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十四年-第1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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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狞笑着说完,手起刀落,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我说!!!!!”
金掌柜几乎是尖着嗓子喊出这句话的,声音穿透力十足,震得唐泛他们的耳膜都是一颤。
可见那时那刻金掌柜心中的恐惧到了何等程度。
“我我我说,我说……”金掌柜涕泪横流,哪里还有方才牙尖嘴利跟唐泛应付自如的模样。
“那就说啊!”汪直喝道。
金掌柜一抖,满面泪痕,茫然地看着他:“……说说说什么?”
他已经被吓傻了,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汪直友情提醒:“你和那个邢嫂子的关系。”
金掌柜精神一振:“对对,是我将消息传给她的!”
汪直:“怎么传?”
金掌柜:“有人,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有人来我这里,告诉我一个消息,我将消息告诉邢嫂子,她再传向城外!”
汪直:“说明白点,不要让我一个个问!”
万事开头难,一旦开了口,接下来就容易多了。
金掌柜强忍疼痛,努力让话说得更流利一些:“就像这次,这次,有人给了我一道方子,等邢嫂子来的时候,我就将方子念给她,她丈夫是大夫,她也通晓医理,自然知道如何将方子对上相应的病症,然后拿着方子出城,到时候自然会有人接应,那方子上面就暗藏着军情。”
汪直:“方子是谁给你的?”
事到如今,金掌柜居然还迟疑起来。
唐泛插口:“是王总兵府上的王管家?”
金掌柜连连摇头。
汪直却没有唐泛的好耐性,他已经举起了刀。
事实证明,暴力比怀柔更容易让人屈服,尤其是像金掌柜这样的人。
他的眼珠子瞠得老大,连忙道:“我知道,我知道,别动手,那人就是您府上的!”
汪直:“谁!”
金掌柜大气不敢喘:“丁容,是丁容!”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有些意外,可仔细想想,似乎又在意料之中。
唐泛忽然想起来,自己在汪直那里挨了一巴掌之后,丁容送他离开,还很关切地让他去敷点三七或蒲黄,这起码说明丁容本身对药理肯定也是有所了解的,能够想出用方子来传递消息的办法,也就不奇怪了。
很多人往往都不会去注意到这种无足轻重的日常对话,可一旦事情发生之后再回过头想想,就会发现其实线索早就隐藏在这些不经意的日常琐事之中。
他又记得,汪直很早就说过,能够及时获知军情的,除了他和王越两个人,就只有他们身边的亲近人,以及手下那一帮将领。
而每回作战前夕,在与手下进行军事会议之前,王越和汪直二人都会先通过气,确定一致方向,以免在会议上两人先吵起来,让下边的人无所适从。
既然不是他和王越自己泄密,那么他们身边的亲信心腹,就成了最有嫌疑的人。
但问题是,既然是亲信和心腹,那必然深受主人的信任。
单说丁容,此人从汪直出宫开设西厂时就一直跟随左右,又因为彼此都是宦官,更加备受汪直的信赖,连到大同,他都将此人带在身边,其信任程度可见一斑。
丁容自然也没有辜负汪直的看重,每一桩差事都办得很妥帖,性格也很机灵,总能看一步想三步,凡事为汪直周全。
这样一个人,即使理智上知道他有嫌疑,感情上,汪直也很难怀疑到他。
可金掌柜偏偏说出了丁容的名字。
汪直一脸冰冷地望着他,那眼神就像望着一个死人,金掌柜都快吓尿了,哭丧着脸,结结巴巴:“我真没骗你!我真没骗你!每次都是他主动先找上门来,有时候找我,有时候找我们东家,但为了防止身份曝光,我们是不能去找他的!”
赶在汪直发作之前,唐泛快一步问出了其它问题:“这么说,昨天抢我钱袋的那个小贼,果然与你也有关系了?”
金掌柜:“是是!是我让他去的,因为前头邢嫂子刚离开,您后脚就追上去,我怕邢嫂子暴露,就让那人去抢你的钱袋,好让邢嫂子有时间离开!”
唐泛:“后来他会被灭口,也是你干的?”
金掌柜:“是,我怕你们找到他之后供出我,就事先在给他的银子上面抹了毒,干他们这一行的,事后肯定会勘验银子,只要银子一入口,毒也会跟着发作……”
唐泛:“好周全的计谋,可惜我之前怀疑的并不是邢嫂子,而是王管家,你做贼心虚,反倒将自己暴露了!”
