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珠-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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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怔,随后听着那小乞儿的话明白过来。他说的死了的人,就是自己。
京里人人都以为她死了。街面上没有一点她还活着的动静。
雀奴是知道她的事的,便问小乞儿,要找人的是谁?
小乞儿就咧开了嘴笑,“是个年轻女人,说话轻声细语的,带着一股子江南腔调,不像京里的人。”
若生一听便知,那就是朱氏。
朱氏在京里呆了许多年,但自幼带着的口音,却一直没能彻底改过来,始终不像是久居京城的人。
可朱氏那会身上何来的银子?
不过就是她偷偷给留的那一点罢了。
她那时才知,继母的性子呀,也是个执拗的。
找她做什么?担心她做什么?她享了那么多年嘘寒问暖的疼惜,也是时候反哺一回了,何况即便为了死去的父亲,为了年幼的弟弟,她也应当尽一尽长姐的责任。
她忧心忡忡听着那小乞儿说完拍拍屁股走了,提着的那颗心就再也没能放下来过。
好在她们找了朱氏母子许久,也没有任何动静,不像朱氏当年得了她不在了的消息,他们母子是真的像是从人间消失了一般。
有时,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了。
朱氏是个看着绵软,内里却很坚强的人,她年少的时候能养大弟弟,而今做了母亲,也一定能好好的养大若陵。
哪怕京城平康坊里已没有连家,若陵却仍是连家的血脉。
忆及往事,若生的面色晦暗了些。
站在她面前的苏彧得了那句“那时,就已没有连家了”,亦不由得面露讶色。
可仔细想一想,事情会变成那样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的。连家在京城里的风光,皆源自嘉隆帝的另眼相待。嘉隆帝仙逝,宣明改作启泰,平康坊里的连家,自然也就不是过去的连家了。
太子长孙少沔的为人,苏彧心知肚明。
窗外一阵风起,苏彧的眉眼重归了冷峻。
他低低地问:“不知连姑娘同在下,可是相熟?”还是他的死,是人尽皆知的大事。
短短一句话间,他心头已经掠过了千百种可能。
但若生听到他问了这么一句,只长松口气,摇头似拨浪鼓:“当然不熟!”
在他夜闯小院之前,她充其量也只知道他的名字,以及苏家一些众人都知道的事而已,就连他死了,她也根本不知道他就是定国公府的五公子苏彧。
她认出他来,那还是在段家见到他的事,俩人前世是怎么也不能同个“熟”字扯上干系的。
可她说了不熟,抬起眼来望向前头,却从苏彧眼里看到了极为明显的不信意味。
她想起他适才那阴鸷的神情,心有余悸。连忙强调:“当真不熟!前世你我本无交集,我拢共也只见过你一面而已!”她早前倒是个爱出门四处赴宴,四处玩的人。可苏彧鲜少赴宴,即便赴宴。他们也没有撞见过,是以她眼下说的这话,真的不能再真。
苏彧却道:“这般说来,我的死,人人都知道?”
若生微哂,怎么这问的,愈发不对了。
她前世根本不知死在自家床上的人,姓苏名彧。是个朝廷命官,父兄祖辈皆是为大胤立下过汗马功劳,为国捐躯的英雄人物,自然也就不知道,他的死,旁人知不知……
而且说来,她如果知道那一切,也就不会胡乱埋了他,还当了他的玉扳指换钱吃饭……
这么一想,若生不觉心虚了些:“这倒不晓得。我那时,连你姓甚名谁都不知。”
苏彧奇道:“那你怎知是我?你不是向来记不住人?”
