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十四年-第1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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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不会让上官下不来台,但现在他却不惜把唐泛这个钦差往死里得罪,这简直跟得了失心疯似的。
不单是范知府,跟着唐泛过来的人,陆灵溪也好,席鸣也罢,都觉得这个林逢元实在是欠骂,以唐泛的身份,能亲自到林家来,为的还是林珍的事情,这已经很抬举林逢元了,结果他非但不配合,反倒还推三阻四,如果不是唐泛没有发作,陆灵溪甚至想张口把林逢元讥讽一顿了!
“唐大哥,要不要我找机会教训他一顿?”从林家出来,陆灵溪就问。
“不用。”唐泛摆摆手,脸上若有所思,但他不说,也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一行人离开林家之后,唐泛就让范知府与汲敏二人不必再作陪,说自己想到处去逛逛,有陆灵溪和席鸣他们即可。
范知府和汲敏毕竟是地方官,每天都有公务要处理,不可能陪着唐泛到处跑,他这样一说,两人顺水推舟客气了一番,也就告辞离去了。
唐泛则带着陆灵溪他们在街上转了两圈,进了前方不远处的一间饭庄。
说来也巧,这地方正是上次曾锦他们招供的买考题的地方,清风楼。
这地方装潢气派,宾客如云,味道想来是不差的,像唐泛他们这种突然来到,又没有提前订位的人,就只能分到大堂的位置了。
不过大堂也分一楼和二楼,二楼每桌之前又相互隔了屏风,保密性没有包间那么好,又比一楼清静些,价格也要贵上少许。
伙计热情地迎上来,听唐泛他们想要包间,便歉意地表示包间没有了,唐泛也不计较,就让他将自己一行人领到二楼落座,又点了几个菜。
大家一大清早跟着唐泛出来,又在林家喝了一肚子茶,憋了一肚子气,此时也都饿了,看着三杯鸡,小炒鱼,芋仔蒸肉,干炒野菌这样普普通通的家常菜,亦不由觉得食指大动,左右只有四个人,唐泛也没让席鸣韩津他们分桌,大家围坐在一块反倒热闹,你一筷我一筷,风卷残云,就着白米饭,很快就将桌子上的菜肴扫空大半。
“对了,”等大家吃得七八分饱了,唐泛才对席鸣道:“我有个远房表妹,幼时随父母迁居江西,几年前父母双亡,她日子过得有些难,听说我也来了江西,就要过来投靠我,回去之后你与官驿的人说一声,把原先给子明住的那间房拾掇拾掇。”
席鸣也没多想,自然是应了下来,反倒是陆灵溪问:“唐大哥,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起过这个表妹?”
唐泛笑了笑:“以前离得远,没什么书信往来,我也是等到离开京城前夕,才听家姐说的。”
可为何刚到江西的时候不说,现在又毫无征兆提起来了?
像这种问题,席鸣就不会有好奇心,反正唐泛怎么吩咐,他就怎么做,而陆灵溪虽然满腹疑问,可也不好多问,毕竟他对唐泛家里的情况并不是很了解。
陆灵溪想了想,又委婉地换了个说法:“唐大哥,令表妹毕竟是女眷,若与你我同住一个院子,这样不大好罢?”
唐泛想了想:“你说得也有道理,这样罢,你挪一挪,去跟席鸣他们一道住,表妹与我住一个院子就行了,我们二人自幼定亲,她如今又孑然一身,无依无靠,倒不必讲究那许多的。”
“……”他一听,甭提多郁闷了,他只不过多嘴问了两句,结果倒把自己给套进去了。
想了半天都想不出拒绝的借口,他只得怏怏应了,一面又忍不住道:“能跟唐大哥自幼定亲,定是个知书达理,淑媛贞懿的好女子罢,见了面我得怎么称呼,还请唐大哥先给我个准备才好,免得到时候失了礼数!”
听到“淑媛贞懿”的时候,唐泛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幸好陆灵溪没瞧见。
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面部表情,作出一副略有点怀念的神色:“你就叫乔姑娘罢,我也只是小时候见过两回,现在没怎么见了,她性子素来羞涩……”
说完这句,唐泛顿了顿,心说先让我去吐一吐吧,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她性子羞涩,怕是不习惯你们直接唤嫂子或夫人的,毕竟我等还未成亲,女儿家名分玷污不得。”
照唐泛的想法,把隋州的真实身份告诉陆灵溪他们,其实也未尝不可,只不过他现在也不敢肯定官府之中是不是藏着白莲教的人,陆灵溪又过于年轻,言行举止若是露出什么破绽,那就得不偿失了,所以还是小心为宜,等此间事情了结之后再坦承也不迟。
陆灵溪一时没能消化这个令人震撼的消息,听罢唐泛所说,都有些回不过神。
还是席鸣问道:“大人,那林家那边的事情,有什么需要属下去做的么?”
