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珠-第1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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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大笑不止,仿佛若生方才所言乃是天底下最最滑稽的笑话。
“我是能打你骂你,还是杀了你?”陆幼筠笑着笑着终于慢慢停了下来,但面上因大笑过后而泛红,像是带了几分羞怯。然而她口中的话,却无丁点怯意,“我这般欢喜你,又怎么会忍心害你呢。更何况,我若杀了你,如今又有谁来陪我吃茶说笑?”
她边说边笑,说了好长一通话。
然而若生真正听进耳朵里的,却只有一句话——
“我抓你,能做什么?”
这便证明陆幼筠打从一开始要抓的人就是雀奴。
这也证明了陆幼筠的计划并非一蹴而就。
若生再问:“你安排了人在连家门外日夜监视?”
陆幼筠道:“听你口气已是确信,那又何必问我呢,你如今就是知道了,又能如何?”
贩夫走卒也能行监视之用,且还不引人注意。
各府日常起居饮食所需,也少不得要外头送进来。
想探听消息,并不是那么难的事情。
纵然她买通不了若生手底下的人,可连家那么大,丫鬟婆子小厮管事数百人,还怕连出门的是谁,几时出门要去哪里都打听不出来吗?
想到这,陆幼筠不免有些得意。
可得意中又隐隐带着些失望和可惜。
虽然她抓到了人,但是……
事情还是出了她预料之外的偏差。
实在是太可惜了。
原本应该更完满的。
陆幼筠手持茶筅轻轻摇晃着,开始烧水。
姿态娴熟优雅,是她一贯的美丽。
若生深吸了一口冬日里的寒气,忽然笑着唤了一声“陆姐姐”。
陆幼筠有些吃惊地侧目看了过来。
若生嗓子里还是火烧一般的疼,声音愈发得粗哑难听了起来:“绳镯的确是证据,但这份证据只能证明雀奴在你手里,却不能证明雀奴的生死。”
她面上带笑,眼里却幽深似井,全无笑意。
“所以呀陆姐姐,我这有个疑问只有雀奴能够解答,还请你立即差人去问出答案来告知我。”
第336章 有恃
陆幼筠嗅着茶饼,笑撇了她一眼:“阿九,到了这个时候,你以为你还有同我讨价还价的余地么?”她悠然自得地在石桌上鼓捣着茶具,言笑晏晏地道:“你没有,你连一丝一毫的资格都没有。”
若生不言不语地看着她。
陆幼筠又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我可清清楚楚。我前脚派了人去问话,你后脚便派人跟上,这一趟下来,雀奴的下落哪里还能继续瞒住你?”
说到这,她忽然声音微变,面上笑意也收敛了一些,带着两分冷冷地道:“想得倒美。”
若生双手垂在桌下,十指相扣紧紧握成了一团。
指节用力,绷得皮肤都泛出了青白之色。
但若生面上不显,仍是方才的笑模样,轻声道:“我只有一个问题,我也只问一遍,还请陆姐姐不要耽搁,速速着人去将答案问来。”
陆幼筠手中动作一顿,目光如电朝她看来:“你难道没有听见我刚刚说的话?”
若生毫不躲闪,迎着她的目光直视了回去,定定道:“我听见了,但我还是要知道答案。”
“阿九。”陆幼筠叫了一声她的乳名,面上笑意又淡了两分,“你不要胡闹。”
若生口气执拗至极:“我非听不可!”
陆幼筠摔了手中茶饼:“你大可以试试,看我会不会杀了她们!”
若生站起身来,一言不发扭头就走。
亭外白雪皑皑,茫茫无垠。
她头疼欲裂浑身无力,脚下似踩烂泥,一步步虚浮无依,但她依然挺直了背脊,大步大步地往外头走去。
才走下了一级台矶,她就听见陆幼筠在身后声如锋刃地喊自己:“阿九,你以为我不敢吗?”
若生知道她敢,也正是因为知道,她才更要往前走。
她又走下了一级台矶。
冬日的冷风扑打在她脸上,刮骨的刀子一般。
可她的脚步还是未曾停下。
陆幼筠终于脸色大变,再无半点笑意。
她拿捏的就是若生不敢不顾雀奴的生死来违拗自己,可这一刻,若生的背影在她眼前越来越远,竟是真的一副不管不顾狠心要走的样子。
陆幼筠急了。
她失声大喊:“阿九!不要走!”