她这不记人的毛病,看来京里上下都传遍了。竟连他都知道。
若生无奈,心中愈虚,小声说:“偏偏就将你的脸给记住了,我也没法子呀……”戴了米珠坠子的耳垂,莫名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绯色。
苏彧的目光,正巧扫过她耳上的那抹绯红,又听着她轻轻糯糯的声音,心底里忽然像是烧起了一团火,先是小小的一星火苗。很快就放肆地燎过他的五脏六腑,热了起来。
过得须臾。他盯着若生,冷冷笑了声。背过身去,没有再问下去。
若生被他笑得差点打哆嗦,心里嘀咕着,望着他的背影唤了声“苏大人”,他却拔脚就往外头走,步子迈得很大,一转眼就不见了。
元宝被他落在原地,见状急得叫了起来,想跟上去又犹豫了下,扭头来看若生。
尾巴摇来晃去,它一下蹿到了若生脚边,拿脑袋蹭她的裤管,“喵……”
若生这才回过神来,蹲下身去,顺着它背上的毛轻声感慨:“我算是明白你为何总赖在这不走了,你家主子这阴阳怪气的毛病,也不知是不是天生的。”
“喵!”元宝轻而短促地叫了一声,似是极赞同她的话。
“同这么个人住一块,想必累得很是不是?”若生点点它的耳朵。
元宝就又“喵”了声,还拿尾巴去扫她的手。
与此同时,原本应当已经走远了的苏彧,这会却就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人一猫。
他方才情急之下,转身即走,走出一会便想起落了元宝,而且就这么甩袖而去,似乎也不大像话,便又悄悄折返回来,谁曾想这一回来就发现若生在同元宝说他的坏话。
他静静站了一会,眸光微闪,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里头正逗着元宝的若生,一丁点也没有察觉。
待她抬起头来朝前望去时,那里已连半个鬼影也没有,只有初夏时节的风,轻轻地吹着,不知何时,吹皱了少年的心绪……
这之后,苏彧并没有再就她说的前世之言,继续盘问。
恍惚间,若生还当那天说漏嘴的话,是自己的幻觉。
直到他们一道出门去,到了刘刺史府邸门前时,他才似是无意地说了句,“回头还请连姑娘抽个空,同在下细细说一说启泰元年之前的事。”
第079章 拜访
从京城风云的变动,到连家的衰败,再到改元启泰的这段光阴里所发生的事,不论大小,任何一件对苏彧而言,都无比重要。
嘉隆帝仙逝后,由太子长孙少沔继承大统,本是再对不过的,可对苏彧来说,这是错中之错。长孙少沔即位,便证明他们输了,输得一败涂地。所以启泰元年,他的死,听上去也就没有那么惊人。
而且不止他们败了,眼下看上去十分得嘉隆帝喜欢的昱王殿下,也同样败得一塌糊涂。
所以若生说的话,即便没有根据来证明真伪,也没有关系。
他宁愿信其有而不愿信其无。
是以若生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件发生在过去的事,其中的细微末节,都是线索,像蛛网,一根根蛛丝互相交错,密密实实的纹路,最终能变成一张网,一张将他们尽数笼罩在其中的大网。
若生心中同样清楚地知道,自己前世不学无术,后来更是倾心于玉寅,成日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事儿,没一样像话的,将那好端端的日子过得浑浑噩噩,白费了无数光阴。故而前世发生的许多事,她都没有能够看穿。
姑姑曾说过她心思敏锐,只是太过懒散,这才样样不成气候,委实可惜了。
可那可惜,待到他们自己醒悟过来,已是太迟。
姑姑说那话时,也不过半寐半醒,恐怕她自己根本记不得自己同人说过什么话。
若生却记住了,所以一有了机会,她便想着再不能如过去那般,这才连颜先生都怕了她,觉得她像是变了一个人。
前世她念书得过且过。今生便勤学苦读。哪怕女儿家不能下场入仕,学得多了,总没有坏处。她琴棋书画样样平平。今生也便拣了自己能学好的,尽量学得像样些。
拳脚功夫。可强身健体,长在连家,又不愁没有人能教,她便也好好地学。
她见过无能又不堪的自己,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当然是要将自己变得更好。
唯有这样,她才能护住她想要护的人。
若连自己都无法改变,她要凭借什么去改变既定的命数?如果她还是原先的她。那这人世,又有何不同?
