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珠-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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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眼前的人是谁?
这件事同四叔有没有干系?
她皆不知。
呼喝也好,喊叫也罢,直至嘶声力竭,在场的人也只视她为死物。
渐渐的,身上的伤口多了,麻木了,也就好像真的不疼了,只剩下些辣,钻人心。她亦如那些伤口般,麻木起来,情不自禁地暗暗想着,左右都是要死的,自己了断与被别人了断,终究都还是殊途同归。
于是,再挣扎、抗争,皆仿佛没有任何意义。她便不动,咬紧了牙关生生受着。这是连家人最后的骨气,她不能哭着哀嚎着求饶而终。
但是她竟没有死!
明明挥着鞭子的人都已气喘吁吁换了人动手,明明她已几次三番晕死过去,明明浑身上下都已遍体鳞伤,可她直到最后都还活着。若生从不知道,原来人的一口气竟然能漫长到这个地步。苟延残喘,求死不得,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最后一次醒来时,她穿着干净的衣裳。
身上的伤口不知何时被敷了药,就连口中都还残留着些微米粥带来的淡淡甜味。
屋子里却是黑魆魆的。
她动了动手腕,僵的,被牢牢捆缚在身前。再动动脚,同样被捆着。也不知是不是被捆得像只端午时节的粽子,没有一点能动弹的余地。她只能大睁着眼睛在目所能及之处胡乱扫视,然而四处空荡不见一星东西或是人。
那人知道,她逃不掉。
就像是四叔一般,当时也觉得她逃不掉。
但那时她虽怕却没有怕成而今这般,因为那会她心中有数,若求死饶是四叔再厉害也拦不住她。可事到如今,她竟连求死也没有法门了!
从此,折磨、医治、复折磨。
她还活着,却越活不像是个活生生的人。
头一个月,主事的那个女子来得很勤。似拿她当个新鲜玩物,变着花样折腾她,拿炭火烙印、拿蛇来咬、拿刀来剐肉……层出不穷,永无止境……
那么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日子里,她心里头唯一还热的那一块,便是盼着继母带着弟弟若陵成功逃离四叔毒手,好好地活了下去。
至于她,日复一日,早晚有一日还是会下去九泉陪伴父亲的。
她念着他们的模样、声音、名字,逐渐再不会害怕。
大抵也正是因为如此,再后来那人就来得少了。她只一日日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屋子里,像只角落里的臭虫,发霉腐败。
她断了双腿,没了舌头,身无完肤,可一双眼睛却毫无损伤。她一开始想不明白,后来却想通了,留着她的一双眼远比剐出它们更为残忍。因为她要她看着,要她亲眼目睹自己是怎样被人折磨的。
真是……恶毒的趣味……
若生禁不住看了一眼陆幼筠的眼睛,清澈明亮,水波潋滟,漂亮得很。
着实看不出一分刻薄毒辣来。
人常说,舌头能骗人,眼睛却是骗不人的。可事实焉是如此,真正的恶人,必是从头发丝伪装到眼神,半分破绽也不露的。
她又向来是个连人的长相也记不清楚的,若非重活一回,只怕还是看不穿。
说来,她还得好好谢谢他们。
忍耐、等待、人心、手段……
她过去不懂,而今懂的这一切,委实都多亏了他们,是他们一点一点教会了她,这人世有多险恶,那些曾被她无视的温暖又有多来之不易。因为期盼着继母跟幼弟能够平安康健地活下去,她才能没有迷失于黑暗之中,她的心,还是暖的。
然而她还是逐渐分辨不了时辰,遗忘了岁月。
玉寅出现在门口的那一日,除了天气尚且炎热外,她便什么也不记得了。
她神智迷糊,胸闷气短,耳朵里嗡嗡作响,蜷缩在地上无力动弹,当真是连多看玉寅两眼的力气也没有。
她只听到有个女声在问他,已经成这副模样了,你可还要她?
“你且自留着玩吧。”他看了她一眼,语气没有丝毫起伏,随即转身而去。
若生就听见自己喉咙里“嗬嗬”作响,也不知想要说些什么。
她今时才知,那是陆幼筠在问玉寅。
陆相的女儿,捉了她,折磨她,却同玉寅语气熟稔。那样的语气,曾几何时她从自己的口中也听见过。是以她知道,那时的陆幼筠,必然是欢喜于玉寅的。
那也是她前世最后一次见到玉寅。
自那以后,陆幼筠出现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最后彻底不再出现。
直至那一日,她被腿上伤处痛醒,甫才睁眼便听到外头一阵喧嚣,足音杂乱。她循声望去,发现一向紧闭的房门竟是开着的,不由得心中震荡,遂咬紧牙关朝着门口爬去。
凌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她倒在门槛内,吃力地探头往外看去。
入目之处是大片大片闷浊的灰绿色。
那是天空,又是地面。
还有远处零星的几抹白,在风中飘摇着。
落雪了!
