宵巡视。
府衙里又不得断了人手,几人商议了一番,杜怀让留守上半夜,等下半夜时,杜云韬与他来交替。
穆连潇对宣城内状况不及两人熟悉,也就不添乱了,留在桂树胡同里,也能护着女眷们一些。
杜云萝静静坐在角落,杨氏柔声与她说话,她不时点头或摇头。
杨氏暗暗叹气,杜云萝看起来平和,但实则是把恐惧压在了心中,这可不是好事。
穆连潇几人进来。
杜怀让道:“都挪桂树胡同去吧,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杨氏闻言颔首。
穆连潇走到杜云萝面前,揉了揉她的额头:“云萝,我们归家去。”
杜云萝抬眉,浅浅笑了笑。
穆家的小院子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
端哥儿和姐儿跟着延哥儿住东厢,杨氏和颜氏婆媳两人住西厢,底下婆子娘子们在后罩房等处睡大通铺。
前一进院子除了让杜云韬父子歇息外,还挤了九溪等人。
厨房里烧起了火,又是煮水又是热饭。
众人胃口都不算好,颜氏简单用了点,擦了把脸就歇了,杨氏看着三个孩子们休息后,才放心地回了西厢。
穆连潇牵着杜云萝的手回到屋里,见她的手还是冰冷冰冷的,他让锦蕊打了水来。
“泡会儿热水,我去前头一趟,等下回来。”
杜云萝应了。
全身浸在热水里时,暖意才慢慢地、慢慢地回来了。
她泡了许久,十根手指都皱了,还在让锦蕊加热水。
杜云萝觉得全身无力,刚才明明还能走动,可蜷缩在水中,她的腿肚子就止不住打颤,像是要抽筋了一般。
锦蕊担忧地看着她:“夫人,还加水吗?”
狠狠捏了把腿肚子,杜云萝摇了摇头:“不洗了,扶我起来。”
换上干净衣裳,理顺了长发,杜云萝把所有不好的画面都抛在了脑后,道:“哥儿歇了?世子呢?”
“延哥儿他们都睡了,大太太之前去瞧过了,延哥儿和姐儿还小,什么都不懂,哭完了就能吃能睡了,就端哥儿吓着了,回来路上,大爷一直哄着,这会儿也静下来了。”锦蕊低声细语道,“世子还在前头,似是和大爷在商量事体。”
杜云萝应了一声,见锦岚提着食盒进来,便道:“都去收拾收拾,过来陪我吃饭。”
第417章 噩梦
食盒里是简单的清粥小菜。这个时候,比起大鱼大肉,还是这些东西让人有胃口。
杜云萝用了两碗,便让收了。
锦蕊劝道:“夫人,不如睡一会儿吧?”
杜云萝抿唇笑了笑,起身走到罗汉床边,道:“我等世子回来。”
锦蕊伺候杜云萝多年,最晓得她的脾气,自家夫人是温和好说话,但她拿定的主意,旁人是劝不动拉不回的。
扶着杜云萝半躺下,锦蕊在她脖颈处垫了引枕。
说是要等着,可杜云萝之前喝了碗安神汤,人一躺下来,眼皮子就直打架,很快便睡过去了。
锦蕊把油灯拨暗了些,静静守着。
过了两刻钟,穆连潇回来,见杜云萝睡着了,他轻手轻脚去了净室里。
这几日,他马不停蹄,几乎没有空闲的时候。
脸上身上的血污,说不清是大漠里还是围城时留下来的,又叫两场大火一熏,沾了些黑灰。
梳洗干净后,穆连潇回到次间里,杜云萝依旧睡着。
他朝锦蕊指了指,锦蕊会意,跟着穆连潇走到明间。
“到底怎么回事?”穆连潇压着声问锦蕊。
今日屋里的事体,穆连潇只知道是杜云萝砸晕了歹人,具体的经过,还来不及细问。
锦蕊是一直跟着杜云萝的,提起傍晚的事体,她的脸色霎时一白,深吸了一口气,道:“刚好是北面火止的时候,大奶奶闻着烟味冲,夫人就在屋里寻了寻。
刚走到北窗那儿,外头就突然窜起了大火,窗户也被砸开了,就看到歹人衣袖烧着,拿着匕首翻身要进来。
奴婢们当时都吓懵了,根本反应不过来。
夫人抄起瓷瓶砸昏了那人,结果自己骇着了,叫大太太一路拖出了屋子。”
穆连潇听得心惊肉跳。
身上带火,还拿着匕首的歹人,他的云萝就站在窗边,要不是发了狠一下子把歹人砸倒了,首当其冲要受伤的不就是云萝?
屋里全是妇人稚子,就算有两个粗壮的婆子,哪里胜得过要同归于尽的恶徒!
等外头的衙役护院闻声冲进来,那屋里头只怕已经叫那恶人……
穆连潇的手紧紧攥了起来。
杜云萝是逢凶化吉了,其余人也都平安脱险,可穆连潇的心跳一下重过一下。
之前忙碌时没有细想,这会儿晓得了经过,他恨不能把那歹人挫骨扬灰!