金掌柜哭丧着脸,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唐泛又问:“那么与邢嫂子接应的人又是谁?”
金掌柜摇头:“不知道,我们都是单线联系的,我接到丁容的讯息,只需要在邢嫂子上门的时候再传给她就可以了……”
见众人面色不善,他又连忙补充:“但我知道邢嫂子住在哪里,你们可以去找她!”
唐泛:“你是谁的人?鞑子?还是白莲教?”
金掌柜:“当初我老家饥荒,全家都死光了,我在逃荒路上也差点饿死,最后被人所救,后来我才知道他们便是白莲教徒,我想着能有口饭吃便知足了,所以他们让我入教,我就入了,不过我到现在还只是普通教徒……”
唐泛:“你身上有白莲教的印记?”
金掌柜:“有有,就在腰间!”
锦衣卫将他衣裳掀起来一看,果然见到左侧腰间绣着一朵绽放的小小莲花。
以前唐泛为了救阿冬而深入京郊荒村时,遇见了白莲教派到南城帮的总坛使者九娘子,对方也曾经与他说起白莲教印记的事情,还威逼利诱要在他身上也烙下这样一个印记。
然而不管李漫也好,九娘子也好,他们身上并没有所谓的印记,所以唐泛他们后来猜测,这印记应该只是给底层教徒准备的,为的牵制他们,让他们不敢叛教。
要知道官府对白莲教打击甚严,一旦发现身上有这种印记的人,必然严惩不贷,正因为如此,金掌柜自然忠心耿耿,不敢有丝毫异心,更为了避免以后牵连家人,他连老婆都不敢再娶。
唐泛:“这么说,这间当铺的东家,也是白莲教的人了?”
金掌柜:“应该是,我入教之后,就按照他们的吩咐来到这间当铺安顿下来,不过东家经常不见人影,这间当铺基本都是我在打理,他们好像将这里当成中转点,以当铺为幌子,用来经手财物。”
金掌柜被汪直吓怕了,简直知无不言。
对他来说,汪直比白莲教可怕多了。
唐泛皱眉:“这么说,白莲教在本城势力很庞大了?”
金掌柜:“没有没有,自王总兵与汪公公来到这里之后,对本教大力打击,使得本教损失惨重,迫使大部分势力不得不往外撤走,据我所知,如今就剩下丁容和我这一条线了,否则也不至于用如此隐秘单一的法子来传递消息,就如大人您所见,时日久了,肯定会被发现,如果多几条线,如今也不是这等局面了。”
他倒是实诚,唐泛点点头:“那么丁容呢,他在白莲教中是什么地位?”
金掌柜苦着脸:“我也不晓得,东家只让我要听从他的吩咐。至于我们东家,我隐约听说,他好像是本教一处分坛的副坛主。”
唐泛道:“你可知道他住在何处?”
金掌柜忙道:“知道知道,小的可以戴罪立功,带你们过去!”
他虽然被白莲教救了性命,但白莲教救他,其实不过是为了能多一个有用的教徒,这几年金掌柜担惊受怕,连家室都不敢要,实在是受够了,如今将真相坦白,对他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一听他说戴罪立功,汪直怎会听不出他的小心思,当下就冷笑一声。
金掌柜被他笑得不由抖了起来,要不是双手被抓住,他都想去捂裤裆了。
该问的都问了,唐泛看了隋州与汪直一眼,见他们没什么好说的,便对汪直道:“我和广川去找他说的邢嫂子住处,你与他去找丁容,如何?”
汪直嗯了一声,没什么废话,当即就揪起金掌柜往外走。
他的脸色阴沉得快能滴出水来了,金掌柜被他像老鹰抓小鸡一样地抓在手里,竟也不敢发出声音。
兜兜转转,丁容居然是白莲教的人,还一直待在汪直身边,甚至被当作亲信,这个事实让汪直有点难以接受,他心情不好也是很正常的。
事不宜迟,唐泛也没有心思为汪直多操心,他与隋州合计了一下,便到官驿要了几匹好马,直接往广灵县赶。
按照金掌柜给的那个地址,一行人边找边问,很快就找到位于千福山脚下的江家。
江家所在的江家村,正是邢嫂子丈夫江大夫的老家。
唐泛他们毫无预兆的出现,顿时惊动了这个平静的小村庄。
彼时邢嫂子正端着饲料走出屋子,正准备去喂院子里的小鸡,瞧见庞齐等人气势汹汹地踹门而入,登时吓得碗也打翻了,转身就往屋里跑。
庞齐他们如何会让对方有时间逃跑,当即就冲进屋去,将江氏夫妇抓了个正着。
唐泛与隋州慢了一步,走进屋里,这才发现邢嫂子根本没有逃跑的意思,她趴在床前,紧紧抓着床上男人的手,后者半躺在床上,看着唐泛他们,脸上也流露出惊慌失措的神色。
小屋里弥漫着浓浓的药味,很显然,这间屋子的主人生病,并非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看来邢嫂子也不是完全在说谎,她的丈夫确实是生病了。
唐泛望向那男人:“你就是江大夫罢?”