唐泛笑道:“还真有,不过这事有些缺德,得掩人耳目,从长计议才行。”
席鸣道:“大人只管吩咐!”
唐泛嗯了一声:“那你先去打听打听,林珍葬在何处,等夜深人静的时候,咱们去挖坟去。”
他说得云淡风轻,旁人却听得啼笑皆非:敢情唐泛被林逢元那般顶撞都没有生气,是一早就在打这个主意了?
陆灵溪就问:“唐大哥,此事非做不可?”
他虽然出身世家,却年纪轻轻就四处闯荡,本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不过挖人坟茔这种事情,传出去毕竟名声不太好听,就算唐泛是钦差,若到时候毫无发现,此事又传了出去,肯定就会落人把柄的,所以他也是为了唐泛着想,才会再三确认。
唐泛不答反问:“今日去林家,你可有什么发现?”
陆灵溪听出唐泛这是有意考究,便认真思索起来:“林逢元的表现有些反常。”
唐泛:“怎么个反常法?”
陆灵溪:“像林逢元这样,儿子死了,又跟沈坤修有旧怨,比谁都希望沈坤修倒霉,所以照理说,就算唐大哥要求开棺,他也不会拒绝的,但他偏偏表现得太固执,这根本不符合常理,而且范知府也说了,在林珍死之前,林逢元不是这样的人。”
唐泛:“还有么?”
陆灵溪感觉到唐泛的赞许,不由越发开动脑筋:“会不会是林珍的死另有蹊跷,又或者说,他的死很可能跟沈坤修没有关系,但林逢元担心被我们发现,所以坚决不肯让我们开棺验尸?”
唐泛:“很有可能。”
陆灵溪大受鼓舞,继续发散想象力:“能让林逢元这样担心害怕的无非是他自己做贼心虚,难道说是林逢元亲手杀了儿子,怕被人发现?”
唐泛失笑地摇摇头,他这发挥得也太过了:“你还记得当时挂在墙上的那幅画吗?”
陆灵溪:“记得,不过那幅画看上去并无特别之处。”
唐泛道:“林珍在与我说话的时候,眼角余光会不时往旁边飘,一开始我还不明所以,后来就觉得他应该是在看那幅画,所以就顺口问了一声,结果就问出一个疑点。他说那幅画是他新作的,你想想,一个死了儿子的人,都憔悴成那样了,会有心情去作画吗?”
陆灵溪啊了一声,自己的确没有从这方面去想。
唐泛又道:“画以言志,诗为心声,就算他想作画遣怀,画中流露的肯定也是悲伤缅怀之情,又怎么会画‘轻舟一叶水平流’这种豁达豪迈的画?”
陆灵溪:“这么说,林逢元的确有蹊跷?”
唐泛笃定道:“不止有蹊跷,而且大有蹊跷!不光林逢元有问题,连沈坤修也有问题。”
陆灵溪不解:“你是说沈坤修公报私仇?”
唐泛摇首,却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道:“一桩一桩来,先看看能不能从林珍身上有所发现再说。”
每次听唐泛对案情的分析,陆灵溪总有一种自己还远远不足的无力感,他只能让自己再努力一点,细心一点,希望能追上唐泛的步伐,但是唐泛若是不肯明说的事情,他就无论如何也猜不到,这个事实令他不由有些丧气。
似乎看出他的心思,唐泛拍了拍他的肩膀:“益青,其实我在你这个年纪,也未必比你现在做得更好,饭总要一口一口吃的,不必心急。”
陆灵溪别有心思,听到唐泛用这种勉励晚辈的语气对自己说话,心头的失落感反倒更重,忍不住抗议:“唐大哥,我也没有比你小多少,可以帮上你许多忙了!”
唐泛:“好好,你当然帮了大忙,这段时间多亏了你和席鸣韩津他们了!”
陆灵溪:“……”
得,跟席鸣他们一个地位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汪直:听说你在江西还扮过女装?
隋州:嗯。
汪直(不可思议):你这一副人高马大的模样,能将你错认为女子的人眼睛得有多瞎?
隋州:我有诀窍的。
汪直:啥诀窍啊,说来听听呗。
隋州:学你说话的时候翘着兰花指。
汪直(大怒):你个砍脑壳的瓜娃子,少黑老子,老子啥时候翘过兰花指了?
