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珠-第1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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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生笑着摇摇头,说:“纵然姑姑训我,我也不怕,自然姑姑也不曾训我。”
虽是自作主张,但她并未做错。
连三爷闻言放了心,又同她说了几句闲话,便放她走了。
若生便去寻了雀奴。
雀奴在连家住了几日,眼瞧着像是变了一个人般。气色也好看了,看见若生也知道主动招呼说话。人心都是肉长的,过了这么些日子,她也知道若生是真对自己好,虽然仍是对若生那套菩萨梦里叮嘱过的鬼话狐疑万分,但她的确开始信赖若生了。
“我领你出门转转。”若生一面让人找衣裳给雀奴更换,一面笑着和雀奴说道。
雀奴好奇。问:“逛大街?”
若生弯了弯杏眼。卖关子不说,只告诉她到了地方你便知道了。
雀奴只好不问,坐在马车上用眼角余光偷偷看若生。一边暗暗地想,不管怎样,她总不会卖了自己……
须臾,马车停了下来。她靠在边上悄悄往外瞄了一眼,高门大户院墙齐整。门口上书“慕府”二字。
她深吸了口气,看向若生,小声问:“这是到地方了?”
若生颔首,漫不经心地答:“是啊。就这了。”
雀奴没了声响,可思来想去,还是又说了句:“到了地方我也还是不知道呀。”
说话间。马车又往前走了去。
若生哈哈大笑,还是不告诉她。只是说见了人就知道了。
雀奴忍不住嘀咕了句:“您就唬我吧。”
她心想着,回头见了人,保管还是她不知道的。
可没想到,这一看着人,她还真就知道了。
眼前的人可不就是早前替她看过病的年轻女大夫吗?
她扭头去看若生,又看慕靖瑶,这俩人面上笑盈盈的,原是说好了的。雀奴有些局促,但心里却很高兴,她事后一直想寻个机会同慕靖瑶亲自道个谢,但一则不知道是谁,二来也不知如何同若生开口,没曾想今儿个就见着了。
她赶忙道谢。
若生笑微微看着,待她说完,也诚恳地向慕靖瑶说了一声谢。
慕靖瑶高兴得像是元宝偷吃了点心,眉开眼笑道:“不客气不客气!”言罢将手一摆,说:“来来,往这走,我领你们逛药房去!”
若生同她熟悉得很,来一回陪她逛一回药房,闻言忍不住揶揄了句:“曼曼姐,怎地哪回来你都领人逛药房,就不能逛回园子?”
慕靖瑶听了这话,理直气壮地答道:“连家的园子你自小逛到大,旁的还有什么园子能入你的眼?药房你家可没有,还不兴我显摆显摆?”
“成成,逛一百回!”若生笑着挽住了她的胳膊,另一手便自如地去挽了雀奴,一边一个拖着往前走。
到了药房,里头日影筛帘,三个年轻姑娘凑到一块儿,头碰着头,低垂着在看簸箕里晾晒中的药材。
慕靖瑶是药痴,自幼在药材堆里玩耍长大,样样识得,样样说得出来历功效,乃至民间故事传说。
她拣了几样娓娓道来,听得若生和雀奴皆目瞪口呆,对她佩服得厉害。
尤是雀奴,自此以后见了慕靖瑶便像是见了隐士高人……
慕靖瑶送了枚刻“秋意浓”的闲章送于她,她便日日把玩,爱不释手。
这日雀奴在慕家听慕靖瑶说药听得津津有味,若生便索性将人留给了慕靖瑶,自己悄悄出了一趟门,在慕家附近的一条小巷子里见了苏彧。
饶是若生对东夷不熟悉,但也知道“拓跋”这个姓氏是东夷的国姓。
她对东夷皇室知之甚少,可苏彧却一定知道很多。
马车里,轻裘缓带的白衣青年捧着一堆文牒,听见响动朝她抬头看了过来,眼睛黑亮,淡淡道:“你来了。”
若生扫他一眼,微微皱起了眉:“你这般怕冷?”
