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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

掌珠-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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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伴随着难掩惊讶的话音,产房里头传来一阵阵的婴孩啼哭声。
  云甄夫人蹙着的眉一点点舒展开去,扭头望着连二爷笑道:“倒果真是个命硬的,既如此,往后便叫她若生吧。”
  其生若浮,其死若休。
  然而连若生历经九死一生,方才活着出了娘胎。
  她这条命来得不易,是以得名若生,小字阿九。
  这些远在她出生之前发生的事,都是父亲身边的金嬷嬷,闲来说与她听的。她明白金嬷嬷的意思,若没有姑姑做主命人剖腹,今时世上便不会有她。
  姑姑是连家的长女,比她爹年长九岁,却终身未嫁。她掌着连家的基业命脉,带大了几个弟弟,又养活了她,是个极为了不得的人物。
  然而京里的人私下谈及她时,口气却总带着三分轻蔑。
  那其中,有眼红艳羡所致的,也有当真清高自持瞧不上连家的。
  可不管是哪一种,这些人至始至终也就只敢在背地里说道。
  姑姑一介女流,未曾婚嫁,却身有一品诰命。这原只是个有俸禄,没实权的东西,可姑姑不同。她甚至可不经宣召便自行入宫面圣,她的话语,甚至能左右嘉隆帝的决策。
  没有人知道,嘉隆帝为何对她另眼相待。
  但京畿上下都知,昔年嘉隆帝能荣登大宝,少不了她的一份力。
  连家有了从龙之功,又因掌家的人是嘉隆帝的义妹云甄夫人,短短二十年里飞速崛起,硬生生占据了泰半平康坊。故而连家虽是新贵,那些自恃身份的老牌勋贵世家却也轻易不敢小觑。
  只可惜了,若生的几位叔伯却没有能成大气候的。
  至于她爹,就更加不必多说。
  想着父亲,连若生暗暗叹了口气,吩咐绿蕉为自己换上鹤氅,着了小羊羔皮的软靴,出门往外头走去。帘子一掀,迎面便扑来一阵寒风,好在并没有落雪。
  “是不是该先往明月堂去一趟?”绿蕉轻声问。
  若生扶着廊柱,举目往远处看了两眼,摇头道:“直接往苜园去。”
  绿蕉愣了下,迟疑着道:“姑娘是不是记差了,苜园已荒芜许久了。”
  “正因为荒了才应去瞧瞧。”她淡然说道,迈开了步子。
  若生记得,前世父亲也曾大半夜闹过这么一回,众人遍寻不见急得团团转,最后却在早就已经荒了的苜园找到了他。
  苜园原是她未出世之前,他跟她娘住过的地方。后来段氏死在了苜园里,云甄夫人怕他触景伤情,便清了苜园,门上挂了锁为他搬了地方。
  一转眼,便是十余年。
  夜正深,月色薄白。
  苜园里杂草丛生,高齐人腰,被夜风一吹,飒飒而响,似有人在其间飞快行走,听得人心里发慌。门上的锁,生了青绿色的铜锈,斑斑驳驳悬在那,早已不必钥匙来开。
  “……姑娘,这里头,别是有蛇?”跟着她同来的丫鬟婆子里,有胆小的已忍不住哆嗦起来。
  “天冷,还没到蛇出洞的时候,”连若生拢了拢身上鹤氅,“都在门口候着吧,不必跟进来。”
  可随行的人哪敢放她独去,当下便要劝说。
  若生只点了绿蕉提灯同去,而后看一眼众人,道:“都聋了不成?”
  “奴婢们不敢……”众人连忙噤声。
  若生收回视线,不再言语,领了绿蕉抬脚往里走去。
  前世她爹被找着后,据闻狠哭了一回,闹着要见她,她却睡得正安生,被人唤醒后恼得厉害,大发雷霆不肯应允,埋头睡大觉去了。
  他为什么伤心,为什么想见她,她一概不知。
  无声叹口气,若生立在长草中,命绿蕉垫脚举灯远眺,看看哪处草丛间似藏着人。
  绿蕉不疑有他,四下看去,昏黄灯光下蓦地现出了个影影绰绰的身影,她大喜,“姑娘,在那边!”