隋州:后世的宦官标配都这样啊。
汪直:……
第129章
席鸣他们很快就找到林珍下葬的地点——他的尸身被运往庐陵县乡下林氏老家祖坟安葬。
那个地方离庐陵县不远,但唐泛他们要做的事情不太见得了光,自然不能大白天光明正大过去挖坟,须得隐秘进行才好,所以在席鸣等人回来禀报之后,唐泛择定后日晚上前去,因为后日是七夕,吉安府晚上会有热闹的灯会,到时候全城男女老少都会出来观灯放灯,也唯独在那天晚上;整座城不会关闭城门实行宵禁,唐泛等人再进进出出,就不会惹人注目。
从林家回来之后,一连两日,唐泛并未再有其他动作,而是带着陆灵溪等人每天在吉安府大街小巷地逛,出入大小饭庄,尝遍当地吃食,完全令旁人捉摸不透,难免有人觉得唐泛是在案子上毫无进展,又听说朝廷即将委派第二位钦差前来,故而心情烦闷,自暴自弃。
不管别人怎么看,唐泛依旧我行我素,他甚至连知府衙门都不进了,更不必说去找沈坤修,这两天下来,吉安就是再大,也都被他走了个遍。
唐泛不去找沈坤修,沈坤修却没有因此高兴几分。这两日吉安府最轰动的事情,不是唐泛破了案子,而是沈学政将儿子打了个半死,据说没有半个月的工夫也下不了床的。
这位沈公子实在太能惹事,若他单单做那些不着调的混事也就罢了,听说他这两日还跑到青楼去,为了一个姑娘跟另外一个纨绔子弟争风吃醋,结果落了下风,居然还搬出老爹的名头,把老爹的脸面给丢尽了。
要说沈坤修身上还背着案子,一日没有定案,他就一日要背着粗暴断案,逼死士子的嫌疑,结果当儿子的倒好,非但不感同身受,还到处去捅娄子,生子如此,也不知道沈坤修心里会是什么感受。
偏偏沈大公子还是沈坤修的独子,可以想象,沈思会变成今日模样,估计沈坤修也难辞其咎。
不过沈坤修何等滋味,陆灵溪暂时是不知道的,他现在的心情未必比沈坤修好到哪里去。
因为唐泛要去接他那位远房表妹了。
据说那位表妹姓乔,跟唐泛母亲那边有些亲戚关系,因为两家挨得近,在唐泛小时候走动很勤,所以就顺势指腹为婚,定了娃娃亲,不过后来因为世事变迁,唐家败亡,唐泛又少年离家远游,渐渐就断了联系,直到最近才重新恢复书信往来的,表妹家道中落,如今孑然一身,很是可怜,所以就过来投奔表哥,到时候等表哥断完案,还要跟着表哥一道进京——这些都是陆灵溪从唐泛口中得知的。
这一日正好七夕,白日里的行人已经比往常多上许多,城隍庙那边也有热闹的庙会,挤得水泄不通,女眷们则赶着去佛寺进香,轿子同样将路给堵住了,熙熙攘攘,人山人海。
不过这只是白天的景象,到了夜晚,将会有更加热闹的灯会,到时候少年男女都会倾城而出,到城外放灯许愿,城中也会有蔚为壮观的灯会,据说往年还不乏有那些有钱人家联合起来,买来花灯,挂遍吉安府城的,那才是真正的火树银花,灯火璀璨。
唐泛没有跟着凑热闹,而是一大早就出门去找汲敏品茶论道了,回来的时候才顺道雇了一顶软轿,让韩津跟着轿子去福来客栈接人。福来客栈是距离城门最近的一个客栈,许多外地商贾进城之后就会选择在那里歇脚。
他对韩津道:“我已经跟她约好了,让她进城之后就在客栈门口等着,估摸着这会儿差不多也该到了,你早点过去,早到了就在那里等一会儿。”
陆灵溪在旁边听了一耳朵,便插嘴道:“唐大哥,要不要我也过去帮忙?乔姑娘应该还带着婢女罢,两个弱女子孤身上路,一路担惊受怕,若有个闪失就划不来了。”
唐泛却道:“不必了,他们随身还带着几名老家人的,要不也没法一路到这里来,韩津一人足矣。”
陆灵溪只好作罢,他心中对那位素未谋面的乔姑娘着实好奇得很,抛开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心思,他总觉得像唐泛这样一表人才,人品贵重的人,将来能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