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终-第1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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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厅正中摆了两个皮垫子。
穆连潇与杜云萝一左一右跪下,丫鬟端了茶来,两人磕了头,杜云萝奉了茶。
杜云萝对吴老太君并无恶感,相反,如今的她对这位老人很是尊重。
毕竟,这个家中会一心一意待穆连潇好的,也只有吴老太君与周氏了。
吴老太君添了红封,毕竟是长房嫡长媳,她的出手极其阔绰,眼尖的一看就晓得,这比之前给蒋玉暖的红封厚多了。
敬了吴老太君,杜云萝又敬周氏。
周氏今年还未足四十岁,只是她操劳过度,前两年又缠绵病榻,使得她看起来老了许多,鬓角添了银丝。
可只看周氏的轮廓,杜云萝就知道,周氏年轻时亦是个端庄美人。
她曾经听穆连潇说过,周氏弹得一手好琴,在他幼年时常听周氏抚琴,而在穆元策战死之后,周氏再也没有拨过弦了。
周氏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皆通,掌家管事亦是一把好手,而且周氏一族世家底蕴,姑娘们的学识和眼界甚至强过不少勋贵家的公子。
若叫周氏指点江山,她也能说出一二来。
有如此珠玉在前,也难怪吴老太君前世看杜云萝,是怎么看都不喜欢了。
周氏笑容温婉,她对儿媳的要求说简单也是极简单的,掌家什么的都是以后的事体,眼下只要杜云萝一心一意待穆连潇好,那就比什么都强。
给周氏磕了头,再往下便是二房的长辈了。
对穆元谋与练氏,杜云萝不必跪拜,这叫她舒坦许多,她没有办法对害了他们夫妻一生的仇人磕头。
只是行礼,倒是应当的。
穆元谋笑着夸了杜云萝两句,练氏拉着杜云萝的手,道:“虽说是侯府,但咱们府上就只会舞刀弄枪,不比书香人家仔细,韶熙园里,你要是觉得哪儿不习惯,只管提出来。”
杜云萝垂眸,她是娇贵,可也不会笨到在这儿挑三拣四。
不动声色抽回了手,杜云萝淡淡道:“谢二婶娘关心,我没有哪里不习惯的。”
练氏还想说什么,杜云萝便偏过身看向了徐氏:“这是三婶娘吧?”
徐氏抬起眼帘看她,缓缓点头。
杜云萝记得,从前的徐氏活得很久,她深入简出、极少与人往来,就在她的小院里消磨了漫漫时光,最后含泪而终。
就如从前的杜云萝一般。
到了最后,连自己的尽头是什么,到底在盼着些什么,都已经不知道了,只是日复一日地活着,仅仅只是活着。
杜云萝向她施了一礼,徐氏接过茶,缓缓的、小口小口地抿完,而后,从袖中掏出了一只剔透的玉镯。
“这是我嫁进来的时候,老太君给我的,”徐氏的声音沙沙的,她说得很慢,语调没有一丝一毫起伏,“原本,这该留给我的儿媳妇,可我这辈子是看不到我儿大婚了,就给你吧。”
杜云萝心头一紧,下意识地看向穆连潇,穆连潇微微颔首,她才应声接了过来。
握着玉镯,杜云萝的余光撇到了坐在苗氏身边的蒋玉暖。
许是因为冬日里衣服厚实,蒋玉暖的肚子月份也小,看不出她已经有孕在身,她的目光落在那只玉镯上,眼中纠结、痛苦、悲伤掺杂在一块,一闪而过。
快到杜云萝以为自己看错了。
再往后,是四太太陆氏。
陆氏是庶子媳妇,穆元安是为了救老侯爷而战死的,她又失了遗腹子,吴老太君可怜她,待她很是宽厚。
杜云萝从前与陆氏往来不多,只记得周氏与陆氏常常一块说话,妯娌之间还算亲近。
最后是穆元婧。
穆元婧绷着脸,嘴唇在杯沿碰了碰,也不看杜云萝,道:“三嫂,这是长房的媳妇,我们大嫂那儿什么没有呀?传给媳妇的宝贝也是不缺的,您凑什么热闹?长房长媳,与其他媳妇那是不一样的,您说呢?”