不知何时,天已入冬了。
很快,四处都寂静了下来,静悄悄得再没有半点人声,静得能听见落雪的声音。
似乎再没有人记得,她还活着,这里还有一个人。
天色从亮到暗,又渐渐发白。
她还在爬,爬一段歇一段,浑身都是血。沿途之中,没有半个人影。
冬雪霏霏,她又渴又饿,疼痛难忍,一点点一点点终于爬到园子门口。天气越来越暗,越来越冷,她听见远处似有鞭炮声。
好像,过年了。
她大口喘息,知自己命不久矣。
眼皮重如山峦,她再无力撑着。突然,头顶上落下了一片阴影。她一惊,吃力地仰起脖子,瞧见了一张脸,一张陌生的脸。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雀奴。
第033章 八棱海棠
少女的面庞半隐在昏暗的光线中,异色眸子里慢慢地露出惊讶之色来。
若生犹见水中浮木,艰难地探出手去用力地抓住了她淡青色的裤管,像是在暗夜中跋涉的旅人,终于在历经千山万水后遇见了另一个路人。然而雀奴戴着的半旧斗笠的脑袋缓缓低了下来,看一眼她瘦骨嶙峋的手,不发一言只忽地将裤管抽了出去。
戒备之心,人皆有之。
雀奴也不例外。
思及此,而今好端端站在陆幼筠身前的若生微微笑了起来。
陆幼筠也笑,轻轻摇动着手中素面纨扇,道:“怎会不得机遇,你下回若是得空,只管往陆家来寻我说话就是,如果家父恰在府中定能见上一面。”
言下之意,竟似乎有意同若生交好。
在旁听着的段三姑娘素云便语气微异的笑说:“阿九,你可是撞大运了!你筠姐姐寻常可不邀人去家中,便是我,也还没那资格叫她亲自邀上一邀呢!”
“瞧你这话说的,我怎地就不曾邀过你?”陆幼筠闻言执扇轻点了下段素云的肩头,嗔道,“你我是何交情,你若想来只管来就是,哪里就还非得我邀了才来?”
段素云得了这话,方才略带了两分冷嘲的话语总算缓和了些,转而耐着性子来看若生,一面道:“好了,你先往前头去吧,我们再说会话。”
“也好,我也有些乏了正要去亭子里歇歇。”若生并不犹豫,颔首应好,将心中躁动一收面向陆幼筠努力弯起眉眼,“阿九先行一步,往后得了机会再与筠姐姐坐下吃杯茶。”
不论如何,陆幼筠既先向她伸出了手,这大好的机会她自不能放过。
若生心中眼下尚是疑团满满,陆幼筠跟玉寅是如何相识的,二人之间是什么关系,四叔当年又是怎么一回事,她若想不重蹈覆辙,就只能先他们一步。
前世她同陆幼筠陌生得很,休说坐在一处吃茶说话,就连像现如今这般在旁人家的宴会上偶遇也是从没有的事。然而一个人恨另一个人,恨到要变着花样反复折磨她为乐,必然事出有因。那“因”同玉寅一定脱不了干系,但是否只是如此?若生不敢肯定,也无法肯定。
如果只是玉寅,倒也罢了,怕就怕那里头还有什么她浑然不知的事。
所以此番能先同陆幼筠走得近一些,并非坏事。
毕竟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心念一动,若生已然拿定了主意。
她笑着同三表姐和陆幼筠道别,领着绿蕉缓步往前走去。身后远远传来那二人交谈的笑语声,但她决不能回头去看。若生知道自己并不十分擅长隐藏自己的心思,故而在没有彻底将纷杂的心绪整理妥善之前,她断不能在此久留。
好在她同三表姐的关系一直平平,三表姐方才又是一副生怕她会“抢走”陆幼筠的姿态,没说两句便要赶她走。
若生也就乐得如此。
此去女客聚集的万春亭一带还颇有一段聚集,沿途满栽八棱海棠。而今正是三月里,一株株开得正好。花苞簇簇,仿佛胭脂点点,又有洁如雪之色挂于枝头,当真是雪绽霞铺,开得香且艳,花香四溢。
连家宅子里花木种的不少,这八棱海棠却是一株也无。
绿蕉鲜少跟着主子出门,此等景象更是初见,只觉惊奇不已。若生偶然扭头,发现她盯着树梢上的花苞看得入神,不由失笑,问道:“好看?回头往木犀苑里也栽几株吧。”普通海棠无香,远不及此品气味芬芳,且等到结了果子又能摘下来酿成果酒或是制成果酱吃,何乐不为。
绿蕉却疑惑起来:“姑娘不是不喜欢花木?”
