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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

路遥短篇小说集-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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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应该为上次的事给他道歉。

    但是,冯国斌在她一串急促的短句中,已经全部感受到了这个女孩子的一片赤诚之心。
他抹了一把黑汗滚淌的脸,温厚地看着她,一双饱经风霜的眼睛,湿润润的。他感动地想:

    “这个女孩子是多么需要人安慰啊!可是她却安慰别人……

    他略微考虑了一下,然后说:

    “你回去很快准备一下,到地区师范学校上学去。我这次到县里,就是专门为你办这事
的。”

    吴月琴的脸一下子变得很苍白。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使她脑子轰地点着了一团火!啊,
几年来,谁告诉过关于她的好消息呢?作梦也梦不见会有这么好的事!她吃惊地站了一会,
一转身,双手捂住脸哭了。

    冯国斌望了望她剧烈耸动的肩膀,用粗硬的手指头抹了抹自己的眼角,默然地把目光投
向黄绿相间的远山。

    吴月琴转过身来,捂着脸的双手垂落了,语气坚定地说:

    “不!老冯,我不能去!我看见了您的一颗纯正善良的心!

    正因为这,我不愿让您为我受连累!您目前的处境这么困难,那些不存好心的人,肯定
又要利用这事做文章,说您为我走后门……再说,我也不愿用这种方式去上学,以改变自己
的处境;我要用自己的双手,自己的心灵,自己的努力,去争得自己的进步和前程,您答应
我吧!我已经决定了。”

    冯国斌听完她激动的表白,脸上顿时显出庄严的神色。他背抄起手,在公路上来回走了
几匝,然后站定,望着等待他作出回答的那张激动的脸,说:

    “如果因为前面的理由不去,这完全用不着你操心;如果是因为后边的理由不去,那我
没有话说。但是,我要对你说,孩子,我是真心实意地想为你做点事,以弥补我以前对你的
不能饶恕的过失。但我又是多么愿意听到你后面所说的那些话啊!是的,一个人能这样想,
就是在生活的道路上,迈开了真正的一步!”

    “老冯,您的这些话我会记着的。反正我不去了。您就答应我吧!”

    冯国斌黑苍苍的脸上露出了父亲对儿女的那种满意的笑容,说:

    “那好吧!咱们回去。”

    他推着自行车,她跟在他身旁。一老一少迎着升高了的太阳向公社走去。秋天的原野在
他们面前展现出一派斑谰的色彩。人们用心血浇灌的果实已经成熟——收获的季节就要来临
了!

    两年以后——一九七七年。

    又是一个秋收的季节。吴月琴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首都一所著名的理工科大学。同时,
冯国斌也提为县革委会的副主任。本来,老冯的调令早下了,但他一直磨蹭着没办手续。

    他要等着吴月琴。

    这是一个晴朗的早晨。黄灿灿的阳光照耀着五彩缤纷的田野。人们在公社的院子里围着
眼邓将出发的吴月琴。已经当了爸爸的运生,兴奋地坐在拖拉机的驾驶台上——他要亲自送
吴月琴到县城的汽车站去。村里的人几乎都来送她了。媳妇们和老婆婆们争相拉着她的手。
抚摸她。学校的孩子们舍不得吴老师,一个个哭得眼泪汪汪的。吴月琴把运生媳妇怀里的娃
娃亲了又亲,然后伏在运生妈妈的胸前哭了。运生妈妈抚摸着她的关发,老泪也像断了线的
珠子往下淌。

    冯国斌走不进入圈里,站在门台上吧吧地抽着旱烟,握烟锅的手在微微颤抖着。

    吴月琴看见了他,快步跑过去。

    她站在他面前,脸上挂着泪珠,笑盈盈地看着了。她从黄书包里抽出一个封着的纸卷,
双手递到他面前,说:

    “老冯,这送您留个纪念吧!您还记得两年前我给您念过的一首儿歌吗?您一定记得!
我就是根据那首歌的意境画了这张国画。多年不画,手笨得要命。画得不好,您不要嫌!这
是我的一点心意。”

    冯国斌接过这卷画,厚厚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他满怀厚爱地
瞥了她一眼,像父亲对出远门的孩子那样嘱咐她:“路上多加小心,别感冒了;到了北京不
要忘了给我写信。”

