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珠-第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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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得有多不痛快?
那孩子如今又会在哪里?
她看着云甄夫人,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自己身为一个晚辈,在这样的事情跟前能说什么,该说什么。
她分明,连一个字也不好多问。
“姑姑……”良久,若生只长长叹了一声。
云甄夫人面上的疲态却缓缓消了去,她伸出手指用力抵住眉心,狠狠揉了两下,笑说:“吓着你了?”
若生颔首,就她方才那样,如今就是说没吓着,恐怕也不会有人相信。
云甄夫人慢慢收了笑:“这事原本也不该叫你知道。”已经瞒了这么多年,就是瞒到她死的那一天,也没有什么。有些秘密,从一开始就应该被人带到棺材里去的。可惜她当年没有死成,拖着这残破身心活了下来。
大抵是老天爷早知道要有这么一天,叫她再结结实实痛上一回,所以才不肯叫她死,非要她活着。
人死了就不会伤心不会痛了,活着才是真正的惩罚呀……
她说着,亦叹息了一声,而后打量若生两眼,屈指轻轻叩了叩桌面,忽然道:“你虽然一向顽劣,却并不是糊涂孩子,说与你听也就听了吧。”
若生蓦地明白过来,心尖隐隐作痛。
姑姑言下之意,已不再拿她当个孩子对待了。
所以这些个事,姑姑才会当着她的面,说出口。
若生扶着桌沿,屏息坐了回去,紧绷着的身子也松懈了下来。
云甄夫人手指摩挲着碗壁,上好的材质,触手微凉,隐隐生温,滑腻如同羊脂,碗中的粥食已有些冷了,凝了薄薄的一层皮子,在灯下泛着微光。她的声音变得莫测起来,带着些微沙哑,语调慵懒散漫,话语却沉重而绝望:“他死了。落地的那一刻就死了。”
若生好容易放松下来的身子,刹那间又僵硬了。
她在想,窦妈妈可知道这件事?府里各房的长辈们又是否知道这个事?她那已经离世的祖父祖母,又是否知道?
从云甄夫人口中吐露出来的话语,一如既往的短,可这寥寥数字,却像是一道惊雷落在了若生耳畔。
她终于还是问出了口:“还有谁知道?”
“皇上知道。”云甄夫人淡淡地道。“至于旁的人。知道的,全死了。”
若生身子更僵了,连带着舌头都僵住了。半响发不出一个音来。
她当然明白姑姑不会因为她知道了这件事而灭她的口,她怕的,只是姑姑提到了嘉隆帝!
京畿上下但凡知晓云甄夫人的人,就也知道她同嘉隆帝之间感情深厚。不同寻常。
若生身为连家的孩子,身为云甄夫人的侄女。当然更是清楚,但是姑姑、皇上、孩子……这三个词她从来没有放在一块设想过,如今乍然联系起来,只觉心头一寒。头皮发麻。
像是有把极其锋利的小刀,从她后颈沿着脊柱一路下滑,凉而快。火辣辣的痛,又叫人冷的直打哆嗦。
云甄夫人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忽然笑了起来,轻描淡写道:“皇上与我情同兄妹,仅此而已。”
虽然这里头发生过的事,远非“仅此“二字便能概括。
若生自然也知道,以嘉隆帝对待连家对待云甄夫人的方式来看,他们之间必定还发生过许多的事,但她听了这话,还是无声地透了口气。
孩子,不会是嘉隆帝的。
否则,姑姑要说的就绝不会只是这样一句话。
她松了口气,回过神来,微微蹙着眉尖低头抿了一口茶水。
茶水也如云甄夫人碗中的粥食一般,冷了。
但这凉意正好,叫人警醒。
若生想了想,将杯中茶水慢慢饮尽,润过方才突然干涩起来的嗓子,问道:“孩子的父亲,是您倾心过的人?”
云甄夫人哈哈一笑:“自然如此!”笑着笑着,眼角却似有微光闪烁。
夜露渐浓,月色如水,沿着窗棂缝隙蜿蜒而下,洒在了地上,像一片冷霜。
云甄夫人抬手扬袖半遮了脸,手肘支撑在桌上,说:“罢了,不过些陈年旧事,也无甚可说的,不说了……不说了……”
堆乌砌云般的发间,隐约有冷光浮现。
若生看着,愣了一愣。
那是一支簪子,也不知是什么东西打磨雕琢而成,竟像是乌金一般,有着迥异于大胤妇人寻常用的发簪样式。
若生从未见过这样样式的簪子,绞尽脑汁想了一会,仍无丝毫记忆。
她没有在旁的地方见过这样的簪子,在连家也还是头一次!