江大夫:“你们是什么人?我们都是普通人家,没有余财,还请各位大人放我们老两口一马,若想要什么就请自取罢!”
敢情是将他们当成打劫的了?唐泛有点啼笑皆非。
“两位做了什么事情,自己不清楚么?里通外敌,向鞑子传递军情,光是这条罪名就足以凌迟你们!金掌柜已经招了,该说什么你们应该知道罢?”
邢嫂子脸色陡变,簌簌发抖起来。
江大夫却咬牙道:“我们什么也不知道!”
庞齐怒道:“事到如今还想抵赖!”便要上前去揪他。
却被唐泛拦住了。
唐泛的目光从屋内四周收回,又落在眼前害怕得抱成一团的江家两口子身上。
“你们住在这样的地方,既不为钱也不为利,想必不是心甘情愿为白莲教所用,而是不得已被胁迫的罢?”
对这种人,像对金掌柜那样用刑是没用的,得找准他们的心病下手。
唐泛道:“我记得先前杜姑娘曾说,你们有个儿子,进山采药,却一去不回,可能是被野兽叼走了,不过现在看来,叼走他的应该不是野兽罢?”
江大夫咬着牙没说话,邢嫂子却忍不住低声哭了起来。
唐泛微微缓下口吻:“我们从京城而来,乃皇帝派下来的钦差,你若有什么难言之隐,大可说出来,我们会为你作主的。”
他拿出自己的腰牌递过去,江氏夫妇是认识字的,但见上头刻着“左佥都御史,唐泛”的字样,心中其实就已经信了大半。
像他们这样的寻常百姓,一辈子都生活在边城,皇帝老爷就意味着高高在上,无所不能,一听对方是皇帝老爷派来的钦差,邢嫂子终于松开丈夫的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求求各位官老爷,救救我儿子罢!”
江大夫忍不住呵斥:“不准说!”
邢嫂子偏过头:“为何不让我说!大勇到现在都没消息,还不知道是死是活!再让我等下去,不如死了算了!”
江大夫长长叹息一声,不再言语。
唐泛将她扶起来:“邢嫂子,有话慢慢说。”
邢嫂子抹去眼泪,抽抽噎噎地说起来龙去脉。
江氏夫妇并非白莲教中人,只是前段时间他们儿子进山之后忽然失踪,就在众人寻找未果,以为他已经在山中遭遇不测的时候,有人忽然找上门,说他们儿子还没死,但需要江氏夫妇照着自己的话去做,不然即使假死,也会变成真死。
随着对方一并带来的,还有江大夫儿子的手书,上面的字迹终于让江大夫和邢嫂子确认自己儿子还活着。
在那之后,每隔一段时间,他们都会收到儿子的信,对方此举,除了向江氏夫妇表示他们儿子无虞的同时,也在威胁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为了儿子的安危,他们不得不照着对方的要求去做,成为这条线上的其中一环。
唐泛问:“找你们的人是什么身份,你们可知道?”
邢嫂子:“知道,那人叫沈贵,是广灵县城里数一数二的富商,我从金掌柜那里得到方子之后,也是将它交给沈贵。”
唐泛道:“仲景堂的杜姑娘知不知道这件事?”
邢嫂子黯然道:“她不知道,是我利用了杜姑娘父女的善心。因为沈贵说,拿了方子之后要先去仲景堂抓药,有了那么一遭,就算出事,也方便掩人耳目,别人只会怀疑仲景堂,肯定不会怀疑到我身上,而且,凭着我们与仲景堂的关系,有时候还可以随同他们运送药材的马车出城,不必经过盘查。”
隋州听了半晌,开口问道:“这么说,你们根本不知道这件事的内情了?”
江大夫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