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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

成化十四年-第9部分

小说: 成化十四年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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硝石制冰起源于唐末,到了明代,制冰技术已经十分发达,每到夏日,小贩们会在街头售卖冷饮冷食,大户人家也会用冰块来消暑纳凉,北镇抚司财大气粗,就更不必说了。

“郑诚?!”当唐泛看见那具尸体时,他不掩惊讶,又有些意料之外的惊喜。

这倒不是唐泛心理变态,对郑诚这个纨绔子弟的尸体别有兴趣,而是他本以为东厂起火,郑诚尸身被焚毁殆尽,却没想到隋州早有防备,竟将郑诚尸体转移出来了。

唐泛道:“隋总旗先见之明,唐某佩服得很。”

虽然能想到这一招的人不少,但敢这么做的人实在不多。

如果东厂知道当初自己带走的是一具“假郑诚”,肯定少不了来找隋州的麻烦。

不过以隋州的背景,想来也是不必担心的。

但隋州听了他的夸赞,脸上殊无得意之色:“我们在他身上毫无发现。”

唐泛的视线落在郑诚身上,这个生前拈花惹草,风流成性的纨绔子弟,眼下已经变成一具不言不语的尸体,全身上下的衣服都被剥了精光,静静地躺在这里,因为用冰块降温保存的缘故,尸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白色,不过大体上还算完好,并没有腐烂。

实际上在他刚死的那天晚上,唐泛就已经仔细检查过一遍了,当时仵作也说没有什么发现,后来隋州他们检查不出什么也是正常的,要不是因为疑点太多,给他安上一个“纵欲过度脱阳而死”的死因也挺合乎情理的。

唐泛的目光在郑诚的尸身上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检查程序比那天晚上更为详尽。

隋州见他不避其秽亲自上手,神色不由微微一动。

随着国朝基础日趋稳固,武官的重要性进一步降低,偌大国家等于是文官集团在治理,这就使得绝大多数像唐泛这样以科举晋身的官员,骨子里天生就有股优越感,他们寒窗苦读数十载,一朝当上父母官,能够不盘剥百姓的,就能称之为好官了,更不要说专精业务,做一行爱一行,把职务当成专业去研究。

隋州之所以惊讶,是因为他见过太多跟唐泛差不多职位的官员,别说亲自上手去检查尸体了,连看到尸体都会皱起眉头,避得远远的,所有工作,不过都是依赖底下的属官小吏们,更因为自己不熟悉,所以他们说什么也不生疑,导致最后被蒙在鼓里,欺上瞒下的情况尤为严重。

相比之下,唐润青可谓是一名实干型的官员了,先别说他对尸检是否了解,单是这份愿意亲自上手的精神,就足以令人刮目相看了。

那头唐泛已经将尸体再次检查了一遍,连手掌心和脚底都没有放过,他的目光在郑诚身上一寸寸慢慢移动,从肚脐往上,掠过胸口,脖颈,下巴,鼻梁,额头,最终落在头顶。

郑诚死的时候披散着头发,现在却是束成像平时一样的发髻。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外伤,再加上之前揣测的死因,让人更多地将注意力集中在脖子以下,却忽略了头顶。

“他的头发是谁梳的?”唐泛问。

“从武安侯府带回来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了。”隋州道。

唐泛没再说什么,他伸手解开郑诚的发髻,将手指插入对方头发间,慢慢地摸索起来。

忽然间,唐泛的手一顿,脸色变得有点古怪。

隋州立时发现了:“怎么?”

唐泛:“你来摸这里,头顶,百会穴。”

隋州按照他说的伸手过去,摸索片刻,眉头深深锁起。

“百会穴处,略有凹陷。”他道。

唐泛略懂医理,沉吟道:“我记得,若针灸百会穴,有醒脑开窍,安神定志之功。”

隋州是学武之人,这方面懂的比唐泛多:“因百会穴乃奇经三阳百脉之会,故有此名,重击百会穴能致人重伤昏迷而死。”

唐泛:“但事发当夜只有婢女阿林在,她一个弱质女子,郑诚又是清醒状态,不可能会任由重击而死,再者阿林本身有意勾引郑诚,说明两人关系实属你情我愿,说不得半分勉强,她也没有必要拼死反抗。”

隋州颔首:“还有一种情况,不必重击,只要熟谙此穴,以适度的力道日日敲击,被敲击者,一时半会不会马上昏迷死亡,但是日久天长,却会经脉紊乱破裂致死。”

如此说来,跟郑诚朝夕相处的枕边人,才是最有可能成为凶手的。

唐泛摇摇头:“难怪,头顶因为有头发遮蔽,原本就不易发现,郑诚的死因更令人不会马上往这方面去想。”

隋州:“你见过郑诚的女眷?”