尖利的声音像惊飞的鸟雀,只一刹那,便飞出了老远。
若生自然是听见了。
她也如陆幼筠期盼的那样停下了脚步。
然后她在原地转过身来,站定了后声音嘶哑地问道:“那么,陆姐姐何时能给我答复?”
陆幼筠见她始终揪着这个问题执着不放,面上闪过了一丝慌乱。
她罕见地迟疑了起来。
若生的心也随之叫风雪慢慢浸透了。
虽则只是短短几息之间的事,但她心里已经了然了。
她方才反反复复多达四次问及陆幼筠,让她准备妥当差人去向雀奴问出答案,可陆幼筠再三不应。眼瞧她要离开,陆幼筠更是高呼“不要走”,然而从头至尾,她连问题是什么都还未说出来。
即便陆幼筠当真担心自己会派人跟踪她的人,她也不会这般失态踟蹰。
陆幼筠这样的人,但凡手里有牌,都不会失态。
若生心里涌上了一股痛,尖尖的像有刺在扎,又钝钝的像是有木头在撞。
但很快她便什么也分辨不出来了。
她只是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被捏碎被捣烂了。
狂风一样席卷而来的疼痛几乎要迫使她弯下腰去。
可她就站在陆幼筠眼前,她怎么能弯腰俯首!
她强忍着,一动不动,木人石像一般立在亭前小径上。
可寒风中,她眉眼间的痛苦仍是溢了出来。
她的脸色再如何冷若冰霜,也无法控制自己的眼神。
她是那样、那样得想要杀了陆幼筠!
她望着陆幼筠的那双眼睛里,除了痛苦就是杀气。
亭中石桌上的红泥暖炉还在燃烧,上头的水已是沸腾了,咕嘟咕嘟地浮起大片气泡。可茶饼早已摔落在桌下,四分五裂成了一地狼藉。
陆幼筠就站在茶饼边上。
看清楚若生眼神的那一瞬间,她的面皮僵硬了。
——那是知道自己露了陷,被人看穿后的无措……
但不过是一眨眼,她便吃吃地笑了起来:“阿九你可不能怪我呀。要不是你的那个护卫秋娘拼了命的反抗,我又怎么能杀了她;要不是她死了,雀奴又怎会那般寻死觅活不肯乖乖听话?她要是听话,我也是决计舍不得杀她的。”
她笑得山花盛开一般的明媚灿烂:“说起来,这若是换了你是她,应当会有意思得多了吧?”
她抬起脚,碾过地上的茶饼,闲庭信步般地走出了亭子。
亭外几步远就是株梅树。
若生恰巧站在树下。
陆幼筠走过来,她下意识一退,就撞到了树干上。
“嘭”地一声响,树上纷纷扬扬落下了梅花来。
但梅也似雪,寒意逼人。
若生身在梅香之间,只觉得人也冻住了。
她嘴唇嚅动,吐出了冰霜似的几个字:“杀人,偿命。”
可陆幼筠走近她,锦衣华服热烈似火,讥笑道:“杀人?你有何凭证能证明是我杀的人?”她双手一摊,干干净净素白细腻的一双手掌,绝无血污,“休说你拿不出证据,就是你拿得出,又如何?”
她目如点漆,唇角微勾,近乎洋洋得意地道:“段素雪的事,你不是早就发现了吗?”
若生呼吸一轻。
即便她对段家表姐无甚感情,但人生来不过一条命,不论是谁年纪轻轻的没了,那都是令人可惜的。
更不要说段家表姐是死于非命而非善终。
但当时案子一出,还未来得及彻查段家便自行推出了个丫鬟来说是真凶……后来案子被苏彧私下查清,可尚未翻案,事情已叫陆相给压了下去。
陆幼筠莫说受审,就是连公堂也没有上过。
难怪她会觉得“杀人偿命”四个字是笑话了。
“雀奴不过是连家的养女,一个生来就卑贱肮脏的杂种,谁会相信是我杀了她?”陆幼筠言语之轻松,仿佛是在谈天说笑。
一个天之骄女,怎么会杀害一个蝼蚁般的东夷杂种?
这样的话,谁会相信?
谁也不会。
若生像看炼狱恶鬼一样地看着她:“你难道不怕我现在就杀了你?”