千重园里胭脂水米分胡乱堆放,姑姑的首饰衣裳虽然有人看管着,却也因为多而繁杂,堆得满满当当几大屋子,每回要用什么,都要使人先去翻找上大半日。
然而若生见过的首饰里头,虽然也有样式别致少见的,可像云甄夫人此刻戴在发间的簪子,她着实不曾见过。
这分明,像是异域之物。
她不觉皱起了眉头,仔细看去,姑姑发间除此之外,再无一物。
委实怪哉!
为何是今日戴上?
为何偏偏是这支簪子?
脑海里像是闪过了一道白光,突然劈开了重重迷雾。
若生眉眼间犹有稚气未脱,此刻双目一睁,眸中光华却凛冽而执拗,不似深闺少女:“姑姑昔年,可曾去过东夷?”
第137章 心思
“东夷?”云甄夫人挑起一道眉,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道,“怎地突然问起了这个?”
若生闻言,心中却已是了然。
依照姑姑的性子,如果从未去过东夷,这会她必定直接便说了,可她模棱两可,避而不答,反倒瞧着像是心虚。
这样的云甄夫人,委实反常,是若生平素没有见过的,加上若生念着方才云甄夫人说的孩子一事,顿时也不知该如何继续问下去了。她随即说了句:“您挂在墙上的那只皮褡裢,瞧着不像是咱们这块常见的东西。”
云甄夫人挑着的那道眉又松懈了下来,她微微一笑:“是吗?你眼力不错,那东西的确是东夷来的。”
话虽如此,她却仍然没有直言自己可曾去过东夷,只说那只皮褡裢是打东夷来的。
两国虽然多番交战,明面上不通商贸,可暗中仍有不少,不过区区一只皮褡裢,可能是从货商手里买的,也可能是从别处得来的,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若生仔细分辩着姑姑说的话,闻言点点头,将这话给掀了过去,再不提及。
云甄夫人亦不再多言,只重新吃起了碗中已经冷了的粥。
若生忙说:“我去让人重新盛一碗热的来!”
“不必了,省得他们又折腾。”云甄夫人轻轻一摆手,制止了她要起身下去的动作,而后漫不经心地问起了今儿个白天她去泗水河观看重五赛舟的情况来,“多年不曾去看过,今日去看了,如何?”
若生沉吟着,拣了几件要紧的说了:“今儿个昱王也下场了。”
云甄夫人执勺的手动作一顿。抬头望过去,问道:“果真是昱王?没有瞧错?”
“不会错,定是他。”若生肯定道。她虽然不认得昱王,四叔家的五妹妹说的话她也不敢尽信,但边上还有那么多的人,不会谁也不知道,而且折花赛后。获胜的的确是昱王无误。是以她见过的那个人,一定就是昱王。
云甄夫人就笑了起来:“瞧着怎样?”
若生苦着脸,皱起眉头:“您问我这个。我可是连他生得什么模样都记不清了……”
云甄夫人嗔道:“你这记性,回头也不知要闯出什么祸来!”她摇了摇头,“让你边上的人多留心,你记不住。她们可不能也记不清人!”
“是,她们都记着呢。如果不是有她们几个时常在边上提醒着,保不齐府里的几位婶婶,我也得记混了。”若生笑着说道。
虽然三婶跟四婶性子全然不同,但四婶不说话的时候。看上去也是仪表端庄的贵妇人,同三婶无甚区别,她乍见二人。可难以分清。
这般想着,她便又说了句:“对了姑姑。白日里四婶瞧着似乎有些不对劲。”
云甄夫人眼皮也不抬一下:“她什么时候对劲过?”