唐泛:“不错,我在来此的路上,还发现了另一件事,正好与你说。”

隋州:“?”

唐泛:“我刚刚撞到画像上那个去买柴胡的人,也想起来曾在哪里见过了。”

隋州目光一凝。

唐泛:“他是武安侯府的人。”

隋州:“你确定?”

唐泛颔首:“我不会认错,事发当夜,武安侯府一片混乱,当时的人太多,以至于我之前只是觉得眼熟,刚刚再次看到人之后,我才想起来,就是那天晚上在武安侯府的仆役里见过此人。”

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发现。

两人离开冰窖,隋州让人去将郑福带过来,唐泛则去净手。

刚才上手摸尸体是工作所需,逼不得已,好洁的唐大人差点没把手洗脱一层皮才罢休。

郑诚的小厮郑福一直是被扣留在北镇抚司的,当下很快就被找过来,锦衣卫虽然以诏狱而闻名,可那是需要一定级别的人才有的待遇,对付这样的小人物,还用不着锦衣卫上诸般手段,只是郑福在郑诚死后,又一直被关着,精神上极度紧张,整个人迅速憔悴下来,跟唐泛最初见到他的那副机灵模样,简直如同两个人似的。

郑福原本看到画像还懵懵懂懂,听唐泛说自己在武安侯府见过此人,便啊了一声:“小的想起来了,这人确实是在侯府里!”

隋州沉下脸色:“你先前怎么不说?”

郑福连连磕头:“侯府里人多,小的虽然跟在少爷身边,也未必能认全,再说这人也不算侯府里的,他是过来投奔慧姨娘的娘家远房亲戚,向来住在外院,小的也只是见过一两面……”

隋州:“他在府里住了有多久了?”

郑福:“约莫有半年了,听少爷说,倒是正经亲戚,那会儿蕙姨娘过来求少爷,说她娘家的人都死绝了,就剩这么一个表叔,希望在侯府里谋个差事,混口饭吃,少爷也就答应了,把这人打发去马厩那边帮忙。少爷很少骑马,出行都是坐轿子,小的也就很少见过这个人,不过听说人还老实,也没惹过什么事,要不是唐大人提醒,小的还真想不起来!”

隋州不再多言,当下就让人将郑福带下去,又命薛凌等人准备前往武安侯府。

一直坐在旁边没吱声,看着他询问郑福的唐泛却忽然开口:“且慢!”

这一声,不仅薛凌顿住了脚步,连隋州也望了过来。

唐泛对隋州道:“此去的后果,隋总旗可想好了?”

隋州反应再快,听了这句没头没尾的话,也不明白:“什么意思?”

唐泛道:“郑福这一说,我们就都知道,蕙姨娘那个亲戚会去买柴胡谋害郑诚,肯定跟蕙姨娘脱不开关系,但蕙姨娘一介深宅妇人,连字都不识得,如何知道富阳春里加柴胡能夺人性命?必然是有人在背后教唆筹谋之故,这一牵扯,说不定会扯出武安侯府内的秘辛。武安侯郑英虽无实权在身,可毕竟也是靖难功臣之后,此事闹大,对你并无好处。”

隋州脸色一冷:“唐大人若是怕,自可随意,我并不勉强。”

薛凌也嚷起来:“事情都查到这份上了,眼看凶手也要被揪出来了,怎么可能半途而废!我说唐大人,你这胆儿未免太小,也就只能跟潘大人混混了!”

唐泛摇摇头:“你们误会了,我不是怕,只是劝你们先想清楚,这事说到底,还是顺天府最初办案不力惹出来的,事后如果有功劳,我绝不与北镇抚司抢,但如果需要担责任,还请算上我一份。”

这话一出,薛凌先是一愣,而后哈哈笑了起来,竖起大拇指:“好啊,唐大人你是条汉子,我老薛喜欢!”