    “一定。”

    “好,再见。”

    他伸出粗大的手握了握她的手,便匆匆转身走回自己的房子。吴月琴心中猜:他大概是
不愿亲眼看见她走——这些事上,也表现出他那特殊的脾气!她深沉地望了一眼他所住的那
间房子,便向拖拉机那边跑去了。

    冯国斌回到屋子,背抄着手一动也不动地伫立在窗前。他听见拖拉机发动了,走了,远
了……

    现在,他打开那张画,小心翼翼地把它贴在自己的办公桌旁边,然后退后几步,点着一
锅烟抽着,长久地盯着这幅画:苍劲的青松,挺拢在蓝天白云之中;树下一朵小小的红花,
开得正艳。画的左侧,秀丽的草书竖写着一行字:青松与小红花。匆匆过客

    天还没有亮,我就急忙向汽车站赶去。

    不知什么时候天阴了,灰暗的云层在头顶静静地凝聚着,空气里满含着潮湿。凭老经
验,看来另—场大雪就要降临了——真的,快到汽车站的时候,觉得脸上似乎已经落了一颗
冰凉的雪粒。我的心情沉重了。明天就是春节呀!要是再下一场雪,班车一停,回家过节就
根本不可能了。我怀着不安的心情走进了车站候车室。

    我的心立刻凉了。自以为今天来得早,实际上大概是来得最晚的一个。只见候车室里已
经人头攒动,吵吵嚷嚷的,乱得像一个集市。

    失望中,我赶忙把目光投向售票处。

    在802次的售票口,我看见车次牌上用粉笔写着:增加一辆车。

    一种难言的兴奋涌上心头,我笑了。我觉得我是面对着我的老伴和孩子们笑的。好!今
天大概能回家去过春节了。

    当我正要赶过去排队买票的时候,身边突然传来一个微弱而苍老的声音:

    “哪位同志行行好,给我买一张去桃县的票吧……”

    这声音是绝望的,似乎不是对着某一个确定的人,而是对所有在场的人发出的一种求援
的呼唤。

    同情心使我忍不住停住了脚步。只见我旁边的一张椅子上蜷曲着一位老人——正是他在
反复喃喃地念叨着刚才我听见的那句话。他衣服虽不十分破烂,但蓬头垢面的,并且看来身
体有病,使得面容十分苍老和衰败。不像是乞丐,因为我看见他手里捏着买车票的钱。是串
乡说书的民间艺人吧?但又不见带着三弦。我想:总之,这大根是一个无力去排队买票的
人。

    当我认真朝他脸上看去的时候,我才认出这是一个盲人!

    我顿时感到一种愤愤不平了。当然我首先气愤这个汽车站——竟然不能解决这样一些完
全应该解决的问题。但我更气愤这个候车室里的人。在这些人之中,竟然没有一个肯为这不
幸的老人帮忙的!

    这种庄亚的思考当然首先感动了我自己。我想我应当帮助这个老人。

    我瞅了一眼去桃县的售票口:正好!803次和802次的售票口紧挨着,并且车次牌
上写着“增加两辆车”的字样。

    我急急忙忙赶了过去。

    我在两条队伍的末尾,犹豫了一下:先排哪个队呢?如果现在去给那个瞎眼老头排队买
票,我自己的票十有八九买不上了。我将不得不垂头丧气的滚回单位。但如果我要是先给自
己买票,那老头的票也把握不大了。

    我内心里不觉隐隐升起了一股懊丧的情绪:呀!你自己仓地为自己选择了一个难题。

    很快,我又谴责自己的这种情绪了:是的,你的确没有为那个不幸的老人公开承诺什
么,但你在心灵中不是把某种责任担了吗?你刚才不是义愤别人不关怀那个老头吗?好!你
自己关怀了,可又懊悔了。这像什么话!

    但是,先买认的票是个很快需要确定的问题,顺为两个队伍后面都在继续增加排队票的
人。如果不很快做出决定,说不定两头都要误了。

    我来不及多想,很快站到了802次的队伍后面。

    一刹那间,我感到自己很羞愧。但同时也试图找了一些理由来为自己的良心解脱。我想
803次增加两趟车,而802次只增另一趟。这样看来,先买802次然后再买803
次,更有希望两全其美。当然同时买两张票更好,但我又不会分身法!