若生无力扶额,姑姑倒还真是半点也不掩饰她不喜欢四婶的事,她斟酌着字句:“我瞧着她神色不对,让秋娘去悄悄打听了一下。”
“都打听出什么来了?”云甄夫人照旧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并未将若生所言放在心上。
若生便垂眸,压低了声音说:“不是什么好事,听说是有个妇人抱着孩子来说是四叔的骨肉。”
云甄夫人将勺子一顿,击在碗沿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她终于抬起头来,说:“闹开了?”言罢她自己却又反应过来,若是事情闹开了,哪里还轮得到这会若生来告诉她,早早就该有人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到她跟前了,她的神色便骤然冷了下去,“她还算有些脑子。”
连家四太太的性子如何,阖府上下无人不知,云甄夫人当然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罢了,你四叔也不是孩子,这事如何处置他心中自然有数。”她将面前的碗往前推了推,站起身来,同若生道,“你段家表姐的亲事定了。”
若生一怔:“是……太子殿下……?”
云甄夫人背对着她朝前方喊了一声窦妈妈,而后转过身来颔首说:“是这桩。”
若生哑然,突然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下去说。
好在云甄夫人也不过是同她随口一提,并没有要同她细说的意思。
转瞬,窦妈妈打从外头走了进来,见云甄夫人已经离桌,知道她已经用完了饭,便命人将碗碟给一一收拾,扶着云甄夫人进了内室。若生也跟了进去,方站定就听见云甄夫人在吩咐窦妈妈说:“去,将玉寅唤来。”
窦妈妈立即应声而去。
若生瞧着,眸中光亮微闪。
她知道姑姑已经在命人着手查探玉寅兄弟二人的事,可却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姑姑竟然还是十分亲近他们俩人。
千重园里养了那么多的人,姑姑想要有人在跟前伺候,不管叫了谁来都一样,然则她这会吩咐窦妈妈去找的,却仍是玉寅。
若生虽然不是极玲挑剔透的姑娘,可却并不痴愚,云甄夫人今儿个心情不佳,她看得清楚。
是以她更加想不明白了,为何姑姑到了这个时候,想要见的人还是玉寅。
他在姑姑心里头,到底是有哪里不一样?
她前世忽略了太多的事,以致于如今想要看得明白一些也是不能,暗暗叹口气后,若生走上前去,偎到云甄夫人身旁,撒娇般道:“姑姑,时辰尚早,我再留一会,您可别烦了我。”
云甄夫人顺手搂住她的肩头:“我烦了谁也不能烦了你呀。”
姑侄二人说着话,外头的天已渐渐黑得深浓了。
屋外廊下悬着的灯,被风吹得火光摇曳。
若生将头靠在云甄夫人的肩上,胸腔里“怦怦”跳动着的那颗心,慢慢变得沉重起来。
而外头的脚步声,由轻到重,又远至近,也终于到了帘后。
窦妈妈隔着帘子唤了一声云甄夫人。
云甄夫人就说:“进来吧。”
窦妈妈就将帘子打起了一角,先行进来,而后站定不动,等着后头的人也走了进来,才松手将帘子撒下。
跟着,若生就听见了一道清越的声音。少年的音色,在她听来,模糊又熟悉。他说话的语调分明是温和而柔软的,可听进她耳朵里,就像是一根针,尖锐又狭长的银针,一点点往她耳孔里探去,一直钻进她的脑子里去。“嗡——”的一声,她霍然坐正了身子,抬手捂住了双耳。
他口中的那声“见过三姑娘”,说了一半,戛然而止。
云甄夫人则急急侧身来看,问:“怎么了这是?”
若生大口喘息着,讪讪然将手松开了去,摇了摇头:“耳朵突然疼了一下。”
然而就那么一瞬间的事,豆大的冷汗便已从她的额际渗了出来,濡湿了那处的头发。云甄夫人背身冲玉寅喊:“打水来!”说罢慌忙又道,“使个人去请大夫!”
若生急忙阻拦:“姑姑莫急,我没事,当真没事,不信您瞧!”她拉着云甄夫人看向自己的耳朵,除了微红的耳廓外,没有丝毫异样。
云甄夫人犹自蹙着眉头:“还是请个大夫来看看吧。”
“夜深了,不必请,当真没什么大碍。”
说话间,就候在外头的人已打了水送了进来,玉寅端着送到美人榻旁的矮几上搁好,拧了帕子双手拿着递了上前。
云甄夫人横手接了,熄了请大夫的心思,只亲自将若生额角的汗珠抹去。
玉寅陪侍在一旁,手脚麻利,做事稳妥,似是做惯了的。
他一声也不吭,安安静静的。
若生很快缓过神来,面色恢复如常。
云甄夫人微松口气,丢开了帕子,嗔她吓了自己一回,回头还是得请个大夫来瞧瞧。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