忽然间,穆连潇听见了低低的嘤咛,他赶忙撩开帘子进了次间。
杜云萝的呼吸重了起来。
她粘着引枕就睡着了,起先倒还踏实,渐渐的,身子越来越沉,她想动,身上却像被压了千斤重石一样,根本动弹不得。
连手指尖都动不得。
她时而清醒,又时而混沌,那红着眼提着匕首的歹人就这么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浑身是火,热浪扑面而来,杜云萝听见了阴沉嘶哑的笑声,和肉体燃烧的声音交缠在一起,冲入了她的耳朵。
她甚至闻到了肉被烧焦的味道。
歹人一步步上前,杜云萝的脚下跟生了钉子一般,挪不动一步。
她瞪大了眼睛,墙角却没有花架瓷瓶,目光所及之内,根本没有能护身的东西。
而歹人在继续靠近,他身上的火焰几乎烧到了她。
越是害怕,越是挣扎,越是动不了。
杜云萝想要尖声大叫,想要痛哭一场,却什么也做不了。
突然间,有人推了她一把,她就像是从半空中摔落一般,身子猛得一颤,骤然睁开了眼睛,大口喘息起来。
油灯照亮了屋子,她看到穆连潇紧张又担忧地坐在她的身边,锦蕊绞了帕子递给穆连潇,温热的帕子就盖在了杜云萝的额头上。
“魇着了?”穆连潇压下对那歹人的怒火,柔声与杜云萝道。
杜云萝眨了眨眼睛,长睫颤动。
帕子擦干了她脸上的冷汗,穆连潇一把将杜云萝抱了起来,搂着道:“云萝,你听我说。
昌平伯的私兵在沙漠里被我们灭了大半,贾德也被生擒了,余下的那些,在城门口被我们里外夹击。
昌平伯走投无路,他已经败了。
都结束了,不用再怕了。”
杜云萝张了张嘴,她想说话,可她的唇哆嗦着,牙齿也不住打架。
梦里的场面清晰又完整,可那不仅仅是梦,也是她亲眼所见的场面。
她用力捏住了穆连潇的手,狠狠一咬下唇:“我、我当时什么都不知道了,他扑进来的时候,我就拿瓷瓶砸他。
然后他就倒在地上了,起先一动不动,我不知道他是晕过去了还是死了。
我怕极了,我、我什么都听不见,我觉得哥儿肯定哭了,可我就是听不到任何声音。
大伯娘过来拖我的时候,我的脚根本没有感觉,我不知道要怎么走路。
他没死,他那个时候没有死……
火把他全身都烧着了,我看着他在火里,他会动,他在抽搐,在打滚。
我站在院子里,我就一直在想,他到底怎么样了,是不是还在打滚……
大伯娘跟我说话,我只看到她的嘴在动,但我听不见。
明明火那么大,可我很冷很冷。
后来,后来你就来了,你不停叫我,我听见了……
我跟自己说,不要怕不要怕,我没有做错,我不杀他,他会杀了我,杀了延哥儿,杀了大伯娘、大嫂、端哥儿和姐儿……
我不能让他伤害我们,再来一次,我也会杀他,狠狠地拿瓷瓶砸他。
可……
可我刚才又看到他了,他浑身是火站在我前面,他就那么瞪着我,想跟我同归于尽。
我想跑,可我动不了……”
杜云萝的声音颤抖着,比她的身子抖得还要厉害,原本软糯甜腻的音色里全是恐惧,仿佛都扎根在了她的心底。
锦蕊听得眼泪簌簌,背过身去蹲在地上无声哭泣。
她觉得自己一点用都没有,当时她懵了,要不是杨氏叫她,她都不知道要拖着杜云萝离开那团火。
她若是勇敢一些,再勇敢一些,她家主子也不会遭这份罪。
穆连潇没有打断杜云萝,她应该要说出来,说出来了才会痛快,要是憋在心里,这噩梦就无穷无尽了。
他的手被杜云萝捏着,很用力,皮糙肉厚也抵不住她惶恐时的力道。
穆连潇却觉得舒服、踏实,会痛,说明他的云萝是活生生的,他也是活生生的。
第418章 恐惧(月票420+)
杜云萝结结巴巴说着,后半截不断重复着,说着她没有做错。
穆连潇的心痛极了,就好像那捏在他手上的力道也捏在了他的心上一般。
他是将士,他打过仗,染过血,杀过人,那就是战场,不杀敌就会被敌杀。
从小在将门长大,穆连潇没有对此恐惧过,即便是他第一次将敌人挑翻坠马,他也没有怕过。
顾不上怕,也来不及怕,一个接一个的敌军从四周冲过来,在意识清明之前,手上的长枪已经本能地挥了出去。
收拾战局之时,满目疮痍的战场带给他的只有悲凉,而非恐惧。
这些是他习以为常的事情,但对杜云萝来说,却是截然不同的。
杜云萝生在书香世家,从小就是娇娇女,爱哭也爱笑,在娘家时被娘家人宠着,嫁过来后,又叫穆连潇捧在手心里。
战争,杀人,对杜云萝来说,都只是听一听罢了。
唯一离她最近的,就是那莫名死在了井里的丫鬟。
他的云萝,何曾直面过凶险,何曾直面过死亡?
这不是她应该经历的事情,却偏偏……
而且,杜云萝不是站在屋里瑟瑟发抖的那几人,她亲手砸了歹人,这是她头一次动手伤人,看着那人在她的眼前痛苦抽搐。
烧死,比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鲜血更骇人,是真真正正能看到生命在流逝。
瓷瓶砸在人身上的打击感,也不是轻描淡写就能体会的,唯有动手之人,才能明白那种感觉。
穆连潇把杜云萝的额头按在了他的胸前。
他们都知道,她没有做错,她就该如此做,可杀人的惊恐与对错无关。
呼吸之间,穆连潇身上的皂角香气渐渐取代了那人肉燃烧时的味道。
杜云萝狠狠地呼吸着,她低声唤道:“世子?”
“我在。”穆连潇应道。
杜云萝抿唇,又唤:“世子?”
“我在。”
“世子?”
“我在。”
……
一遍又一遍,如此反复着,杜云萝的心慢慢静了下来,眼中氤氲,泪水溢出,沿着脸颊滑落。
一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