第337章 无恐
陆幼筠凑到了她耳边,将白皙的脖颈毫无防备地袒露在她眼前,然后轻声发笑道:“我怕,我当然怕,我怕极了呢阿九。我也知道你敢,可是阿九,你要是在这杀了我,这连家恐怕就要给你陪葬了。”
她笑着,说着,肆无忌惮地揪住了若生的软肋。
若生可以不要命,可以不怕死,可姑姑呢,父亲呢,若陵呢?还有连家上上下下那许多人的性命呢?
她怎么可能会在陆家的花园里杀了未来的太子妃殿下?
陆幼筠认定她不能,她也的的确确是不能。
伤心、愤怒、无助……种种情绪像狂风骇浪一样将若生包围了起来。这一刻,五感迟钝,她恍惚间似是回到了数年前。就连陆幼筠吃吃的笑声也都远去了……
她忽然声无波澜地说了一句:“不,雀奴没有这么容易死,秋娘也不是谁都能轻而易举拿下的人。你在骗我,你一定是在骗我。”
“哈?”陆幼筠轻轻地笑了一声,“这般说来,你想必是无意知晓雀奴的尸首身在何处了?”
若生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她的眼珠子。
可陆幼筠眼也不眨,口气和神态都恢复了往常惯有的笃定和闲适。
她的笃定,甚至更甚先前掏出绳镯证明雀奴在她手中,要挟若生留下陪她赏雪吃茶的时候。
同她方才被若生追要答案步步紧逼,无法回答的时候,更是截然不同。
“可怜的小阿九呀,你若是不愿意相信她死了,方才又何必那样问我?你老老实实地陪着我吃茶说话,有何不好?纵然忧心忡忡,可到底心怀希冀,哪像现在呀……”
若生听着这话,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她知道,这才是陆幼筠手里有牌时真正的样子——
笃定而得意。
呼吸间的空气是那样的冷,一进一出仿佛连心肺也都失去了知觉。
若生只觉得自己满腔的愤恨像攀爬的藤蔓,沿着骨血密密实实地爬上来、爬上来,终于攀爬到了某个顶点后,她反而平静了下来。
弹指间,她忽然神色一变,扬起嘴角微笑了起来。
这显然令陆幼筠有些措手不及。
她看着若生敛去面上笑意,将柳眉微微蹙了起来。
若生身子前倾,靠近了她。
陆幼筠皱着眉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而若生,正好与之相反,抬脚迈步,向前跨了一步。
陆幼筠眼神探究地望着她。
若生却恍若未觉,继续向她靠近过去,终于站成了亲亲热热的样子,随后像方才陆幼筠附耳同自己说话一样贴着陆幼筠轻声的,一字一顿地说道:“终有一日——”
只有四个字。
她说完即止,再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陆幼筠听明白了。
她这是在说终有一日会叫自己偿命的。
即便不是今日,即便不是明日,但终会有那么一日的。
明明若生的声音因为风寒而粗粝沙哑,鼻音浓重,可这一刻听来,陆幼筠却觉得她的声音有如最温柔甜美的呢喃。
她有一瞬间的惶恐骇然,又有一刹那的紧张慌乱,但一切都敌不过她心里蓬发的欢喜!
她就知道!
她就知道往前那个对自己亲疏有度唤着“陆姐姐”的人不是真正的连若生!
只有眼前的这个连若生,才像是真实的!
陆幼筠满心欢喜几乎就要按捺不住。
分明一开始的时候,她根本就没有将若生放在眼里过。云甄夫人的掌上明珠又如何?
可越接触,她越觉得这人与自己最初所想不一样。
到了后来,她又情难自禁地嫉妒起了若生。
为什么一样都没有母亲,她却看起来比自己要活得快活百倍?为什么都说她骄纵跋扈,她却善良到愿意收留一个混血的东夷杂种?为什么她爹明明是个傻子,她却依然对他敬重有加?
为什么?
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一个人可以那样得好。
她就像是一团光,一团火,温暖而又美丽,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她,想要伸出双手抱住她,一点一点揽住怀中,再一点一点揉碎扑灭她。
陆幼筠忽然道:“她换身衣裳蒙住眼睛重新梳个发式不开口地站在你跟前,你根本连她的脸也认不出,你当真就有那般在乎她?”
若生闻言,唇边笑弧变得更大了。
她一个字也没有说,但这笑容落在陆幼筠眼里,竟有着无法形容的讥诮。
“只有过暗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