前些天才刚刚命人将院子里的花草悉数搬走了。
若生愣了下,也想起那事来,摇摇头笑道:“那些花草中看不中用,海棠果到时可是能吃的。”说这话时,她正巧站在一树八棱海棠前,春风一吹,就有细碎的花瓣悠悠扬扬落在她乌鸦鸦的青丝上,映衬得她方才略失了两分血色的面颊又嫣若红粉,白净无瑕好似美玉。
绿蕉低低惊呼了声,“姑娘,发上沾了花瓣了!”没主子的话,身为贴身的大丫鬟也不敢兀自伸手去捡。
若生自己却是瞧不见的,便在她跟前低下头去,道:“咦,在哪?”
“嵌进发里了。”绿蕉小心翼翼抬手去拾。
若生亦下意识举起了手往自己发间去摸索,没动两下,就听见绿蕉松了一口气,“捡出来了。”她就放下手往后退了一步抬起头来,谁知这一退,头顶上正好是丛斜斜探出来的花枝,一下子就将她的头发给勾住了。偏她自己不察,又一扯,辫子都散了去,几缕黑发缠在枝头,被拽得头皮生疼。
她“哎呀”了声,又想抬头去看。
“姑娘快别动!”绿蕉唬了一跳,慌慌张张上前去,“仔细扎着眼睛!”
头发解开便是,扎了眼睛可就大事不好了。若生就不敢再动,乖乖低着头等绿蕉轻手轻脚地把自己的头发解开。可这头发又细又软,长长的几缕,也不知在上头绕了几圈,花枝上全是棱,竟是难以解开。
幸而段家的园子四通八达,这条路上半天也不见有人走动。
再狼狈,也没有外人瞧见。
可万一……
绿蕉不由急了起来,手指颤抖。
若生低头看着脚尖,脚边几片花瓣落在石头缝里,像是被揉碎了一般,汁液渗出。她蹙了蹙眉,问道:“解开了吗?”
“快了快了……”绿蕉应着,声音越来越轻,不见底气。
若生就笑,“解不开就别忙活了。”言罢,她伸手抓住那一缕发丝,揪着最细的尾端用力一拽。
绿蕉瞪大了眼睛。
若生用指腹揉着头皮,眉眼弯弯看着绿蕉笑:“不过几根头发,掉了早晚会再长回来,心疼什么。”
“……奴婢心疼的哪里是头发。”绿蕉像是叫她吓着了般,见她不说痛也不发脾气只笑吟吟的,半天才回过神来,“姑娘,头发都散了,奴婢给您重新梳一梳吧。”
连家的婢女出门,随身必带个小袋子,悬于腰间。
里头装着梳子胭脂之类的东西,皆是特制的,只小小一盒。
若生这番模样往前头去定然是不成的,但想借了段家的屋子重新梳妆,却只能途经万春亭。
她想了想便道:“去海棠林里避一避,把头发梳了再去万春亭那边。”
左右也不是换衣裳。
于是她便同绿蕉往林子里去,花香愈发浓郁香甜,几株树上的花白里透着绿,已是开得最盛,金黄色的花蕊更是碎金一般璀璨。
为了不被误入的人撞见有所尴尬,若生跟绿蕉就走得深了些。转过一个弯,再一个弯,风里的花瓣突然间多了起来。春风带着几分凉意,在海棠树间打着旋,卷着碎花呼呼吹着。
细草迷了眼,若生别过脸去,视线突然一滞。
几步开外的一株树,灰褐色的树皮上沾着星星点点的红,像是——血!
地上是乱纷纷的草丛,上头落着花瓣,花瓣上夹杂着红痕,不像是花上原有的颜色。
骤起的大风一吹,草丛散开,露出了里头的一角青翡色的宝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