这话是对徐氏说的,可话里话外都在讽刺周氏。
周氏面不改色,徐氏也不搭腔,两人都跟没听见一样,穆元婧撇了撇嘴,把茶盏按在了几子上。
穆连潇心中懊恼,他该早些与杜云萝交个底,穆元婧是对周氏不满,连带着对他们长房都挑起刺来,杜云萝是周氏的儿媳,自然不会在穆元婧那里听到什么好话。
他该告诉她的,让她莫要把穆元婧的态度放在心上。
这会儿提醒不得,穆连潇转头去看杜云萝,见她低眉顺目,也是一副左耳进右耳出的样子,他不由稍稍安心下来。
吴老太君清了清嗓子,目光从穆元婧身上滑过。
穆元婧没动,身后的丫鬟赶紧递上了红封。
见过了长辈,便是平辈。
穆连慧、蒋玉暖,以及穆连喻。
比之穆连慧的亲切,蒋玉暖略显疏离。
杜云萝知道,是因为徐氏给了她的那只玉镯的缘故。
认完了侯府众人,便是穆氏族中的姻亲。
坐在吴老太君身边坐着一对老人,老太爷严肃,老太太慈祥,杜云萝认得他们,是族长夫妻。
他们的身后站着一个媳妇子,杜云萝进来之后,她的笑容就没有停过,那是族长的儿媳桂氏。
杜云萝打心眼里不喜桂氏。
从前,过继族子的大礼是族长两夫妻主持的,她牵着继子的手,把孩子领回了定远侯府。
整整十年,她以为她做得够好,可流言蜚语之中,她看见的是桂氏的脸。
句句钻心钻肺,如凌迟一般。
便是知道一切都是练氏在背后指点,杜云萝依旧恨极了桂氏。
当年那一字一句都刺得她太痛了。
第279章 族亲
杜云萝的目光静如水,没有人知道,她收在袖中的手掌心已经留下了一排月牙印。
她看了眼练氏,又把视线落回到了桂氏身上。
练氏以为杜云萝不认得桂氏,帮着介绍了一句:“连潇媳妇,这是族长的儿媳,你就唤她浒三婶娘。”
桂氏笑意越发深了,她亲切地说了两句,却没有得到杜云萝半点笑容,桂氏迟疑,与吴老太君道:“您看,这孩子还有些认生。”
吴老太君不以为意:“新媳妇认亲头一回,这一屋子的人,你说能记得几个?幸亏族里的人没来全,要不然,别说是她,老太婆我都要认不过来了。”
桂氏赶忙赔笑道:“老太君说得在理,我都想起我认亲的时候了,哎呦,真是记不全,亏得我婆母与您一样体谅。”
杜云萝微微抿唇。
桂氏这话既是想讨好她,讨好吴老太君,也在讨好族长老夫人。
杜云萝看得清楚,桂氏一面说,一面不住偷瞄族长老夫人,可老夫人面不改色,也不晓得这马屁有没有拍到位。
在杜云萝的印象里,桂氏是最会见风使舵之人。
她的丈夫是族长的长子,在族长那一支里头行三,单名一个“浒”字,族中都唤浒三老爷,因而练氏让杜云萝唤练氏为“浒三婶娘”。
虽是族长一脉,但穆氏一门的昌盛和荣耀都在定远侯府这一支上,是老侯爷穆世远和他的父亲的军功,最终换来了定远侯府。
几代下来,侯府对族中的扶持不少,真论起来,族长两夫妻都要仰仗侯府。
这一点,在多年以后,浒三老爷接了族长之位,更是明显。
眼下,侯府里有吴老太君坐镇,长房有穆连潇这位世子,桂氏还是向着长房的,可杜云萝清楚,等长房失了倚仗,侯府里由练氏一手遮天的时候,桂氏彻底倒向了练氏。
平心而论,这不是一句对错能分出黑白的事体,趋炎附势,人之常情。
再者,族中依附侯府,桂氏唯练氏马首是瞻,也不难理解。
可理解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杜云萝恨桂氏,如果言语能杀人,前世的她早死了。
不对,她的确是早就死了,她的心死了。
那之后的几十年岁月,不过是日复一日地睁眼闭眼,就像后来的徐氏一样。
但杜云萝庆幸有那几十年,让她能够活到最后,活着知道前尘往事的真相,能够跪在佛前一遍遍自省,一遍遍审视过去,一遍遍认清自己的心。
也许就是那半年,才让她重新回到了闺中时光,给了她一个从头再来一次的机会。
好好爱穆连潇一次,好好活一次。
几十年,于人弹指一挥,于人度日如年,杜云萝没有忘记曾经的苦痛,她没有忘,也不敢忘。
杜云萝抬起眼帘,福身唤了声“浒三婶娘”。
她想,这一回,她不会给桂氏倒向练氏的机会,她也不会让桂氏再像前世一般,有侯府作为靠山,在族中指手画脚作威作福。