明明天气还不算太冷,皮袍都已上身。
苏彧“嗯”了一声,从大堆文牒中拣出一份递给了她:“东夷三王爷拓跋锋,母为大胤汉人,享年二十六岁。”
若生尚来不及看文牒,听到这话不由微微一怔。
他短短一句话,已说了三个要点。
拓跋锋的身份地位、血统,还有短命的事实。
她忍不住喃喃道:“二十六岁,未免也太年轻了。”
可话音刚落,她便想起了前世的苏彧和自己,不管哪个都远比拓跋锋更短命,不禁失笑,摇摇头收敛心神低头看起了文牒。
关于拓跋锋的死因,上头的记录语焉不详,他的生平,也不过寥寥几句。
这是个十分不起眼,抑或满是秘密的人。
若生一时不敢肯定,这个拓跋锋是不是就是姑姑无意间说漏了的那个人。
这时,苏彧突然唤了她一声:“阿九。”
“嗯?”她狐疑转头去看,便见他伸手递了一样东西过来。
是一幅画像。
苏彧道:“是拓跋锋。”
若生倒是没料到他连画像都寻到了,连忙接了过来,然而只垂眸看了一眼,她便呆住了。
然后只觉舌尖一苦,就再说不出话来。
她看着手中拓跋锋的画像,眼前走马观花般闪现过无数张脸,突然间想起了这样一句话:
人人似君影,仍道不如初……
第267章 据说是断袖
也不知拓跋锋的这幅画像出自何人之手,但画师的技艺定是不凡。
画像上的人栩栩如生,细看去,眼睛里似乎都还有模糊的倒影。若生盯着拓跋锋那双眼看了又看,看得心惊又肉跳。
拓跋锋早在他二十六岁那年便死了,算算日子,早在若生出生以前,是以若生自然是不曾见过他的,何况便是见过,她也理应不记得他的样貌。
可望着画像上的人,她心底里却莫名地生出一种熟悉来。
画像上的拓跋锋,唇角微微上翘,似是微笑,但他眼里并没有笑意,他的神情,亦是端庄肃穆的。
他只是天生长了一副温和的模样,这淡淡的笑意乃是与生俱来的样子。
然而真正叫若生心惊的,却只是一个小小的墨点,那样得小,那样得不起眼,就像是画师一个不慎手抖了,从笔尖上落下的一滴残墨而已。
但若生心知肚明,这一点绝不是画师不慎留下的。
这滴墨,是生在拓跋锋脸上的痣。
小小的,生在他左边眼角下的泪痣。
若生咬紧了牙关,屏住了呼吸,眼里除了拓跋锋唇角的这抹轻浅笑意和他眼角的小痣外,就再瞧不见别的了。
眉毛眼睛鼻子嘴巴耳朵下巴,映入她的眼帘,全是模糊的,仿佛是被夏日里突然而至的一场疾雨给哗啦啦打得湿透了,墨水淋漓,纸张溃烂,半点也不要紧了。
她原不大能记得住人脸,因此记人时。总得挑个显眼又与众不同的地方来记。
有人面上有痣,有人天生一双明艳桃花眼,有人总是耷拉着眼皮……
世上的人,总归不过是两只眼睛一张嘴,但眼睛和眼睛,嘴和嘴也是不一样的。
像拓跋锋这样天生含笑的唇,若生见过。
生于左边眼角下的小痣。她亦记得。
良久。她放下画像叹息了一声:“应当就是他了。”
苏彧垂眸看着手中文牒,闻言眼皮也未抬一抬,只是说道:“玉真的鼻子和拓跋锋的几乎如出一辙。”略微顿了顿。他终于将头抬了起来,定定看向她,“但玉寅和拓跋锋,除开眸色后。是极像。”
拓跋锋的生母是大胤人,他身体里流着一半大胤血脉。
这一半的血脉。最终显露在了他的长相上。
单看五官,虽较寻常大胤男子深邃些,但乍然看去,分明就是个大胤人无疑。不过他棕发碧眼,仍是父系血脉占了上风。
倒是同为混血的雀奴,除开那只异瞳外。并不那样像是东夷人。
“莫怪姑姑对玉寅最是不同。”若生先惊了一回,如今已是镇定了下来。顺手又拣起记录了拓跋锋生平的文牒来看,看看蹙起了两道秀眉,扭头看向苏彧,疑惑地问道:“拓跋锋没有娶妻?”
苏彧放下文牒,挑了挑眉没说话。
若生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也没有妾侍?”
“没有任何和他有关的女子记载。”苏彧淡淡回答了一句,忽然伸长手从堆积在旁的大堆文牒底下扒拉出了一只点心盒子,把盖一掀,从里头拈出了颗蜜饯递给若生。等若生接过,他才又另拿了一颗自个儿吃。
若生很奇怪:“以他的年纪,就算没有成亲,也不该连个侍妾也没有才对。”
苏彧慢条斯理地道:“据传他是个断袖。”
若生很不以为然:“不近女色难道就是因为有断袖之癖?”