之前一碗馄饨,他跟唐泛初步建立了交情,不过这种交情并不牢固,此时听了唐泛一番有所担当的话,薛凌才算是对这个斯斯文文的官员有了一丝钦佩。

这年头揽功劳抢功劳的人不少,愿意担责任的却少之又少。

隋州脸色也缓和下来:“此事我自有计较,不必担心。”

隋州的背景,之前潘斌已经讲过,既然对方能这么说,那想必是无碍的。

锦衣卫横行霸道惯了,的确也不需要看那些无权勋贵的脸色。

想及此,唐泛点点头,不再多言。

这番话他是一定要讲的,至于别人领不领情,那就是别人的事了。

不过他这种态度,却赢得了隋州和薛凌的好感。

隋州起身:“走罢,去武安侯府。”



第12章

武安侯府近来一片愁云惨雾。

大公子郑诚是武安侯府实实在在的嫡长子,虽然因为他风评不好,朝廷的册封迟迟未下,但其实这也是朝廷驭下的一种手法,虽然最后未必不会给你爵位,但是有这么一件事情在,就可以拿捏臣下,让武安侯小心翼翼,不敢行差踏错。

不单是对功臣世家,朝廷对待老朱家的自己人同样也是这种态度。建国一久,姓朱的开枝散叶,遍布全国,宗室就不值钱了,对皇帝和朝廷来说,那都是一帮只会浪费朝廷粮食却无所事事的蛀虫,碍于祖宗规矩没法废掉而已。

但那是朝廷的态度,对于郑英来说,郑诚即使总让他头疼,毕竟还是他的长子,没有人死了儿子还能兴高采烈的,郑诚的亲娘,也就是武安侯夫人更是哭成了泪人,伤心过度,卧床不起。

隋州和唐泛到武安侯府的时候,入目皆是惨白,郑诚的尸身虽然还被扣留在北镇抚司,但是人总归是死了,府里到处挂满白布,连下人们身上也都穿着孝服。

看见他们,武安侯郑英自然没什么好脸色,只是碍于锦衣卫的名头,不得不强打精神来应付:“不知几位到舍下,有何贵干?”

隋州也不跟他寒暄,直接就道:“侯爷,我们想见蕙娘。”

武安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她与我儿之死有关?”

隋州:“只是办案所需,尚未能下此定论。”

武安侯也没有多说废话,当即就让人将蕙娘带过来。

事发当晚,唐泛跟着潘宾来到武安侯府的时候,就已经见过郑诚的那一妻三妾。

郑孙氏贤惠,但因为姿色一般,不讨郑诚的喜欢,夫妻俩很少同房。

长妾婉娘进门早,性子老实,但色衰爱弛,郑诚死前也已经很少踏足她的小院了。

玉娘是新纳不久的妾室,绮颜玉貌,正是千娇百媚的年纪,府里就得她最受郑诚喜爱,不过家花比不上野花香,郑诚时不时还要往外发展一下,她虽然受宠,却并不是独宠。

唯独蕙娘,曾经比玉娘还要受宠,听说郑诚为了她,送了不少珠宝行头讨其欢心,但随着新人进门,蕙娘的地位渐渐不保,唐泛想起那天晚上四个女人对于郑诚死讯的不同反应,蕙娘哭得最是大声,乍一看也是最为伤心,但现在仔细回想,正因为反应过大,未免有些失之真实了。

蕙娘很快就被带过来了。

俗话说想要俏,一身孝,穿着素白孝服的蕙娘确实楚楚动人,可惜唐泛和隋州两人都没有心思欣赏。

隋州直接就让薛凌将那张画像展示出来:“你可认得此人?”

蕙娘看了看:“认得,他是小妇人的表叔。”

薛凌:“人在何处?”

蕙娘泪盈于睫,一脸伤心:“回大人的话,我那表叔三日前出门的时候不慎被马车撞了,当时人就不行了,如今已经下葬了呢!”

薛凌冷笑:“哪有那么巧的事情,我们这边来找人,你那边就刚好出了事?”

蕙娘:“千真万确,我那远房表叔是府中下人,不敢惊动侯爷,但此事管家却是知晓的,大人若不信,可找他来对质!”

薛凌:“无妨,我们现在要找的也不是你表叔,而是你。三元堂和仁心堂的掌柜已经指认,你那表叔曾经到他们药铺里购买了大量的柴胡,是也不是?”

蕙娘:“大人这话问得好没来由,我表叔去买药,怎会事先告知与我,又与我何干?”

薛凌:“富阳春出自古方,虽然对身体无益,但也不至于短短几个月就置人于死地,却正是你指使你表叔在药丸里额外加入柴胡这味药,这才使得郑诚暴病而亡,假似脱阳之症!”

蕙娘:“小妇人冤枉……”

她的冤还喊完,就被旁边的尖声怒喝打断了,原来是武安侯夫人忍不住冲上去,狠狠甩了蕙娘一巴掌!

“你这贱人,还敢狡辩,你表叔跟诚儿无冤无仇,又根本没机会接近他,怎么会去谋害他!证据确凿,不是你还会是谁,我早就看出你不安于室,没想到你竟然敢谋害诚儿,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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