从段家大舅母举办的那场春宴开始,她就明白过来,后事的走向已然改变了。
原本因为大舅母方氏小病了一场,根本没有办成的春宴,这一世却仿佛如约而至。
她先前发觉事情同自己记忆中的不大相同,只觉寒意上涌,茫然不知所措。可回到家中后,她蜷在床榻上,翻来覆去想了一遍又一遍。终于想明白了些许。
她前世那个时候,好好的,没有得过任何怪病。宫里头自然也就没有特地打发来太医为她望诊。
这一回却因为她突然口不能言,腿脚也变得不灵便起来,太医院的陈太医,每隔几日便来连家为她诊一次脉。
陈太医的医术不错,在京里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若非她的病惊动了姑姑,又叫宫里头知道了,加上病情古怪得很,宫里头也不至于特地打发了陈太医来。
陈太医难得出宫入府为人诊脉。段家不知怎地得了消息,半道上“堵”了陈太医一回。请了回去为大舅母诊脉开药。
据闻,两帖药下去。这病就好全了。
所以啊,那本没有的春宴,也就办成了。
若生思来想去,这事如果说同自个儿没有关系,她是打死也不信的。
她带着往事的秘密归来,就仿佛是一枚小而不起眼的石子,“咕咚”一声落进了湖里,那原来平静的湖面,就荡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从小到大,逐渐蔓延开去。
湖水的波纹,也变了。
湖水的颜色,也似乎变了。
因为本来应该在今年腊月里才出事的四表妹,在春宴上死了。
她将几件事掰开揉碎了仔细想了又想,只觉牵一发而动全身,没准她今晨多用了一碗鸡丝红枣粥,在某个她并不知道的角落里,事情就在悄悄发生着变化。红的变成黑的,黑的变成白的,白的又成了灰……没有一件事,是能够被人完完全全掌控住的。
而且以她如今的能力,许多事大抵还无法看到最深的地方,难免有所遗漏。
她听了苏彧的话,就忍不住动了动心思。
也许她当局者迷,过去发生过的事里,有不少被她无意中错过了的线索,兴许苏彧能看得比她更清楚。
于是,她望着他笑了起来,颔首道:“只要苏大人有空听,我就有空细说。”
这些事,换了旁人,她至少也得犹豫上个十天半个月,然而对方是苏彧,局面就不同了。毕竟,苏彧还死在她前头呢……论倒霉,他也绝不会比她少。
苏彧嘴角微抿,轻笑了下。
刘夫人江氏这时也正巧使了人出来迎他们。
苏彧就开始用种云淡风轻的闲适姿态悄悄同若生串词,二人是怎么一道从望湖镇出来的,怎么一道来刘家拜访的。
少顷,二人被分别带去两条路。
刘刺史的“风寒”,依旧不见好,是以出来应酬苏彧的,是刘刺史那元配所出,同苏彧年岁相仿的长子。
至于若生,则被个怯生生的小丫鬟领着去后院见了江氏。
没见着人的时候,若生一直在想,江氏应当是何模样。她想,既是母亲生前的手帕交,想必是同母亲差不多的人,可等到江氏满面堆笑地朝她迎上来时,她才知道,自己一定是想多了……
站在她眼前的刘夫人江氏,是个年近三旬的妇人,挽着云髻,穿条宝蓝织金的褂裙。
因那裙子颜色鲜艳,生得本就白胖的江氏,更是被衬得如笼屉上刚刚熟透。还热腾腾的白面馒头一般。
若生怎么也没料到,江氏会是个这么胖的妇人,加上她五官生得平平。愈发不起眼起来。
但她笑着同若生说,三姑娘长得酷肖母亲。眉眼鼻子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时候,那张笑盈盈的面孔,看起来忽然就美了许多。
兴许是笑得美,令人一看,就仿佛身沐仲春日光,浑身暖洋洋的。
不过她说的话,听着真挚,到底也不过就是客套话。人人都会拣了这样的来说,若生听过便罢,只笑着上前恭敬地行了一礼,道:“小时原有机会见您一面的,不曾想却错过了,之前途经此地,想起您如今也正巧就在这,就忍不住冒昧地来叨扰刘夫人了。”
江氏闻言,笑得愈发温柔可亲,“三姑娘若不嫌弃。只管唤我一声晴姨就是。”一面邀了若生落座,又让人快些奉茶来。
若生神色恭谨如故,话语从善如流地亲切了两分:“晴姨。家中长辈素来唤我小字阿九。”
“阿九,可是云甄夫人取的?”江氏笑问。
她回过京城,也找过若生的生母段氏,而今自然知道若生一落地,段氏便不在了。若生的父亲,又不像是那能给孩子好好取名的,所以她一下子就想到了云甄夫人。
若生点点头,也笑吟吟道:“是姑姑给取的,名为生。小字为九,取九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