别说……姑姑是曾经有过孩子的……
照目前的情况来看,那孩子十有八九是拓跋锋的无疑。
他当然不能是个断袖。
若生说罢兀自摇了摇头,唉声叹气地朝苏彧凑了过去,伸手去点心盒子里拿蜜饯。
但她还是觉得奇怪,如果姑姑和拓跋锋之间有过私情,且连孩子都有了,俩人为何没有了下文。
难道,是因为拓跋锋死了吗?
她嚼着蜜饯,变得愁眉苦脸,含含糊糊说道:“仔细想一想,这里头最古怪的还是姑姑怎么会认得拓跋锋。”
苏彧闻言,忽然笑了,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道:“你应当知道,那年头的东夷,可不是哪个大胤人想去便能去的。”
若生听出他意有所指,微微变了脸色。
好在苏彧不算外人,有些话挑明了也说得。
她便索性直白说了两字:“皇上?”
苏彧微微颔首表示赞同,但口中却道:“非也。”
若生一怔,旋即明白过来。
那时候,如今坐在帝位上的嘉隆帝还不是皇帝,只是个皇子罢了。而那时候的连家,也远不是现如今的连家,她的祖父母皆还在世,姑姑也不是众人口中的云甄夫人,乃至于她爹那会都还好端端的。
算一算,那真的是极久远的事了。
脑海里纷杂的思绪渐渐明朗清晰了起来,若生的脸色变了又变,终于开了口,慢慢的一字字说道:“借昔年还是皇子的圣上之力,姑姑去了东夷,和东夷三王爷拓跋锋有了交集……后来,皇上亲自带兵上了沙场,一战扬名。自此,东夷节节败退,最后叫大胤大败而归。同年,拓跋锋死了,姑姑也回到了京城,而皇上继承了大统,连家由此昌隆多年……”
这般一想,若说这里头的事互相没有干系,打死她恐怕也不能信。
苏彧笑微微的,嘴里却一针见血地道:“人生在世不过利益二字,有利可图便能结盟。互相有需要的东西,便是杀父仇人也能把手言欢,何况是各取所需双赢的事。只要能坐上那张椅子,一母同胞的兄弟也杀得;嫡亲的姐妹也可拿来买卖;没有人在意手段卑劣残暴与否,谁都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若生苦笑:“换言之,左不过是互相利用,且互相心甘情愿被利用罢了。”
嘉隆帝和姑姑之间的关系一直为人猜疑,而今想来,想要维系那样的关系,二人一来的确有兄妹之谊外,二来恐怕得有个天大的秘密才行。
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共同保守秘密的人,自然而然会变得亲近。
苏彧敛去笑意,眉眼慢慢变得冷峻,低低道:“但野心和欲念这种东西,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第268章 后悔吗
不知不觉间,宣明十七年的秋天,已经老去了。隆冬逐渐逼近,带来一波又一波的浓烈寒意。
风跟刀子似的,吹在人脸上一阵阵生疼。
绿蕉恨不得将整罐子脂膏都抹在若生脸上,生怕干了燥了,不好看了。
连吴妈妈都忍不住说,少吹些风,省得回头伤了皮子。但若生哪里呆得住,仍是一日日往外头跑。好在千重园也没几步路,步子大些,扭头也就到了。
云甄夫人熬过了最难熬的时候,如今也只等康复,只是几日熬下来,人狠瘦了一圈,瞧着脸色也不好,得可着劲养一养才成。可她精神恹恹的,并不想吃东西。
若生便索性每日过去盯着她用饭。
小厨房里的人见此更加不敢懈怠,绞尽脑汁变着花样做吃的。
藕要连枝藕,整五节,极肥白。
鱼得鲜活的,攥着尾巴往砧板上一摔,还能噼里啪啦蹦跶,三两下去了鳞,就着这股新鲜肥美劲片成薄片下锅一烫即熟。
至于煲汤的鸭子那必须得是麻鸭,搁上酸萝卜、笋干并火腿薄片拿陶罐用文火慢慢炖了,滋味无穷。
云甄夫人叫若生陪着吃了两顿,似乎也高兴了些,还特地让窦妈妈赏了厨子。
消息一出,底下的人都跟着松了一口气。
若生面上瞧着不显,心里却也安慰了许多。
……
这一日,姑侄二人照常用过饭后,若生起身去沏了两盏茶。
白瓷茶盏里盛着黄绿明亮的茶汤,好似一汪春水。
云甄夫人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