  若生闻言接了绿蕉手里的另一盏灯,淡然吩咐道:“派人去回了金嬷嬷,人寻着了,过会我给领回去。”
  绿蕉怔了怔,怪不得叫她提了两盏灯。
  她应是,一步三回头地往回走,见若生走得稳妥,这才松了口气,大步往外头去。
  与此同时,若生已站在那丛长草前,拿灯照了过去。
  “簌啦”一声,草丛里站起来个男人,散着头发,身上披着厚厚的大氅,瘪着嘴看向她。
  她往前走一步,他就往后退一步。
  她无奈,定住了脚步轻声喊他:“爹爹……”
  连二爷霍地抬起头来,就着灯光仔细打量了她两眼,而后不悦地嘟囔着:“谁是你爹,你上回还让我滚!”
  “……”她竟说过这样的话?若生苦笑,“我胡说八道的,您别当真。”
  连二爷还是不高兴,束手抱胸,抬了抬下巴:“你大晚上不睡觉,跑这来做什么?”
  “那您大晚上不睡觉,跑这来做什么?”若生反问。
  连二爷闻言,突然哭丧了脸:“阿九,我要死了!”
  
  第003章 父女

  “爹爹!”若生听得心头一跳,忍不住蹙眉轻斥,“莫要胡说!”
  连二爷挣扎着辩驳:“我没胡说……”
  “轻易言死,还不是胡说?”若生话音微颤,将手中明灯高高举起,照亮他的半张脸,似乎唯有这样看着,她才能放下心去。
  连二爷也看着她,眼前这张犹带稚气的面孔上,此刻有着他从没有见过的凝重。他看得发憷,不禁有些语塞,半响才回过神来,不由得跳脚:“我不喜欢她!阿姐非让我同她住在一块,还不是要死人的事?”
  若生听着听着,有些转过弯来,两道细眉便蹙得更紧,郑重问道:“您为何不喜她?”
  “她没小祺生得好看!”连二爷想也不想,脱口便答。
  “真的?”听他说起亡母,若生禁不住眸光一黯,她生下来就没见过母亲。
  连二爷孩子气地笑了起来,说:“那是当然啦!九天上的仙女什么样,小祺就生得什么样!”
  她听着,便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将沾在他肩头上的几根枯草仔细捡开,摇摇头:“您又没见着过仙女。”
  “阿九生得像娘,也跟仙女似的,”连二爷突然敛了笑,定定看着她,眼角似有水光微闪,“阿九,你娘上哪儿去了,她怎么还不回来?”
  若生闻言,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立即死死咬住了唇瓣,这且忍住了。
  ——小祺她,早就死了呀……死了已整整十二年了……
  然而这样的话,当着他的面,如今的她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她娘跟她爹青梅竹马,自幼一块长大,两家又是一早便有意联姻的,自是乐见其成。可后来她爹出了意外,她娘若愿另择良人,连家也绝无二话。
  可连家对此没有异议,若生的外祖段家却是万般不允退亲之事。
  段氏在娘家,并非得宠的孩子。论心机手段,远不如旁人,自然也就不讨长辈欢心。这样的孩子,若嫁进旁的勋贵之家,莫说为段家挣些什么,便是自保不牵累段家只怕也难。故而昔年连家看中了她,段家是极愿意的,近乎废子的姑娘能拿来同连家做亲,总比真废了好。
  是以连二爷是聪明还是痴傻,是瘸子还是瞎子,他们都浑不在意。
  姑母由此不喜段家,却大张旗鼓,隆重风光地让她爹将她娘娶进了连家。
  因为不论段家如何,她娘至死都是真心待她爹的。
  她从来没有因为他出了意外而心生退意。
  若生掩眸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伸手遥遥指向了夜幕上最亮的那一颗星子,故作云淡风轻地说道:“喏,娘亲就在那上头住着呢。”
  连二爷眨眨眼:“小祺为什么住在那?她为什么不跟我住了?”
  “因为她是九天上的仙女呀,”若生努力笑着,“仙女都是住在天上的。”
  “那她什么时候回来看我们?”连二爷眼里蓄满了泪,似乎下一刻就要扑簌滚落出来。
  夜幕下,寂静荒芜的苜园里,父女俩面对面站着,一个要哭,一个忙着扯谎。若生咬咬牙,信口道:“再过一年,再过一年她就回来了。”
  连二爷相信了,点点头:“阿姐说撒谎要挨板子的,阿九你可不能撒谎!”
  “好,我不撒谎,”连若生别过脸去,“金嬷嬷怕是等急了,爹爹快跟我回去吧。”她转身走了两步,身后却没有响动,不觉奇怪,又扭头去看,却见连二爷站在原地未曾动过,便问:“怎地不走?”