今日族中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认了亲之后,练氏在花厅里摆宴。
杜云萝坐在周氏下首。
席间热闹,周氏做了新婆母,少不得叫人劝着多饮了两盏酒。
周氏虽是女人,但她酒量极好,妯娌们都不是她的对手,因而众人敬了几杯,也就停了。
杜云萝用得不多,穆连慧笑着问她:“可是吃不惯?我前几回都忘了问你喜欢吃什么了,要不然,今日也能上几道你喜欢的菜。”
杜云萝浅浅一笑,这时候若解释她什么都吃,不忌口、无偏好,反倒显得假得慌。
目光略过桌上的糖藕,杜云萝道:“我娘家祖母吃得辣,我母亲爱清淡,我平日里陪着她们用饭,便什么都能吃了。要说喜欢的,我是偏甜口,这糖藕就正正好,还有……“杜云萝的眸子一转,笑盈盈看向吴老太君:“老太君之前夹了两颗醉枣吧,我闻到甜味了。”
吴老太君微怔,复又笑了起来:“倒是个爱吃枣的!我这醉枣不仅醉,还极甜,他们各个不喜欢,我醉了一坛子,每日里夹两颗,也不上桌。你既喜欢,阿单,给她夹两颗尝尝。”
单嬷嬷笑着应了,抱了个小坛子来,给杜云萝夹了两颗。
杜云萝细细品了,莞尔道:“果真如老太君所言,甜极了。”
吴老太君抚掌,吩咐单嬷嬷:“给她盛半坛子送去韶熙园。”
周氏摆了摆手,道:“老太君,您还是留在柏节堂里,就让他们小两口日日到您屋里用晚饭。”
吴老太君笑骂道:“你们看看这两婆媳,小的问我讨枣子,大的,连我的晚饭都眼馋上了。”
话音一落,桌上人自是赔笑附和。
练氏笑归笑,暗戳戳睨了杜云萝一眼,又去看穆连慧。
穆连慧似是浑然不觉,低着头抿了一口汤。
练氏的心肝肺猛得就烧了起来,不为杜云萝,而是为了穆连慧,她是越来越看不透这个女儿了,想操心都无从下手。
穆元婧冷哼一声,声音不轻不重,除了吴老太君斜睨她,并无他人理会。
练氏咬着后槽牙,忿忿不已,她也想哼一声宣泄下心中苦闷,可她却只能端着架子陪着笑脸。
等散了席,族中众人准备离开。
桂氏寻杜云萝说话:“新媳妇头几个忙碌,等你空些,我再过府来,族中也有几个与你年纪相仿的媳妇子,也不晓得你们能不能谈得拢。”
杜云萝淡淡,不置可否。
穆连潇正与穆连喻说话,目光往杜云萝这儿一瞟,正好瞧见这一幕。
还来不及细想,就听族长唤他,穆连潇便专心去听族长的交代。
族中人走后,穆元婧转身就回去了,徐氏、陆氏与吴老太君告罪了声,也退出去了。
周氏与杜云萝道:“先回韶熙园理一理,再让连潇陪你在府里走动熟悉一番,晚些再过来。”
杜云萝点头应下,等穆连潇过来,她朝他灿然一笑。
穆连潇亦是笑了,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柏节堂。
第280章 实诚
行了两步,穆连潇突然顿了步子。
杜云萝就跟在他身后,险些撞到他身上,却叫穆连潇眼疾手快扶住了。
“怎么停下来了?”杜云萝抬眸望他。
穆连潇松开了杜云萝的双肩,握住了她的手:“还认得回去的路吗?”
杜云萝微怔。
她想起了那年的望梅园。
他亦是这样问过她,而后牵住了她的手。
那是今生他第一次牵她,彼时小心翼翼的试探,到如今成了理所应当的自然。
杜云萝扬了唇角,回握穆连潇的手,十指相扣:“不认得了。”
这是骗他的,她岂会不认识,定远侯府的后院,便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杜云萝能都找到想要去的地方。
可此刻,她就想如此说,让他牵着她,引着她。
杜云萝见穆连潇笑了,笑得暖过冬日阳光。
而柏节堂里,吴老太君缓缓踱回了正屋里。
西暖阁的地火龙烧得滚烫,她盘腿在罗汉床上,示意与她一道进来的周氏在下首坐下。
“老婆子瞧着是个实诚孩子。”吴老太君不疾不徐开了口。
周氏闻言,斟酌片刻,道:“是实诚,可我怕她太实诚。”
吴老太君眉心一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