    所以看来,事情这这样做是合乎逻辑的。另外,我想我着实努力,即使买不上803次
的车票(谢天谢地不希望这样),我在户心上也能过得去:在这众多的人里面,我虽然没有
能解决瞎眼老头的实际问题,但我是唯一关怀过他,并且用行动为他做了努力的人。

    出于灾些聊以自慰的理由,我觉得自己好像心里踏实了一些。但与此同时,也隐隐感到
后脑勺有点不自在。我似乎觉得那个老头的眼睛并瞎,他正在后面那个角落里望着我……

    我终于把一张802次的车票拿到手了!这张小小的硬纸片儿,此刻给我带来的喜悦是
无法形容的,它意味着我今天将回到亲人们的身边。

    我带着这个充实的收获,站在803次的队伍后面。我很愉快:我自己得到了满足并且
开始为加紧人做一件崇高的事。

    我当然是这个队伍的最后一名。前面站着一个高大的青年,头发乱蓬蓬的,像故意弄成
那个样子的。他穿一条带条格的裤子,一双皮鞋的后跟闪着亮光,右脚在地板上有节奏地敲
着锣鼓点”

    时髦青年!不要看他的正面,光那后背就叫我反感,其实那后背也并没什么缺陷。的
确,我现在已经对当今的年轻人有一种执拗的不信任感。我觉得,他们比我们这一代人来
说,的确有许多长处,比如敏锐啦,爱思考啦,等等。但论道德啦,礼貌啦,同情心啦,
哼,我敢说,未见得能比得上我们这些老头子!就拿眼前这个魁梧的小伙子来说吧,说不定
他连一点教养都没有。我甚至奇怪他竟然能正以八板地站在这个队伍后面排队哩。嗯,他大
概是看能买上票才这样哩;要是售票员喊一声“票快完了,后面的人不要排队了”,你再看
他吧,他准会如狼似虎地扑过去。

    就在这时,我又发现这队伍的旁边还站着一位青年妇女。

    她既像是在排队,又不在队里边;眼睛斜视着窗口,像是在索什么,又像是在等待着什
么,并且还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断定她也是一个随时准备浑水摸鱼的人。但愿我是错猜了她!她身边还站着一个四五
岁的小姑娘,看来是她的孩子。

    由于这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站在前面,我有点丧气了。我深知他们会在紧要的时候做出
什么事来。

    我怀着一种这安的心情随队伍移动。

    倒霉的事终于出现了:当只留下我们三个人的时候票已经剩最后一张了。我当然没买
上。虽然我感到十分遗憾,但还是心安理得,因为这次我没买上票是正常的。

    但我前面的那两个年轻人却像我所预料的那样,为那张票闹起来了。

    当售票员宣布只剩一张票的时候,那青年妇女丢下孩子,猛地把手抢先伸进了售票口。
等那个男青年反应过来的时候,票已经到了那个姑娘的手里。那男青年刚要找售票员算帐,
那小门却“啪”一声关了,小门板上“票已售完”四个字嘲开似地对着他(当然也对着
我)。

    那个男青年马上把全部的愤怒转向了那个青年妇女。他两只拳头紧捏着,开始用很维听
的话斥责她,并强硬地让她把那张票交出来;说如果不交出来的话,她今天无论如何走不
成。

    说实话,我这时候在感情上毫无保留地站在那个男青年的一边。这并不是说我倒喜欢起
他来了。尽管我对当今的年轻人反感,但我更反感不讲道理的人。

    我看见那青年妇女在男青年暴风雨一般的攻击下,眼帘低垂着,嘴唇微微在颤抖,却说
不出一句话来。

    大概是她自己也认识到做了一件不太光彩的事吧?我内心里对她厚着脸皮插队买票虽然
的反感的,但这时候对她的这种认错的表现却产生了某种好感。而且,我看见那个小女孩正
紧紧依偎在她那理短发的妈妈怀里,一双眼睛望着那个可怕的“叔叔”,害怕得直哭。我很
快把自己的同情心完全转到了这母子一边,反过来又对那个男青年咄咄逼人的态度生气了:
你有理是有理,但在这妇幼面前逞好汉,不觉得害臊吗?

    那个青年妇女牙咬着嘴唇,看来有点受不了,她不知嘟囔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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