  连二爷看看四周,飞快伸出手来揪住她的一角衣摆,小声道:“我怕黑……”
  “……”方才一个人的时候怎么不怕?若生失笑,将衣摆从他手里扯了出来。连二爷空了手,嘴一瘪,泪眼朦胧地看着她。若生无奈地笑了笑,将空着的左手递给他,道:“过会衣裳该攥皱了。”
  连二爷盯着她的手看了又看,而后一把抓住,笑得眯起了眼。
  一大一小两个人便拉着手,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
  走至苜园门口,立刻便有人提灯迎了上来。
  连若生走动得多了,站定后便觉有些不适,扶着绿蕉轻喘了两声,皱眉揉向膝盖。
  连二爷正正瞧见,便道:“我背你回去!”
  她突然病了不会走路的事,他也是知道的。
  若生闻言,却想起了幼年时的事来。她小的时候,他也总喜欢背着她四处乱跑,四处玩乐。后来,她日渐长大,便不喜同他呆在一处了。她总嫌他,嫌他永远像个孩子,没有半点父亲的样子,嫌他不像旁人的爹爹……
  可当那一日,利剑悬在她的头顶时,他却毫不犹豫地挡在了她身前。
  他有那么多闹不明白的事,可独独疼她护她这一件,像是与生俱来。
  若生心下一暖,摇了摇头:“我已经是大姑娘了。”
  虽则才刚刚十二岁,还是个半大孩子,可到底不是小丫头了。真要讲究,已是能说亲的年岁,哪里还能叫他背着走路。
  可连二爷听了,垂着手,露出落寞神色来,只当她是因为不喜自己才不愿意叫他背着走。他讪讪低下头去,脚下步子踟蹰着,半天不肯迈开。他们父女俩已有很久不曾亲近过,也莫怪他总想着她厌烦自己。
  若生看得清楚,叹口气:“下不为例。”
  连二爷抬头,立即高兴起来,背过身去催她上来,视线则朝着明月堂相反的地方望去。若生一眼看到,心知肚明,一面像幼时一般抱住他的脖子,一面叮咛道:“回明月堂,不许去旁的地方。”
  “不去就不去。”连二爷嘟哝着,背了她不情不愿地往明月堂走去。
  边上跟着的丫鬟婆子都知道这般不合适,然则也没有人敢劝阻。
  廊下安静祥和,灯笼的光幽幽的。
  若生靠在父亲的背上,厚实而温暖。
  隔着大氅,她似乎都能听见他的心跳声。
  “怦——怦怦——”
  一声声回响在寂静的深夜里,也回响在她耳畔。
  真好,父亲还活着,好好的活着……
  她紧紧闭着双眼,害怕自己一睁开,眼前的一切就会像一场黄粱美梦般烟消云散。鼻子愈发发起酸来,她憋着气,将头埋在了父亲背上。
  突然,背着她的连二爷脚步微顿,长长叹口气,声音无奈极了:“天冷也不能将鼻涕水擦在我身上呀……人家这衣裳还是前些天新做的呢……”话说到后头,声音已是越来越轻,几不可闻。
  连若生却清清楚楚都听进了耳朵里,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往前就是个邋里邋遢的丫头……”他小声嘀咕着。
  听到这话,若生便悠悠地想起了自己小时跟着他一块往千重园里胡乱瞎窜的事。千重园里遍植蜀葵,花开的时候,就是一片红色的汪洋。她迈着小短腿,抓着他的手,溜进花海里打滚嬉闹,沾了满头满脸的花汁,活像只小花猫。
  他就指着她哈哈笑,笑她是个邋遢丫头。
  可他自己也是满身的狼藉,还不如她呢。
  若生想着,嘴角微扬,微笑起来。
  血肉会燃毁,可记忆,却总潜藏在脑海深处,以为自己早忘了,可其实都记得一清二楚,恍若昨日。
  拐过弯,明月堂便近在跟前。
  灯光喧嚣间,先前便得了消息候着的金嬷嬷匆匆朝他们走来,很快到了近旁,瞧见连二爷背着若生,父女俩悄声说着话,登时吓了一大跳。二人异口同声地唤了声“嬷嬷”,随后若生便从连二爷背上下来,靠在了绿蕉身上。
  金嬷嬷眼尖,忙问:“姑娘的腿可还好?”
  若生颔首,方要启唇应声,忽闻一管江南腔调的声音小心翼翼道,“更深露重,二爷的发都湿了。”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懊悔跟担忧。
  若生一怔,金嬷嬷却霎时沉了脸。
  暗叹一声,她觑着金嬷嬷的神色,转头朝后看去。
  明亮的灯光照映下,继母朱氏年轻温婉的面容,一览无余。
 
  第004章 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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